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香消玉殒

香消玉殒

衛南星走了。

他在看到元初君紅了的眼眶,在聽到對方那掙紮而出的話語後,默不作聲的離開了。

——他知道,那個武功高到詭異的暗衛才不會管他。

而且,既然已經被對方發現,甚至于長寧公主說出了願意被自己帶走的話,衛南星清楚,這話不說還好,一說,那個奇怪的強悍男人注定是拼死也不會讓自己得手了。

行走于黑暗之中,快速掠過眼前的樹林,衛南星一向噙着玩世不恭笑容的臉上此時卻是面無表情,停下了腳步,動作利落的為自己更換了□□,就這樣帶着一身的傷一瘸一拐的拐進一家平平無奇的醫館。

簡單為自己處理了傷口之後,衛南星走出醫館,無視地面上陷入了短暫昏迷的學徒,大步朝着無人的街道上快步走去。

腦海中忽而再次浮現出長寧公主在自己臨走前,輕描淡寫的瞥了自己那一眼,嘴角噙着鮮血的模樣。

一陣冷笑聲在黑夜中無比清晰。

——某個家夥,估計心都要碎了吧。

*

這一夜,有三人…不,兩人徹夜無眠。

床榻邊的玄景跪在床邊,明知道長寧公主不喜歡他的靠近,但出了衛南星這個岔子,他絕不會允許自己在公主性命攸關的時候離開後者一分一毫。

當元初君悠悠醒來時,腦海中率先響起的是系統那情感複雜的提示音:【宿主,玄景仍在你身邊。】

嗚啊……嗯,我早就猜到了,背好酸……

用系統界面打了個哈欠的元初君整理好心情,感受到身邊那個無法忽視存在感的男人,她顫抖着睫毛緩緩睜開雙眼,那眼眸中率先出現的是剛剛睡醒的朦胧感,沙啞的聲音此時也帶着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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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時……”意識迷蒙的話說到一半,伸出去的手傳來的劇痛讓她的臉瞬間煞白,在旁人眼中就是一瞬間被身體的病痛強行從回憶中拉了過來。

當玄景下意識的擡手接住長寧公主僵在半空中的手時,他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畫面。

細碎的胡茬充斥在他徹夜未睡的臉上,此時身為習武之人的他的臉上竟然沒有一絲疲憊,只有那濃濃的擔憂和從未散去的自責。

在那之後,他看着元初君臉上的表情消失,收回了被接住的右手,眉心的愁緒被痛感占據,繃緊着的臉帶着苦澀。玄景低垂着頭,用沙啞的嗓音低聲道:

“……殿下,請用早膳,屬下今日…會帶您離開王城。”

元初君微微一頓,她低垂着的眼眸轉了兩圈,随後平靜的擡眼看他:“……去哪兒。”

“大都皇城。”玄景低了低頭,如實說道:“屬下安排了馬車和輪椅,随時可以出發。”

看着那人暗色的發頂,元初君吐出來的聲音有幾分顫抖:

“為什麽要離開?”

玄景放在地面上的手微微一緊。

因為溫獻淳那個混賬……對方沒有放棄搜尋殿下的念頭,雖然他還是更相信自己,希望用自己的手去尋找元乾國寶,但畢竟殿下這條途徑更為便利,對方會持續在元乾國尋找也不奇怪。

值得一提的是,就算溫獻淳奪得了王室政權,他也沒有改變元乾國的國號,依舊用着曾經的元朝王室的傳統。

……這話還是不要和殿下說了,恐又惹的她傷心。

在适時的等候了半秒後,元初君又輕嘆一聲,用氣音緩緩道:“罷了。”

玄景忙擡頭,就要安撫元初君的情緒的時候,卻對上一個側頭的發尾,悶悶的聲音帶着不适:

“你去安排吧。”

說到這裏,她在看不清表情的地方悶聲道:

“現在的我,有什麽資格追問呢。”

玄景臉色一急,這個無論面對何等高手都沒露出半分怯意的男人前所未有的露出急切的神色,卻在看到女人不願交流的側臉後還是緩緩的放下了手。

他半跪在地上輕磕頭,低聲應是,安靜的退了出去。、

只是每一步朝着殿外行走的腳步,似乎都格外沉重。

*

“你說什麽?那長寧公主已經病入膏肓?随時都會一命嗚呼?當真和傳言一樣?”

