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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幼兒園的教學樓花裏胡哨, 繪滿了各種卡通塗鴉。在教學樓後面,供孩子們日常玩耍的小操場裏鋪着彩色地皮,擺放了旋轉滑滑梯等設施, 同樣也充滿着新鮮活力。唯一畫風不同的,大概就是操場的視線之外,這棟頗具年代感的老樓了。

歲月, 沉澱,沉穩。

園內堅實的後勤部門都在這兒。

林奢譯介紹說, 這樓一層用做了餐廳後廚,教職工用餐室, 和兒童烘焙房。二層用于日常的辦公, 院長辦公室之類的。三樓的一整層都是員工宿舍了, 不過目前只住了他一個。

員工宿舍有單獨的進出口, 走樓梯, 可以一三樓直通。

奈何入口的樓道逼仄, 冬日黃昏時的薄弱光線照不進來,便任由它無聲的蔓延出了大片昏沉沉的暗色。

施妤始一踏進來, 步伐有些猶豫。

她一時看不清楚臺階, 不敢扶牆,便伸手扶住了一旁的樓梯扶手。

沒有想象中的毛刺,入手的觸感溫滑。

施妤有些意外,仔細摸了摸。盡管扶手表層的紅漆都剝落了,但依然的光滑可握,很幹淨。待眼睛适應了昏暗的場景後,她發現牆面、水泥地面其實也被打掃的很幹淨。

她不由仔細打量了一番。樓裏的裝潢雖然老舊, 有明顯的歲月殘痕,但即使細究去了最細枝末節處, 也都是質樸而整潔劃一的。

是有在認真生活的痕跡。

兩人上樓的腳步聲,輕微地,一前一後的響起。

在三樓大概中間的位置,林奢譯打開了其中一扇門。明明是個朝陽向的房間,然而屋內一片漆黑,竟是比樓道裏更昏,也更暗。書桌上有一盞小臺燈,林奢譯有些局促地解釋說,房間裏的大燈壞了,還沒來得及報修。

借由臺燈的微光,施妤環顧一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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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什麽都還看不見,可對于林奢譯的房間,她總有種莫名其妙的直覺。試探着往前走了幾步,她摸到了窗簾,一把扯開了那遮光性極佳的厚重簾布。

此時窗外的夕陽西斜,殘留了最後一點晚霞的餘輝。

柔和的橘紅色柔光滲進了屋內。

林奢譯有些不習慣地閉了閉眼睛,他忘記上一次拉開窗簾是什麽時候了。自從他将原本的薄紗窗簾更換成了厚重遮光款,他似乎只拉開過幾次。

窗臺下面是老式的鑄鐵暖氣片,微微發着燙。

施妤把凍僵的手貼在了上面,舒服地哼了幾聲。暖和,她保持貼着暖氣片的動作不動,越來越暖和,直到覺得燙了,她把手擡起來,等滾燙的熱乎勁兒過去了,她又把手繼續貼上去暖。她人不由也縮在了暖氣片前,熱乎乎地烤着。

她滿意了,就開始趕人:“你快回去吧。”

林奢譯回了神。

他剛才有種恍惚的錯覺,在窗外晚霞的鋪陳中,施妤似乎也融入進了景色裏。這麽好的她,被很多人看見了,被很多人喜歡了,也不能被他獨占似的擁有了。

機票,出國。

昨天他聽見的只言片語,沉重地壓在他的心頭。

宿舍三樓已經很久都沒有其他人來過了,臨出門時,林奢譯猶疑了片刻,最後只是幫施妤淺淺地帶了一下門,并沒有關嚴。

一門之隔。

他站在走廊外,假裝把施妤鎖在了裏面。他無聲地安慰說:我會盡快回來的。施妤自然是聽不見,他也自嘲地笑了笑,覺得最近自個的幻想尤甚。

*

林奢譯所住的,不過是間小卧室。

進門的左手邊是宿舍床,熟悉的上床下鋪,歸屬于大學時期特有的産物。

原本鐵質的書桌上被人鋪上了一層絨桌布,摸起來柔軟溫和了許多。書桌上有一盞小臺燈,兩層小書架,整齊地擺放着許多的書。

施妤随手拿起一本翻了翻,《幼兒園游戲教學論》,怎麽,還有專門教怎麽和小朋友做游戲的書嗎?不止有。林奢譯還認真看過,書中的許多地方都做過了标記。其中夾着魚鱗狀排列的便簽,上面寫着讀書時的感悟,下面陸續寫了一些實際操作後的感想。

