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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2 章

清晨,官船停在碼頭,小厮仆從正有條不紊搬運箱籠進出,好不熱鬧。

昭月帶着青杏白桃上船,找到她的艙房,吩咐二人把宋羨送的那盒藥粉灑些進去。

“要是還留有多的,就給江家人送去吧。”昭月說道。

白桃努着嘴不太高興說:“大夫人給姑娘分配的房間又小又潮,姑娘還要給她送藥粉,姑娘真是好心。”

昭月将艙房的窗戶打開,眺望着遠處的江北城,她想起昨天江谕直特地來她院裏說的那番話。

江谕直要她好好孝順白氏,與江清茵姐妹和睦相處,還說以後江家想要在京中長盛,就得一家人齊心協力。

齊心?

昭月笑笑不置可否,但既然她那位便宜父親都開口了,她多少也要做做樣子打發過去。

藥粉味道還沒散去,昭月又帶着二人去往甲板,見進出只有江家的人。

她忍不住眺望四周,問道:“怎麽不見錦衣衛呢?他們沒上船嗎?”

青杏回道:“世子爺在另一艘船上,屆時與我們的船并行。”

“哦……”昭月淡淡應聲,有些心不在焉。

昨夜宋羨那句話着實把她吓得不輕,可明明是她先動的手,怎麽最後落荒而逃的也是自己了呢。

而且宋羨說得也沒錯,往日為博他一句稱贊,她對他什麽招數沒使過,怎麽現在反而還害羞起來了。

罷了罷了,不在一艘船也好,免得冷不丁撞見,她又得無地自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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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只緩慢離開渡口行在江上,甲板風大,水流湍急,往下探去,江河深不見底。

昭月眼底開始有些發暈,自落水後,她便下意識畏懼深水。

“沒什麽好看的,回房吧。”

三人剛下甲板,小施便急急跑過來攔住去路:“老爺請大姑娘去大夫人房中。”

昭月微微蹙眉。

這時候叫她過去幹嘛,請安嗎。

白氏的艙房寬敞又亮堂,只是此時圍滿了奴仆婆子,也變得有些擁擠。

衆人見昭月現身,紛紛往她身上瞧去,不時低頭竊竊私語幾句。

江清茵臉上憤怒不已,手裏攥着一盒藥粉,指着昭月便罵道:“就是她送來的這個藥粉,害得母親的手變成這樣!!”

江谕直板着臉問道:“月兒,當真是你嗎?”

昭月垂眸看了眼白氏的手臂,紅腫潰爛了一小塊。

“老爺別動怒,月兒還小,與我離心也是正常的,我不怪她。”白氏滿目慈容勸着,實則每句話都在拱火。

江谕直聞言臉色更沉,他原本就對這個女兒沒什麽感情,認下她也只是為了跟宋羨攀上關系,卻不想她竟這般毒辣,想必日後不好掌控,不如就趁現在好好敲打一番。

“你還有什麽話要說?”江谕直沉聲道。

昭月淡淡揚唇,輕輕諷笑了一聲。

自進來後聽到的每一個字每一句話,都沒有讓她臉上的表情有過多的起伏。

自始至終都氣定神閑,波瀾不驚。

身在後宮,母後是大部分妃子的衆矢之的,她早就跟着看習慣了,白氏這種雕蟲小技,她更沒有放在眼裏。

只是……利用宋羨送她的藥粉來陷害她,這一點讓她動怒了。

昭月走到白氏面前,一把将醫女剛為她包紮好的繃帶扯散開來。

“你幹什麽!!”江清茵想要上來推搡她,被青杏一招制服。

昭月一把摁住慌亂的白氏,從藥盒中取出一瓶藥,打開聞了兩下,而後徑直倒在白氏的傷口處。

白氏痛得手臂痙攣,啊的一聲大叫。

“孽障你幹什麽!”江谕直氣得破口大罵,要不是還得維持慈父形象,只怕已經一巴掌打了過來。

昭月懶懶将藥瓶丢回箱子裏,轉過身,笑得一臉無害:“父親別急,這種藥正是為母親治療傷口的,不信你讓醫女看看。”

昭月後退一步站在一側,扭頭輕飄飄看了一眼醫女。

她眉眼含笑,笑中卻有一絲淩厲。

醫女一驚,低頭不敢再與她對視,上前查看一番後說:“回江大人,此藥的确可以治療夫人的傷,且有上等療效。”

