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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追兵到了。比他們料想的來得都早。

通道的冰層被砸開,守泰淳下意識把宮羽擋在了身後。一個絡腮胡子狀的将軍遠遠地看着他們,打頭的卻是青色皮膚的藥人。

“宮寒竟然和長生族的人勾結到一起了?”莫問止不住皺眉。

“不奇怪啊,不是有共同的敵人嗎?”宮羽擡頭看着面前之人的背影,漫不經心地道,“與長生族合作意味着什麽?我的傻‘哥哥’啊,何時能指望他有連帶的責任心呢?”

“我們該怎麽辦?”見他們一個兩個都只是幹看着,并不動作,守泰淳急得都要上火了,“這山中可還有別的出路?”

“沒有。進出山只有一條路,正因如此,當初鳶族才會被滅族。”宮羽拉住了他的衣角,睫毛顫了顫,看不出悲喜,嘴角卻彎彎的,“只能殺出去了啊,父皇可有信心?”

都喊他“父皇”了,真把他當爹了不成?守泰淳回過頭來,一臉無奈:“命都快沒了,能不能認真點?”

“好啊。”宮羽從善如流地點了點頭,拉着他往後退,“你讓開些,別把路給擋了。”

莫問看了他們一眼,拉着點墨退到了另一邊。四人各找好掩護,莫問打了個手勢,宮羽點頭。

守泰淳看着他倆配合默契,反倒自己什麽都被蒙在了鼓裏,心裏頭積了股郁氣,但不多時,“嘭”地一聲巨響,他眼見通道上方的冰岩被砸了開來。煙霧中,碎裂的冰塊如滾石一般砸下,下頭的人毫無預兆地被埋了個透頂。

“有埋伏!快!快後撤!”絡腮胡子瞪圓了眉眼,大聲吼道。

然而,來不及了。

論懷霜雪山,無人會比莫問幾人更為熟悉。雖然他們出不去,但也不意味着能讓人輕易進來。吃過十多年前鳶族被滅的虧,自從回歸後莫問就往地窖中囤積了不少“好東西”。而早先預測到會有人心生不忿前來圍剿,他們這些日子就沒停下過布置。

不斷炸裂的冰岩引發了雪崩,他們在山頂一側眼見着奔湧而下的雪浪朝山腳下的人襲去。大地都在顫抖,他們死死地扒住了岩塊,不讓自己掉落。莫問把點墨護在了懷中,守泰淳直等到雪湧歸于靜寂,才被宮羽晃了晃衣角醒過神來。

他下意識要站起來,卻腿一軟,跌回了原地。他從南燕意外來到北楚,看着雪只覺得新奇可愛,何曾想到那能在他手中被搓圓弄扁的白團兒聚在一起能有這般大的威力。

兵不血刃,數千個人就這麽被吞了……那日在密林中浴血殺敵,也沒能給他帶來這般大的震撼。

莫問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點墨向來看他不順眼,直接不屑地發出嗤笑:“真沒用。”

守泰淳咬牙,一手撐在石頭上要站起來時,一只蔥白如玉的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宮羽笑着看向他:“快起來吧,我們要準備出去了。”

“出去?要怎麽出去?”沒捉住她的手,也不敢看她,守泰淳側過頭,自己站了起來,站穩了。

“殺出去啊。”宮羽的話裏透出了一股理所當然。她拾起了地上的劍,雙手捧到他面前:“我們是困獸,只能殺出去了。父皇可有信心?”

同樣的話,再次從她口中說出,且一點都聽不出玩笑之意。

守泰淳低頭看着她,晨光中她墨發紅衣,膚白若雪,眼裏倒映着他的身影,身後的雪層中青膚的藥人如筍尖一般冒頭,蹒跚而來,躲過了一劫的軍兵亦在遠處虎視眈眈。

即使幾分布置争取到了一點優勢,也改變不了他們一開始就處在絕境中。

守泰淳再次看向宮羽,目光落到她微彎的唇角,桃花眸中卻不見一點笑意,清冷得似乎萬事萬物在她眼裏都無有留戀。她的玩世不恭,是因為連自己的生死都不在乎了吧?

他呼吸一滞,醒過神來之時,已經把宮羽拉到了懷裏,手搭在她腰上緊緊抱着。

“阿羽,我會保護你的。”

宮羽愣住了。他一抱就松開了手,拔出長劍,擋在了宮羽面前。莫問見他似已準備好,便帶着點墨往下沖去:“若是失散了,自去彙合。”

去哪裏彙合了?守泰淳正要開口,宮羽已從他身後走出,拉了他一把:“去吧,別等他們把陣型排好。”

四人沖入了亂軍中。

長生族的藥人行動遲緩,卻力大無比,也不懼傷痛。殘存的軍兵則聚在了後撤射箭來阻他們前行。

守泰淳剛把箭矢隔開,餘光下意識去尋宮羽所在,卻見她以藥人為盾,靈活地穿梭于其中,避開利劍,順帶收割藥人頭顱,根本用不着他擔心。他抿唇,還是下意識朝她的方向靠攏。

見他靠來,宮羽沒繼續向前,而是順勢躲着箭矢等他前來。等人過來了,她一手格開了襲來的藥人,眉眼彎彎地看着他:“啊,父皇害怕嗎?”

