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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刺耳的剎車聲響起,尤像是驟然拉開了混亂的序幕。

黑色的SUV失了控,如捕食的兇殘野獸般,直直沖向了正值放學的幼兒園。

幾位老師正在門前招呼家長接走孩子,便在路人接連的驚恐驚呼中,SUV擦着邊撞倒了幾個小孩,并把其中一個卷進了車底。

汽車重重撞上院門,“哐”得一聲巨響,粗壯的鐵門欄杆都被扭曲變了形。

“救人、救人啊!”

……

施妤請了四點半的假。

四點二十七,四點二十八,當右下角的桌面時間跳到四點二十九分時,她回複完當天的最後一封郵件,果斷關了電腦,起身拎包。

鄰座的同事擡頭,笑道:“這麽着急,看來是有約了啊。”

施妤也笑:“是。”

聞言,坐她對面的男同事也擡頭,神色便有些不快:“我有兩段需要的數據,你幫我導一下再走吧。”

辦公室裏很安靜,在鼠标和鍵盤的輕微敲打聲中,便只有施妤包上那串的鈴铛在輕微晃動。她拎着包往外走,“叮叮”的響聲清脆,她人也走得幹脆,只笑着落下一句:“你發我郵件,稍晚些回複你。”

實際到了電梯間,她在心裏把這人罵了個狗血淋頭。

施妤點開手機地圖,點搜索記錄,上面有幼兒園的地址信息。離她不遠,半個小時足夠趕過去了。

她這是第一次接孩子放學,是得要好好表現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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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止提前去,在車上補妝的間隙,她抽空給閨蜜陽霁發了條語音:“我出發啦。”

汽車駛離地下停車場,周遭的光線壓迫而來,撲面一黑,再亮起來時,手機的聊天框也跳出了一條訊息:陽霁:去市立三醫院。

施妤一愣。

陽霁:遙遙出車禍了。

施妤趕到醫院的時候,正趕上晚高峰。

她找不到停車位,便就臨時停在了附近酒店的路邊。酒店大堂的保安瞥見,沖出來喊她:“違章停車,違章啊!”

施妤只顧得看手機,陽霁的消息還在跳動。

“遙遙沒事,只受了點驚吓。”

“有輛車失控沖進了幼兒園,撞倒了幾個孩子和老師。”

“是她老師救了她。”

醫院電梯擠不上去,施妤直接爬了樓。

急診科門前已經聚集了好幾位帶孩子的家長,他們湊在一起,神情憤怒地正說些什麽,手邊的小孩或多或少都有些擦傷。而科室內,還在傳來其他孩子嗷嗷的哭聲,場面糟糟地亂成了一團。

當施妤在急診室的角落發現小姑娘時,她安安靜靜地,只低着頭在揪自己的衣角。

施妤蹲在小知遙面前,一眼看見小姑娘脖子上的淩亂血跡,她腳一軟,差點是跪了下來。

一直守在知遙身邊的女老師連忙扶她起來。

知遙也小聲說:“我沒事的。”

施妤臉色發白,從上到下檢查了她一番。她脖子上只是沾了點血跡,并無大礙,反倒是手心和手肘有點擦破皮,塗了碘酒。施妤稍微一碰,小姑娘疼得直縮手。

施妤心疼,要喊護士過來包紮。

知遙拉住了她,乖巧道:“施妤姨姨,我沒事。”她一邊說,頭頂急診室的白熾燈明晃晃的,落在她臉上,照得她眼尾的淚花也閃閃爍爍。

這下施妤更心疼了。

小姑娘的性格随她媽媽。她媽陽霁是個和氣可欺的包子性格,養出來的小姑娘也文靜,從小到大,施妤好像就沒見她任性哭鬧過。

陽霁要出差一周,拜托施妤幫她照顧幾天孩子。

得,這才第一天,就進了醫院。

施妤有些笨拙地抱起小姑娘,她努力回想着陽霁之前做過的,把知遙摟在懷裏,安慰地輕拍她的後背。

小知遙也摟住了她的脖子,安靜了一會兒,她趴在施妤耳邊小聲說:“姨姨,我想去看看林老師。”

黑色SUV猛沖過來的那一瞬間,是林老師緊緊護住了她。

兩人一起被卷進車底,她被護得緊實,沒有受傷,只感覺護着她的林老師在疼得渾身顫抖。他發出痛苦地悶哼,咬牙隐忍着,不停在重複:“沒關系沒關系沒關系。”漆黑狹窄的車底下,溫熱黏稠的血一點點的包裹住了小姑娘。

等肇事的汽車被移開時,林老師已經疼得失去了意識。

醫護人員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掰開他圈住孩子的手,小姑娘就縮在老師懷裏,她睜着黑白分明的眼睛,臉上、衣服上都浸透了血色。

知遙和林老師一起被送進了救護車,在醫院裏,有護士阿姨幫她洗了澡,換了衣服。

隔壁班的趙老師也一直守在她身邊陪她。

趙老師說,林老師受了一點傷,所以被送去做手術了。不過有醫術高超的醫生救他,他睡一覺就會好。

小知遙靠在施妤肩頭,細聲問:“真的嗎?”

施妤抱着她,神色複雜地站在監護室的玻璃窗外。

剛做完手術的病人被推進了監護室觀察。

他許是後背受了傷,側躺着,大半張臉都砸進了柔軟的枕頭中,只留出病态慘白的半張側臉。他額發汗濕淩亂,無意識地還在緊皺眉心。他在忍耐,深深沉沉地呼吸中,勾勒出一道緊繃的脖頸線。

足以讓施妤認清他是誰了。

小知遙沒得到回應,困惑地喊:“施妤姨姨?”

施妤猛地回過神。

她逃避似的,抱緊小知遙,轉身要走。

窗外天色黑極了,更顯得醫院裏的種種白得異樣。

兩側的白牆走廊,頭頂上筆直排成一列的道道壁燈,一如她夢裏曾出現過的場景,她不停走,場景似乎也在不斷延伸,怎麽走也走不到盡頭。

施妤已經很少夢見以前的事情了。

她幾乎是要忘了。

他的眼淚,痛苦哀求,他喋喋不休地自厭和自責。他緊攥着手裏的刀,如同溺水之人緊抓着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他毫不留情地劃了自己手臂一道,滴滴答答的鮮血,他顫抖着說:“我知道錯了我錯了,施妤求你,別離開我,我什麽都沒有了,我只有你了!!!”

她讓他把刀放下。

于是他的眼睛驟然亮起來,他用沾血的刀尖對準自己心口,他又劃了一道,他哆哆嗦嗦地哭,“好疼啊,真的好疼。不過沒關系,疼就代表你愛我。”他執拗地盯着她,“施妤你愛我對不對?你是愛我的吧?求求你愛我好不好?”

施妤說不出那個“好”字。

于是她奪過了他的刀,用力在自己手腕上也劃了一道。

真的疼。

貼骨地,歇斯底裏的愛和恨。

施妤驚醒了。

書桌上的燈還敞亮,面前的筆記本上是做到一半的數據表,她竟然趴在桌上就睡着了。施妤靠在椅背上,定了定心神,夢中的景象卻又再次在她腦海中閃現了起來。

她不由按住了右手腕。

那裏有一道已經愈合了的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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