這種藥對尋常百姓皮糙肉厚的能承受得住,對白氏這種身嬌肉貴的,藥粉撲在傷口,無異于撒鹽。

療效是好,卻也要忍受無比疼痛。

只是這話,醫女并不打算說出口。

江谕直聞言一時語塞,擡頭看了眼昭月,像是想說什麽打圓場卻又端着不肯開口。

昭月并沒有理會他,朝青杏使了個眼色。

青杏會意,從江清茵手裏掰出那盒藥粉,遞給昭月。

昭月走到窗邊,一把将窗戶推開。

江面的風将她的發絲吹拂飛揚。

望着表情各異的衆人,她慢悠悠開口:“這藥粉其實是宋大人送來的,是上等的驅蟲藥物,既然母親和妹妹無福消受,我這就灑了。”

這話一出,衆人臉色都是一變。

“等等,你別灑!!”江清茵上前要搶,昭月紅唇微勾,覆手,将藥粉盡數倒入江中。

江清茵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紫,氣急敗壞。

她巴巴的想要跟宋世子搭上關系,眼前正有了宋世子的物件,卻被她白白浪費了,真是腸子都要悔青。

江谕直更是一臉尴尬,宋羨送來的東西怎麽可能有問題,他方才那話傳出去,重則便是誣陷上官了。

他不敢再擺架子,打着哈哈對昭月說:“原來是誤會一場,月兒你也是,既然是宋大人的東西,你怎麽不早說呢,宋大人如此關照江家,咱們須得有點表示,要不這樣,今夜船上設宴,你替為父去請宋大人過來用飯,謝他送藥之情。”

“父親想要設宴,不如自己去請方顯誠意,我身體不适,就不參加宴席了。”

昭月朝江谕直敷衍行了個禮,帶着青杏白桃徑直離開,留下一屋子人大眼瞪小眼。

昭月再來到甲板,感受着江上陣陣涼風。

白桃見她神色有異,試探性問道:“姑娘是心情不好嗎?”

“我好得很。”昭月飛快答道。

白桃抿了抿唇,她伺候姑娘久,她這般神情明顯是心情不好的。

“你陪着姑娘,我去給姑娘煮杯紅棗茶。”

青杏點點頭,又陪着昭月在甲板上站了一會兒。

日暮西斜,天邊最後一點餘晖消失在江面。

青杏勸道:“天黑了,江上風大,姑娘心情可好些了?要不咱們回房吧?”

昭月嘆了口氣,“我沒事,就是有點後悔。”

“後悔什麽?”

“不該把藥撒了。”

那可是宋羨送給她的。

“下次不能這麽沖動。”她告誡自己。

“沖動嗎,我瞧姑娘神情十分淡定。”青杏寬慰說,“倒是二姑娘氣得夠嗆,看她那架勢,都想跳下去撈了。”

“是嗎,那也算值了。”昭月一下又笑開來。

青杏又問:“晚上的宴席姑娘真不去嗎?”

昭月搖搖頭,“不去不去,對着他們我吃不下。”

“可是世子爺也在呢。”

昭月神色一頓,竟真的猶豫了一下,可狠話都放出去了,她也不能打自己的臉。

不過好在,當晚江谕直并沒有把宋羨請來。

白日,船只停靠在江陰接徐饒一行人,江家的船也會停靠半日,讓仆人下去采買,入夜才走。

昭月也帶上青杏白桃下船逛街,順便去了一趟張家藥鋪。

昭月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摸着婉兒的肚子,十分稀罕道:“這才過了多久啊,你就要當母親了,恭喜啊。”

婉兒溫柔一笑,心中感慨頗多,她執着昭月的手由衷說:“這樣的日子我從前都不敢想,多虧姑娘幫助。”

“小事,不必放在心上。”昭月一笑置之,又問:“曹家如今如何了?可有人來為難你?”

婉兒搖搖頭,“沒有,多虧宋大人打點,我跟夫君的生意也不曾受到影響。”

昭月聞言倒是有些意外。

她本以為宋羨能對婉兒網開一面,功過相抵,便已經很好了,沒想到他在背後也做了許多超出職責範圍的事情。

人人都說錦衣衛鐵腕手段不近人情,可昭月卻覺得,世上再沒比宋羨更知情達理的人了。

臨走前婉兒忽然想起一事,牽着昭月的手神神秘秘走入內室,将幾包藥包遞給她。

“我也沒別的東西相贈,這些你收着,權當謝禮。”

昭月茫然道:“這是什麽,我沒病不用吃藥呀。”

“這不是藥——”婉兒害羞一笑,附在昭月耳邊,“與宋大人同房前飲下,可助孕。”

昭月登時驚掉下巴,張着唇語塞半晌,等反應過來時藥包已經塞到了她手上。

日落時分,三人滿載而歸回到船上。

白氏站在遠處望着昭月背影,低聲問:“如何,派出去的人打聽到什麽消息沒有?”