黑暗的高樓內,森然的守衛門後,高座上看不清長相的男人隐于黑暗之後,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附身順從回複的衛南星。

此時的衛南星身穿墨藍色長袍,腰間懸挂着一枚令牌,上方赫然是專屬于無為樓五層堂的“乙”字腰牌。

驚愕的站起身來的男人腰間懸挂着雕刻着“甲”字的腰牌,正是無為樓長老級的人物。

此時衛南星眼前的男人不是旁人,正是無為樓中內部人皆知的那位五位長老中最陰險狡詐的陰長老。

陰長老似乎也意識到自己的反應有幾分過激,他呼出一口濁氣,重新坐回椅子上,聲音也變回了從前的尖細嗓音:“好吧,本座知道了,辛苦你跑着一趟了,阿星。”

衛南星不動如山:“未完成長老囑托,請您責罰。”

“這種小事就不用經過我了,你自己去刑罰閣領罰吧。”陰長老随意的揮了揮手,在對方低頭應是準備離開前,忽然一頓:“等等。”

他吸了吸鼻子,神經質的表情和重度潔癖的內心讓他一下子發現空氣中的端倪所在。

在那張看不清表情的臉上,陰長老雙眼緩緩眯起,霎時間,一股從頭到腳的森然襲上衛南星。

他頭低了幾分,果不其然,聽到耳邊聲音尖利的男人開口道:

“阿星,你受傷了?”

說到這裏,陰長老本就陰柔的嗓音帶着幾分冷笑:“別告訴我,這是那位價值連城的長寧公主嘔在你身上的血。”

衛南星俯身,他一雙含笑的星眸面不改色:“是屬下的血。”

“哦?”

此言一出,原本只算是興致寡淡的陰長老忽然一頓,在一陣幾秒的沉默後,他猛地前傾,握着手裏佛珠的手捏緊,發出一陣碰撞的雜音,那陰影下的半張臉露出一抹半揚的笑容:

“是溫獻淳那小子吧?”他的聲音中帶着篤定,甚至包含些許上位者看戲的惡趣味,不等衛南星回話,他直接後仰發出尖利的笑聲:

“溫家小子未免也太慌張了些,連國號都推着不改,不是昭告天下他另有圖謀了嗎?哈哈哈哈。”他笑的一臉嘲諷,然而,下方低垂着頭的青年卻毫不猶豫的開口打斷了他的笑聲:

“是那位暗衛。”

“——?”陰長老的笑容猛然間一頓。

衛南星的回答十分簡潔,可此言一出,幾乎推翻了陰長老先前的所有猜測。

“嘩啦”一聲,是玉佛珠劃過座椅扶手的聲音,他原本悠哉的坐姿變了,身子微微前傾,這個向來擅長上一秒和屬下溫軟耳語下一刻絞殺對方的男人此刻睜圓了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下方不動聲色的衛南星,神經質的聲音也被他莫名的刻意壓低:

“……你說,是暗衛傷了你?”

“就是那個、将探到周圍的樓人都絞殺的男人?”

“他還活着——?”

睜圓了的眼睛帶着驚訝,他此時的臉完完全全從黑暗中脫離,可惜,眼前的人不要說是衛南星,就算是那素來和他對着幹數十年的陽長老此時也不敢直視他的臉。

無為樓的殺手和卧底除卻衛南星這樣名頭大擁有代號的存在,其餘一律都被稱之為“樓人”。

衛南星低着頭,他能感知到陰長老的呼吸已經來到了自己的額前,可他卻僵直着身體沒有絲毫移動的意思。

只是那後頸上正一點點滲出的冷汗彰顯着他無礙的神情下的種種心緒。

“他不是使長寧公主身中噬無痕劇毒的罪魁禍首?”陰長老逼迫的勢頭配上滿是困惑的氣音,前傾身體于衛南星額頭前低語,曾經尖利的嗓音此時罕見的低沉的和正常男人無異:

“溫獻淳……還沒殺了他?換掉他的人去照顧長寧公主?”陰長老微微一頓,“他小小暗衛,當真護住了長寧公主?”