認真。施妤簡短地點了評。他原來也能這麽認真。早在上學那會兒,兩個人每每一起寫作業,林奢譯明明只顧得盯着她發呆和傻笑了。

施妤的手指在書架上依次滑動,《大教學論》《幼兒園課程》她一一滑過,然後倏地一停:有幾本書脊朝內的書,隐約可以瞧到裏面做了更多的标記和注釋。

施妤好奇,抽出一本看,是有關精神類分析的書。

作者的名字她隐約有些熟悉,“享譽國際……著名精神類研究專家……李梁睿。”施妤慢吞吞地念,“李梁睿……”莫非是陽霁提及的那個“梁睿”?

這也是幼兒園老師的必修書籍嗎?

施妤默默在心裏記下了,把書原路放了回去。

在書桌的下半層,還有兩個并排的長抽屜,挂着鎖。施妤撥弄了一下小小的鎖頭,猜數字的密碼鎖啊……雖然她覺得自己能猜得到密碼,但還是給小林老師留點隐私吧。

除了床和書桌,房間裏的其他東西很少,幾近于無,并不像住過很久的樣子。

畢竟在施妤以往的印象裏,林奢譯從小到大都深受着林阿姨的影響,他也喜歡花,會買各種漂亮的裝飾,把家裏布置的體貼而溫馨。不過瞧他現在的生活,好像沒有對生活品質的執着追求了?

施妤試圖找出點什麽。

她想知道在她缺失的這幾年中,林奢譯到底過得怎麽樣。雖然她自欺欺人般地,想找出他生活得很好的證明,但事實上,她清楚地知道他過得不好,糟糕透了。

施妤給自己找杯水喝。

直到在飲水機旁,她才發現了房間中唯一的擺設——一束插在花瓶裏的康乃馨幹花。花束被精心地整理過,尤殘留着當時盛放的漂亮模樣。這是應該是最初林奢譯救下了知遙,她們去醫院看望他時買的。林奢譯一直保留着,也從來都是如此。無論是她特意,或者是随手送他些什麽東西,他都會珍而重之的收藏起來。

而在花瓶的後面,有個異常醒目的紅絨布标杆。

施妤有些震驚,她把東西拿出來,她自認自己不算矮了,但把這個紅絨布标杆展開後,出現的超巨大金邊紅色錦旗能把她整個人都遮住。她只能墊着腳,才勉強不讓錦旗的尾端落在地上,上面寫着:“感贈林老師:用愛感化宇宙惡霸,拯救瀕臨破碎的陳家。落款:不再鬧離婚的陳媽陳爸,不再吃降壓藥的陳奶陳爺陳外婆陳外公,不再拉架的陳大伯陳二伯陳三姑,不再因拉架挨打的陳大舅陳二舅陳三嬸等陳家三十二人。”

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透過這面錦旗,施妤也能看出來家中有個鬧騰孩子的棘手性了。

問題——大概是茶幾桌上的藥了吧。

大小不一的圓白色藥片,被分別裝在了按日期劃分的藥盒裏。前幾日的格子已經空了,只剩下今天的藥還沒有吃。施妤晃了晃藥盒,能用眼睛辨認出來不一樣的就有三種。

這是什麽藥。

最近林奢譯有什麽不舒服嗎?

昨天他确實因為身體不适請假來着,但他也解釋說是工作出錯,他害怕面對大家,在逃避現實了。施妤一邊回想,一邊竟還找到了理由幫他開脫,他的腦回路和常人不一樣,偶爾奇怪一點點也不算問題。

索性施妤沒有等太久,門外響起了敲門聲。

林奢譯勉強敲出了兩下,沒有關嚴的門就自個滑開了。他和施妤隔空對視一眼,确認了施妤的确有在房間裏老老實實地等他,他反而有點不自在了。林奢譯率先別開了眼,小聲說:“我帶你去吃飯吧。”

施妤問:“孩子都被接回去了?”

林奢譯有些為難,解釋說:“魏老師讓我先回來了。”他還舉着手裏的兩張員工卡給施妤瞧,“她把她的員工卡也給我了,說如果我們去食堂,你可以刷她的卡。”他微微蹙了眉,似乎不理解魏佳為什麽要這麽做。

一張員工卡,一份教師餐。

施妤跟着林奢譯來到食堂,發現裏面人很少,僅有幾名悠閑的工作人員。窗口的大嬸喊:“小林老師來了呀,快過來吧!”她還說,“聽說你女朋友也來了是嗎?我特意把菜都熱着吶!”