身旁心腹搖搖頭:“并未,明明大姑娘在江陰長大,可這裏竟一點關于她的消息也沒有,想來是那位宋大人的手筆。”

白氏撫摸着手臂傷口,眼底閃過一抹狠厲,“罷了,等到了上京,有的是機會。”

回了艙房,白桃收拾她們采買的籃筐,發現裏頭躺着三包藥包,忙問是什麽。

昭月支支吾吾半晌,只說是婉兒送她的藥,補身體用的。

“我暫且用不上,收起來吧。”

昭月看了眼藥包,立時覺得臉頰有些發熱,她擡手扇了兩下風,那股莫名而來的燥意才慢慢消散。

入夜,小施叩門進來,說江谕直今夜宴請宋羨和徐饒,問昭月出席與否。

冷不丁又聽到宋羨,昭月的腦海裏蹦出婉兒的那些話,才冷靜下來的臉頰又開始發燙了。

她清了清嗓子,一臉正色對小施道:“去回父親,我逛街乏了,就不出席了。”

小施低頭應是。

如此更好,她們二姑娘便能一枝獨秀。

沐浴完,昭月打發了青杏白桃回去休息,她一人坐在房中喝粥。

甜米粥是她愛喝的,現在卻覺得索然無味。

她百無聊賴吃了兩口,擡眸忍不住往今夜舉辦宴席的方向看去。

只可惜隔音很好,她什麽聲兒都沒聽見。

昭月興致缺缺攪着粥,小腦袋瓜一轉,很快有了個主意,三兩下将粥喝完。

“去廚司盛粥,順便路過看一眼。”

她興沖沖起身,打開門,眼前卻是一堵人牆,她剎不住腳,一下撞進硬邦邦的胸膛。

“啊……”昭月吃痛低吟一聲。

宋羨臉色一變,連忙用空着的手捧起她的臉,輕撫她的額頭。

“撞疼了?暈不暈?”

熟悉的話在耳邊響起,昭月擡頭愣愣望着眼前人。

宋羨??

此時此刻他不應該在宴席上杯盞交錯嗎?

宋羨仔細打量她的額頭,确定無恙才收回手。

“看看這個,愛吃嗎?”

他另一只手舉着托盤,上面放着一碗酸菜牛肉面,紅油湯汁和大塊牛肉鋪在面上。

昭月眼睛蹭一下發亮,一臉興奮開口:“你來得也太及時了吧,我剛喝了甜粥,現在正好吃酸辣的壓壓膩味。”

她連忙将人請進屋裏,關上門,将手中的空碗放在桌上,低頭開始吃面。

“唔……好辣。”

她吐着舌頭嘶哈兩聲,柔軟的舌尖被辣的有些紅得誘人,偏她還不自知,吞吐撥弄,還舔了兩下唇。

宋羨眼神一暗,不動聲色移開視線,順手倒了杯茶給她。

“慢慢吃,沒人跟你搶。”

他起身觀望她房間四周,又走到窗邊檢查窗戶是否牢固。

一碗面很快吃完,昭月心滿意足,甚至小聲打了一個飽嗝。

宋羨循聲望去,未覺她失禮,反而喜歡看她在他面前毫無包袱,自在随性的模樣。

“你是小孩嗎,吃得滿嘴都是。”

宋羨語氣無奈又寵溺,轉身去取了她挂在盆上的帕子,用清水浸濕擰幹,走回她面前,為她擦拭唇周。

昭月乖巧坐着,兩手放在膝上,仰着頭任由他為她擦拭。

她一雙眸子幹淨瑩澈,就這麽直勾勾地望着他。

宋羨垂眸,與她四目相對,動作不由停頓片刻。

“別停呀,還沒擦幹淨呢,再擦擦。”

小姑娘嬌嬌俏俏開口,溫熱呼吸噴灑在他微涼的掌心。

她面帶笑意,撅起唇瓣,主動靠近他的手指。

即便隔着帕子,那抹柔軟依然能一下擊中他堅硬的心。

宋羨微微勾唇,動作一再放輕,溫柔為她擦拭幹淨。

昭月摸了摸自己吃得有些圓滾滾的小肚子,“好飽……”

其實一碗粥喝完她已經不太餓,可這碗面是宋羨給她端來的,一想到這個她就不舍得停下來,吃完面還忍不住喝了兩口酸辣爽口的面湯。

“要出去走走嗎?”宋羨問道。

“好呀好呀。”她正好要消消食。

今夜宴席,船上的人都在艙房,船尾無人,十分安靜。

今夜風平浪靜,江上月也格外明亮耀眼。

昭月一臉驚喜望着天空,“今天是十五嗎,好美的月亮啊。”

宋羨順着她的視線擡眸看了眼,慢慢的,目光落在身側,落在身旁小姑娘的臉上。

今夜的月色,的确很美。

澄澈月色下,男子皎如玉樹,女子一笑百媚,并肩而站,彼此青絲随風飄揚,宛如一幅畫卷。

身後忽然傳來細微響動,宋羨用餘光撇去,眸色霎時微變。

“小心!!”