“是。”衛南星的回答很快,他知道,就算陰長老的語氣再像自言自語,他的回話都不能有片刻的停頓。

陰長老素來多疑,沒人知道他的真實長相和身份,及時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個瘋子,可閹人的身份也只是其他普通樓人眼中的身份罷了,無論是那些長老還是衛南星這樣的心腹,都清楚無比的知道——

陰長老是個正常的男人。

他只是喜怒無常,讓人捉摸不透。

衛南星的回話沒有結束,他星眸低垂,少年音此時嚴肅又平靜:

“那位暗衛的武功高強的詭異,他絕不只是個普通的暗衛。”

“屬下本想調查他的真實身份,但想到先來向長老複命為重。”說到這裏,他單膝跪地的動作愈發恭敬,絲毫沒有展現出險些留在那裏擅作主張調查元乾王國隐秘的心思,聲音平和:

“值得一提的是,那位暗衛似乎對于長寧公主存在別樣的情愫。”

“嗯——?”

陰長老已經收回了前傾的身子,穩穩的站起來轉過身去,只是聽到衛南星的最後一句話時,他眉心豁然間皺緊,發出低沉的鼻音,只是卻不是代表疑惑。

似乎連陰長老都對名頭如此大的長寧公主會有追随者的事情毫不介懷,他只是在在意:

“即便如此,他也對長寧公主揮鞭了?”

衛南星一怔,似乎沒想到陰長老的思路會是這方面,但還是乖乖回話:

“……屬下不知內情,但傳言的确如此說。”

話音剛落,陰長老冷笑一聲,似乎衛南星這一句話,讓他對于那位不知師承何處的暗衛的興趣全部消失,他揮揮手:“那種鼠輩,會被溫家小子處理的。”

“只是阿星啊……如今你連區區暗衛都不敵?”話頭一轉,在衛南星心中暗嘆“來了”的時候,陰長老話語間的陰冷笑意更勝一籌:

“你這樣子,讓本座如何從陽長老那裏得到這次任務的彩頭了?”

他只說衛南星受傷,這次倒是半句不提之前了無生西的樓人了,不過誰都知道,衛南星和他們不是同一層次的存在。

看來他們這次又照例将這件事情對賭了。習以為常的衛南星面不改色,從善如流:

“是,屬下無能。”

“罷了罷了,你去領罰吧。”陰長老似乎又變回了那副無骨的樣子倒在身後的高座上,聲音也漸漸回歸了尖利的嗓音,揮揮手興致缺缺的繼續擺弄自己的手。

“是。”低着頭的衛南星起身,退後就要退出殿門的時候,剛剛轉身,身後的雌雄莫辨聲音就再度響起:

“領罰後,将功補過,追蹤長寧公主的去向。對了,拿着這個——”

轉身的衛南星靈活的接住高臺上抛下來的一個小瓷瓶,冰涼的觸感在掌心漾開。

“既然長寧公主病的這麽重,身邊又只有個廢物,別讓她死了。”

衛南星端詳着手裏無字的潔白瓷瓶,陰長老那一如既往惡意滿滿的尖利笑聲在耳畔響起,與此同時,那墨發垂落,伏在榻邊嘴角帶血,悲戚的望向這邊的倩影在他腦海中再度浮現:

“第一美人,如此香消玉殒,豈不……可惜?”

轉身離去的衛南星聽着身後癡意越來越重的刺耳笑聲,捏緊了手裏的瓷瓶,大步走出了此間樓宇。

香消玉殒……嗎?

腦中元初君痛苦的靠在榻邊輕咳的模樣再度一閃而過,自己壓住對方嘴時,對上的那雙平靜的仿佛容得下世間萬物的凄茫眼神揮之不去。

……的确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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