林奢譯一驚:“欸?”

施妤從他的身後探出了腦袋,笑眯眯地認下了:“是的。”

窗口大嬸動作利落的取了張新餐盤,一邊盛飯,一邊碎碎念:“魏老師把飯卡給你了嗎?該有的流程還是要走呀,在這裏刷卡。喜歡吃什麽,我多給你盛。喜歡喝哪個湯?你叫施妤是吧,小妤呀,你得多多監督小林老師吃飯,你看他瘦得喲!”

施妤只能說“是、是、是”“好的”。

她間或瞥了林奢譯一眼,雖然林奢譯極力試圖面不改色,可耳朵跟已經開始發紅了。從班裏出來,到宿舍,再到食堂,僅有幾步路的時間,他沒穿外套,此時穿着件寬松款的毛衣,露出的瘦削脖頸也泛起了紅。

窗口大嬸盛完飯,尤不滿,手裏的大勺一揮一颠,又往餐盤上堆了不少肉,叮囑道:“要把這些都吃完哈,不能浪費。”

“欸,”這次輪到施妤驚訝了,“這是一人份的量?等等,我們兩個人都吃不完吧!”她連忙擺手,奈何抗議無效。

待到大嬸遞給她餐盤的時候,施妤第一下竟然沒有徹底接過來。

餐盤抖了一瞬。

林奢譯眼疾手快,幫她一起托住了。

施妤憤憤地小聲說:“你要幫我吃!”

林奢譯也小小聲:“我盡量。”然而等到他拿到他的員工餐,分量比施妤的還要足,主食堆不下了,窗口大嬸還貼心地幫他多準備了一個餐盤。

兩人面對着滿滿當當、整三個餐盤的食物,沉默了一會兒。

施妤搶先說:“這個,這個,還有這個,給你吃。”

林奢譯咬了一口玉米,悶悶地說:“好。”他說完,眼看着施妤,心裏又不覺得沉悶了,愉快地笑開來。他給施妤推薦食堂裏的第一招牌,窗口大嬸親手做的花朵包子,吃過的小朋友們都說好。

顏色鮮豔,皮薄餡多。

施妤吃了一朵向日葵花形狀的素包,又吃了一朵玫瑰花形狀的肉包 ,吃得意猶未盡,唇齒留香。這是什麽美味的食堂,她突然開始羨慕小林老師了!

就是分量有點太多。

在兩人拼命幹飯的期間,還有些人陸陸續續的經過,或者也來吃飯,跟林奢譯笑着打招呼。林奢譯一一回應着,提及施妤時,他會害羞和不好意思,提及工作時,他說得條理清晰,應對有度。

他和他們很熟悉了。

不止小朋友,林奢譯也在深受着同事們的喜歡。

一頓飯吃了很久很久,一直吃到食堂差點打烊。

施妤悄悄打了個飽嗝,她應該是連明天的早午飯也一起吃出來了。

兩個人頂着寒風,一致決定繞着小操場,多走幾步消消食。施妤不走尋常路,踩着星星形狀的地皮線,滿操場的亂走。她像個小朋友一樣,踩完星星,接着踩月亮。施妤随意地,搖搖晃晃地走着,牽着他的手,好像能一直一直不停地走下去。

但林奢譯不自覺地又想起了昨天聽見的話。

他想問:你要出國嗎?

施妤沒有主動提及,他是不敢多問的,他害怕萬一自己說錯了話。就這麽牽着手,林奢譯能感覺到施妤的手指很細,摸到了一段段的小骨頭,他是如此的珍惜和喜歡她,不由放輕了攥她手的力度,也不由地和她十指相扣。

林奢譯把施妤送到幼兒園的門口時,依依不舍地和她道別。

牽着手,還要再抱上一抱。

施妤差點又是要把他領回家了。但林奢譯說,他還有工作要忙,繼續寫《春節假期安全防範建議書》,向日葵班的年終總結。他忍不住跟施妤講:“今天院長找我談話,說我的實習通過了。等過年回來,我就可以轉正,成為一名正式的老師。”

林奢譯把話說得忐忑,說得慢。

這幾年從來沒有好事在他身上發生。

他還有未盡之言,他有在努力變好,變得更好。他迫切地希望施妤不要走,能留在他的身邊。國外那麽遙遠的距離,他可能真的跟不過去了。

但施妤顯然沒有聽出他隐藏的意思。

她的注意力被吸引了一部分,瞧見了那名從教室裏走出來的慌張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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