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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閻燕單肩挎了沉重背包, 一手拉着行李箱。
袁斌懷裏抱着孩子,和她并肩走。時隔半個月,小孩終于瞧見了媽媽, 不安分地很,屢屢揮起手求抱抱。袁斌揉着他軟綿的小屁股,語氣哀怨:“你爸我都還沒有抱抱呢。”
正走着。
他視線與過往的人打個照面, 驚喜道:“林奢譯?!”
走在前面的閻燕腳步一頓。
袁斌性子粗條,尤未覺, 興高采烈地拉住了林奢譯:“太巧了,又在這裏遇見。”車站尚且算是人來人往的地方, 但在這荒郊野外的監獄還能碰見, 便不是一般緣分能解釋得了的。
必須得交個朋友。
加微信, 回了S市必須得吃頓飯, 好好感謝他。
林奢譯一時被扯住, 盛情難卻。
他只好沖閻燕也點了點頭, 無奈地笑:“閻警官好。”
閻燕注意到他出來的方向,随口問:“去看祝沁瀾了?”
“嗯。”林奢譯倒也坦然, “我媽精神還不錯, 多謝閻警官平日裏的照顧。”他有些為難地掏出了手機,讓袁斌掃了微信二維碼。
緊接着,屏幕跳出了一條信息:宜家宜室宜小燕申請添加您為好友。
林奢譯點了通過。
袁斌這才戀戀不舍地放開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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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随手點開林奢譯的朋友圈,邊看,邊跟閻燕抱怨:“好不容易有個認識的人,又走了,一會兒你也要去上班, 只剩下我跟寶寶,好無聊哦。”
閻燕提醒他:“注意臺階。”
袁斌擡腳踩上, 動作一停,卻是走不動路了。他把林奢譯朋友圈裏的那幾張聖誕晚會的大合影給閻燕看:“老婆,他是幼兒園的老師啊!”
閻燕條件反射般地皺了眉。
袁斌向下滑了幾頁,不由感慨:“怪不得他對哄孩子的事這麽熟練。”
“哄孩子?”
“啊——”袁斌自覺說漏了嘴,支吾地,“我和他做同一班車來H市,五六個小時的車程,中間我稍稍睡了會兒,有拜托他幫忙看着寶寶。”在閻燕不贊同的視線中,他底氣弱一點,立刻抱緊了懷裏的崽兒給他撐腰:“寶,他照顧你怎麽樣?!”
寶寶奶聲奶氣地:“好。”
“寶寶都說好!”
寶寶斷續地,再憋出了幾個字:“比爸爸好。”
袁斌憤憤地揪一把他的軟屁股:“我要來找我老婆,當初哭着求我帶你一起走的人是誰?怎麽還翻臉不認人了呢。”
寶寶扭起屁股,躲來躲去,不願讓袁斌碰他。
閻燕眼疾手快,幫着扶了一把。
寶寶躺在她手掌心裏了,賴着半邊身子,歡喜地要求:“媽媽抱。”
閻燕倒也公平。
她把一大一小兩個人都勾在懷裏,一起抱了抱。
把袁斌和寶寶送回職工宿舍後,閻燕去了趟會見室,調出了方才的監控。
在會見室裏,共架有兩處監控攝像機,一臺是從祝沁瀾的方向拍林奢譯,一臺是從林奢譯的方向拍祝沁瀾。
會面時間很短,只有幾分鐘。
閻燕謹慎地把兩段視頻都看了一遍。
她看着祝沁瀾發瘋,指尖未愈的傷再次被摳破了,她在透明玻璃上拉出了道道猙獰扭曲的血跡,也抹了自個滿臉淩亂的血。
換成一般人,早就會吓到了吧。
便就是旁邊保持戒備的獄警,面上都露出了不忍直視的表情,微別開了眼。
但林奢譯無動于衷。
他看向祝沁瀾,依然是慣常看人的那種溫柔,淺褐色的瞳仁溫潤,說話間也悄聲細語地,和他在辦公室裏,同她說話時別無二致。
林奢譯和祝沁瀾說了很多。
但他聲音放得輕柔,隔着監控視頻,聽不是很真切。
在最後,他起身跟祝沁瀾告別,他毫無心理負擔地,把手也按在了玻璃窗上印出來的血手印上。而原本發起瘋來,幾個獄警都控制不住的女人,在他面前,從一開始的癫狂漸漸恢複了平靜,甚至于她尤如找回了幾分神志,感傷地,跟兒子揮手做了別。
閻燕直覺其中有問題。
她摸出随身攜帶的U盤,将這段視頻拷貝了下來。
早前李醫生來給祝沁瀾做心理測評時,曾向她表示:“病人心性狡詐,擅僞裝,具有惡意攻擊性。千萬注意不能相信她說的話。”
但他也說,目前國內鮮少見類似的精神病例,他對此表示很感興趣。
他承諾會多加關注,持續地協助祝沁瀾,進行心理恢複和治療。如果有其他情況發生,也請她能第一時間通知到他。
閻燕回到辦公室後,把這段視頻打包發給了李醫生。
臨下班時,李醫生回複了她的郵件:“非常感謝,這段視頻對我的研究很有幫助。”