一記冷箭突然射出,宋羨低吼一聲,壓着昭月的肩膀彎腰躲過。

再擡眸,他們四周已圍滿了蒙着黑巾的殺手。

昭月何時見過這般情景,臉一下白了。

宋羨察覺到她的害怕,将她的手指緊緊握住,把她護在身後,“別怕。”

昭月點點頭,連忙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千萬別尖叫,別影響他。

宋羨這般年紀就做到錦衣衛佥事的位置,除了精明的頭腦,武力值也是不容小觑的。

若是以往,這些殺手再來一倍人數也不是他的對手,可今夜不同,他身邊有一個軟肋。

昭月現在滿腦子除了害怕就是後悔,怪她提議來船尾賞月,要是去甲板就好了,那邊人多,很快就會有人來支援。

數道利箭齊發,她被宋羨拽着躲閃開來,除了利箭,還有泛着寒光的長劍。

暗處一記冷箭悄無聲息對準了宋羨的後背,昭月被宋羨拽着躲避攻擊,她跟不上他的腳步,腳踝猛地一崴。

身體向一側傾斜的瞬間,那道冷箭恰好自她肩頭狠狠穿過。

昭月悶哼一聲。

宋羨聽見身後動靜,回過頭,方才還活蹦亂跳的小姑娘正在他面前緩緩倒下。

他瞳孔猛地一縮,那一瞬間,心口被狠狠揪住,慌得他喘不過氣。

“什麽人!快!保護世子!!”

援兵總算出現,那些殺手并不是錦衣衛的對手,但她們也沒有束手就擒,而是早就得了死令,紛紛服毒,然後墜入江中自盡。

宋羨穩穩接住昭月,将她抱在臂彎,他目光狠厲掃過江面,壓着怒意說:“死要見屍!”

衆人應是,接着響起幾道利落的落水聲。

昭月覺得自己痛得快要死掉了,她每呼吸一下,肩膀都扯得生疼。

江上的風也好冷,明明剛才沒這麽冷的。

昭月唇色已然發白,依舊忍不住調侃自己,“你看,我當初說,要為你擋箭,現在不就應驗了……”

她可真是烏鴉嘴。

聽着氣咽聲絲的話,宋羨心口一窒,“別怕,你會沒事的。”

他背青筋突起,将她抱得更緊,恨不得把她整個人嵌刻在心上,不讓她再受一點傷。

風越來越大,連月亮都被遮住了一半,果然江上天氣說變就變。

還好,宋羨的懷裏很暖,昭月的意識有些渙散,她無意識地蹭着他的胸口,有氣無力說:“我有些困了……”

宋羨捂着她的傷口,看那些鮮紅的血液從他的指縫流淌出來。

他的眼眶微微猩紅,即便他瞧得出這箭傷并不致命,可他心底仍然慌亂不已。

“睡吧,一切有我。”

他竭力忍着,語氣一再放低,溫柔低喃哄着懷裏的人安心睡去。

江家人匆匆趕到,江谕直二話不說開始告罪,說自己船上出了殺手是防衛不周,但也撇清關系說那些殺手出現與他無關。

宋羨自然知道那些殺手不是江谕直的人,他沒理由殺他,也沒本事殺他。

宋羨将昭月打橫抱在懷裏,轉身對江谕直說:“江大姑娘為救本官才負傷,本官要帶她回我的船上醫治,江大人覺得如何?”

江谕直感受到宋羨此刻壓抑的怒火,他哪敢有異議,連連點頭說:“大人船上的藥物都是上等的,如此,小女的性命安危就全依仗大人了。”

白氏見狀卻忍不住插話道:“想必宋大人的船上并無婢女,不如帶多幾個丫鬟過去伺候照應?”

宋羨越過二人身邊,聲音冷得吓人,“不必,有江大姑娘的貼身丫鬟即可。”

青杏白桃兩人見自家姑娘受傷,早就紅了眼眶,聽見這話,二人連忙跟上前去。

白氏見此只得讪讪應是。

江清茵瞥見昭月胸口插着箭,嬌生慣養的大家千金哪裏見過這種場面,她有些發憷,“流了這麽多血,她不會死了吧?”

白氏轉頭瞪了她一眼。

江清茵立刻低頭不敢再說話。

望着宋羨抱着昭月離開的背影,白氏眼底暗湧浮現。

雖然她巴不得那賤丫頭就此死了,可眼下來看,她這個‘救命恩人’還是活着,對江家用處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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