有完沒完啊?老大不小的人了,還這麽不正經。

守泰淳不接她的話,反問道:“如今總能告訴我接下來有何安排了吧?”

宮羽眉毛微挑,似是有些驚訝,但很快就掩藏了下去。她上前了一步,往陣前挪去。見狀,守泰淳只能跟上。他們一路走偏了些,轉眼間與莫問二人分別被藥人圈作了兩處。藥人分散了,北楚的兵将只能圍上前。

守泰淳默不作聲地阻擋着攻擊,每次離宮羽近了,又會故意拉開距離。宮羽好笑地瞟了他一眼,手上的動作沒停,但到底是毒傷将将痊愈,有心無力,很快便冒了冷汗,動作也出現了明顯的遲滞。守泰淳哼了聲,下一刻便擋到了她面前,替她分下了絕大部分的壓力。

“父皇,我不是不想告訴你。”他奮戰之時,宮羽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她看着他身上不斷增加的傷口,嘆了口氣:“你啊,太過仁善了。”

太過善良了,所以,若提前知道了他們的打算,內心反而會更不舒服。

“我可以的。”不想被她否認,他剛想這麽說,不遠處再次“嘭”地一聲巨響,北楚的士兵少了一大半。

守泰淳的動作不由地頓了頓。

“你看你啊,”卻是宮羽幫他把攻擊擋住了。她動作敏捷,根本不像之前的脫力,“這個世界并非是非黑即白。”

守泰淳愕然地看着她。“嘭嘭嘭”的聲音在不斷地炸響,除了只會聽從命令的藥人,其餘人都在各自逃命。這樣紛亂的背景中,她笑盈盈地立在原地,眼神比這冰天雪地更讓人寒徹心扉。

“逃吧,能不能活下去就看命了。”她唇瓣動了動,然後毅然決然地往那炸得紛亂的地方沖去。

宮寒既然和長生族合作了,無論是哪一方,都不會僅這點動作。況且他們當初是因宮羽意外中毒才提前入山,準備不可能充分。所以從這一刻起,能利用的都利用上了,能不能逃出去,能逃出去幾個,真的都交給了命運。

而她是最大的目标,宮寒要殺她,長生族亦要她的命。即便守泰淳不在,宮羽本身也不打算要和莫問二人一同撤離。

獨自沖鋒的宮羽心中淡然。藥人跟不上她的速度,而軍兵們被炸藥沖擊後尚未來得及聚攏,此時是她唯一最佳突圍的時候。圍堵她的藥人有五個,她舉劍抵擋了一個,躲開了一個,下一瞬三只猿臂朝她壓來。宮羽退不得,正打算硬扛,一把利劍突入,打開了突破口。守泰淳把她拉出了重圍,向前沖去。

“啊,父皇啊……”

“你閉嘴!”

肩頭挂了一支箭,守泰淳拉着她在亂陣中奔走。宮羽看着他蕩起的額發,眨了眨眼,帶着自己都未曾發現的暖意,側過頭,嘴上卻沒饒人:“父皇啊,你再往前就要到崖邊了。”

守泰淳握住她的手一緊,身猛地一轉,要朝另一側沖去。宮羽拉住他,晃了晃:“走吧,我帶你出去。”

瞳仁猛地一縮,守泰淳壓住了鼻頭的酸澀,嘴上強撐着:“早該如此,先前都幹什麽去了?”

“不就是沒想過父皇願與我同生共死嘛。”她歪頭看過來。

“我早就死了。你要活着。”他們站在了崖前,後頭都是追兵。守泰淳拉住了她的手,十指相扣,把她拉到了懷裏,“你知道我不是宮晔,也不是鳶白澤,但你從未認真喚過我的名字。是……不想承認嗎?”

“承認什麽?”她故作不知,眼角瞟向了無邊的懸崖,眯了眯,“當日鳶白澤便是帶着鳶文澤從這裏跳下。若真是宿命,他們能活着,我們也能。”“我們”二字被她咬得很緊。

“嗯,跳吧。”守泰淳松開了她,露出一個蒼白的笑容,“再不跳,我都要被射成……”

罷了,不等她反應,他把她扣在懷裏護着,往崖下跳去。

“……箭豬了。”

她的下巴搭在他的肩上,似乎能輕而易舉地數出他背上插着的箭簇。

不……她的眼眶中漸漸蘊積起了霧來,好像……要數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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