*
從第二女子監獄坐上返程的公交車,回到H市區時,天色已晚。夜色沉沉的籠罩下來,壓在了每個行路人的肩頭,唯有璀璨亮起的燈光與之相抗。
林奢譯下了公交車,步行回小區,便在附近的花店裏買了束滿天星。
時隔許久未見,花店老板已經認不出他來了。她只當他是新搬來的住客,遞了張名片,熱情地說下次來時會給他打折。
買的越多,折扣越高。
施妤曾經一度是這家花店的SVIP。
她以為祝沁瀾喜歡滿天星,去他家時,總喜歡捎上一束。
但她卻不知道,喜歡滿天星的其實是林爸。當年他和祝沁瀾戀愛時,把自個最喜歡的花結成束,送給了祝沁瀾。之後的無數次,每當祝沁瀾将滿天星擺放在家中的花瓶裏,她滿目柔情,飽含惡意地提醒着林爸,他們曾經是如此的相愛過。
然後她順理成章地,會讨來一頓暴虐的毒打。
漂亮的花瓶在地面上炸裂開,碎片飛濺,也會劃破林奢譯偷偷想要留存幾支花的手。
上了樓,林奢譯抹出了挂在胸口的鑰匙,打開門。
房間布置一如他剛離開的時候,安靜地,分毫未變。他把手裏的滿天星分成了兩束,一束替換客廳花瓶裏的枯花,一束拿去餐廳。
在擦淨花瓶上的灰塵後,他挽起袖子,開始打掃衛生。
三室兩廳的屋子,實際大部分時間都只住了施妤一人。
茶幾、餐桌幾乎沒有使用過的痕跡。便只有客廳裏的柔軟沙發,施妤從主卧、換到次卧睡,睡不着覺時,便喜歡躺在沙發上蓋着一條小毯子。
她把客廳窗戶換成了巨大的落地窗。
當天黑了,她打開吊燈時,無論屋內還是屋外,都在璀璨生輝。
施妤很滿意,披着燈光入睡。
後來林家出了事之後,施妤跑來看望他。
地上鋪着一層幾近幹涸的酒漬血水,還有異樣發酵的味道。她為難地,無從下腳。站在門前,小聲地喊:“林奢譯,在嗎?”
林奢譯努力地在收拾殘局。
他腳邊放這一盆渾水,跪在地上,正用力擦拭地板磚。在炎熱夏天的檔口,雖然他不太出汗,但還是漲得臉通紅,他甚至說不出話來。
施妤喊了幾聲,不見應。
按照她以往的習性,她認為家裏沒有人,是要走的。但那一天,不知為何,她站在門前一動不動地,明明沒人在回應,她卻自顧自地問:“我還需要等多久呀?”
林奢譯啞聲說:“不知道。”
他擦來擦去,卻感覺家裏越擦越髒。林爸仰面倒下的時候,似乎是有血濺在了他的眼睛裏,他洗不掉了,導致他無論看向哪兒,都覺得哪兒沾滿了若有似無的血跡。
擦到最後,他覺得自個身上也開始不幹淨起來。他洗了幾次澡,搓紅了胳膊,塗的藥被沖刷掉了,他摳破了快要愈合的傷口。
施妤幫他想辦法,說:“你先出來。”
林奢譯不吱聲。
施妤換了種說辭,問:“你餓不餓,”她拖長了語調,哀怨地說:“我好餓啊。你出來陪我去吃飯吧。”
但是沒有吃飯。
施妤抓住機會,直接把林奢譯拖到了她家裏的浴室裏。她跟對待無家可歸的流浪狗似的,倒了很多泡泡沐浴露,把他從頭到腳地,開始重新洗。
林奢譯羞恥極了,到處捂着不讓看。
施妤把花灑調成了涼水,沖在他身上,在他冷白皮膚上激起了一片脆弱的粉紅色。
林奢譯一說話,嘴裏也灌滿了水:“你、你怎麽這樣!”
但很有效果,他确實是不掙紮了。
因為他開始搞不懂自個了。明明他能平靜地面對林爸的死,他柔聲哄着他媽媽,從她手裏接過了那把尖刀,扔在地上。他滿手鮮血的打開了門,拜托崔奶奶,幫忙報警。
都沒問題,他做到了。
可此時,他不過是稍微地被施妤欺負了。
他莫名地,遲鈍地,只覺得受了委屈,好想哭。
林奢譯被扒得光溜,無措地抱膝縮坐在了浴缸裏。他好聲好氣地,試探地跟施妤溝通:“我自己會洗。”
施妤篤定地說:“你不會。”
她把水溫調高一點,給林奢譯洗頭。他的發絲細軟,洗了兩遍,露出了原本的水亮淺褐色。她繼續給他搓了搓耳朵,然後是脖子。
林奢譯縮地更厲害。
他有史以來第一次覺得超級難堪,後頸一片緋紅,崩潰地喊她的名字:“施妤!”他喊完,那深藏在心底的無數委屈也随之翻了上來,他終于忍不住嗚嗚地哭起來,哭聲和嘩嘩水流聲一起回蕩在了浴室中。
施妤難得溫柔,拿毛巾幫他擦了把臉。
但根本不頂事,林奢譯哭得太厲害了,很快又是挂了滿臉濕漉漉的淚花。施妤只好無視他,讓他轉過身,繼續給他搓洗後背。他一片冷白的後背,沾了深深淺淺的東西,搓不掉,施妤用手指試了試,發現是早久留下來的傷疤。
林奢譯很瘦,微蜷縮着。
随着他不加掩飾的嚎啕大哭,急促地一呼一吸,他後背凸出的蝴蝶骨展翅欲飛般,骨根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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