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第46章

即使是在寒冷冬天, 那女人依然踩着細長的高跟鞋,她的打扮精致而時尚,逆着光走來的時候, 與之相配的,還有她腕間手飾閃爍出的昂貴光芒。但她走得有些不穩,腳步略淩亂, 挂有細長鏈條的手包被她晃得搖搖欲墜。

匆忙地,女人與兩人擦肩而過。

她身上有一股輕淡而細幽的香水味。

施妤有點不敢認, 試探地喊:“陽霁?”

慌張女人回過了頭,她遲緩地也辨認出了施妤。一瞬間, 她猶如踽踽獨行中終于找到了依托, 她幾乎立刻抓住了施妤, 求助般地哭腔道:“施妤, 知遙不見了!”

施妤連忙扶穩了她。

“怎麽辦, 我哪裏都找不到她, 家裏沒有,幼兒園也沒有……”

施妤不由看向林奢譯。幼兒園裏會出現陌生人接走孩子這種事嗎?不可能的吧。她記得林奢譯今天說過, 知遙是被接走了。接走她的不是陽霁, 還能有誰?

林奢譯站着沒動,只點了點頭。

顯然陽霁并不能接受這種回答。巨大的被剝奪感籠罩了她,如真空般令她窒息起來。她驀地哭出來了:“知遙是我唯一的希望,我不能沒有她……”她拼命抓緊了施妤,一如她曾經無數次的向她求助,她知道施妤很聰明、很可靠,她總會有辦法, 總能幫她。

不遠處,向日葵班裏的老師發現了不對勁。

魏佳跑了過來, 她一邊舉着手機,一邊着急地解釋着:“知遙媽媽,知遙是被她爸爸接走了!我現在再跟李先生打電話确認一下,您稍等等,先別着急。”

施妤給陽霁擦幹淨了眼淚。

多日不見,陽霁變得更不像原來的她了。在眼淚暈染了她精致的妝容,她的素顏一點點展現出來後,施妤才隐約找回了昔日她樸素的模樣。

施妤安慰道:“我扶你去屋裏坐着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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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霁全然依賴了施妤,她靠着施妤的支扶,像是尋見了能為她做主的主心骨。她間或的又抽泣了幾聲,倒是默認不再說話了。

林奢譯走過來搭把手,但他避開了陽霁,只願意扶着施妤。

施妤好笑道:“你扶我有什麽用。”

林奢譯抿了抿唇,扭頭去看正在打電話的魏佳。

魏佳按照通訊錄上登記的手機號,連撥了兩遍,無人接聽。

她不由也有些着急。

幼兒園裏的每個孩子都有專門制作的接送證。就算接送證丢了,補辦臨時的接送證明,也得院長親自和家長确認過身份,加蓋幼兒園的公章才有效。怎麽可能會出現不是孩子家長,無憑無據,卻接走了孩子的情況呢?

今天放學時,負責接送孩子的老師是……

林奢譯像是看出了魏佳的想法似的,他開口道:“今天是我值班,确實是知遙爸爸接走了孩子。”他也掏出了手機,從通話記錄裏翻找出了一個沒有備注過的電話號碼,“他還留給我了另外一個手機號,我撥這個試試。”

電話響了兩聲,被人接起來。

“喂?”

林奢譯沒回應,只把手機遞給了陽霁。

電話另一端的男聲繼續說:“藥應該吃完了。最近感覺怎麽樣?”當李梁睿切換成為醫生的身份時,說話的聲音輕柔又缥缈,總帶着細微的安撫感。

施妤聽不清電話裏的內容。

陽霁迫不及待地說:“梁睿,是我。知遙在你那裏嗎?”

“……”

不知電話的另一端說了什麽,陽霁的情緒明顯放松了下來,“那就好。我、我現在在幼兒園,我今天看錯了時間,來晚了。”再聽了一會兒,陽霁恍然似的笑了笑,“對,是我忙忘了,忘記你跟我說過這個事。”她輕舒了一口氣,“那知遙吃飯了嗎?嗯,好,我等你帶她回來。”

施妤問:“沒事吧?”

陽霁笑着用手背抹掉了眼尾的淚花,“沒事,知遙現在在爺爺家,剛吃過晚飯。”

施妤握住她的手,擔憂地問:“那你呢?”

陽霁停頓了一瞬,複而笑開,“可能是我最近太忙,太累了。梁睿跟我說過,他今天會來接知遙,但我今天一看時間過點了,着急忙慌,什麽也想不起來了。”

但這并不像陽霁會做出來的事兒。

她曾經說過,雖然她工資低,但勝在工作輕松,時間比較自由,能讓她更好的照顧知遙。怎麽可能忙得連知遙的事都能忘掉。

施妤敏銳地追問:“你換工作了?”

陽霁不自覺低下了頭,含糊地說:“是其他的事。”

事實上,除了這次突然見到施妤,她已經有段時間沒有和施妤聯系過了。她其實有想約施妤見面,跟她傾訴一下最近自己身上發生的事,征求她的建議。但施妤的工作實在繁重,另一方面,她僅有的空閑時間也都被林奢譯占據了……

陽霁強迫自己打起精神,她先是向魏佳道了歉,等她把手機還給林奢譯時,林奢譯的視線微微下滑,落在了她還在攥着施妤的手上。

陽霁松開了手,歉意地笑說:“不好意思,給你們添麻煩了。”

林奢譯嘴上說:“不麻煩。”

陽霁說:“那我先走了。”

施妤說:“正好我也要走,我送你吧。”

“不用,”陽霁從包包裏摸出了把車鑰匙,輕聲道,“梁睿給我買了輛車,我自己回去就行。”施妤認識車鑰匙上的logo,是當初她也很心動,奈何預算超标的車牌。

施妤又提議說:“你要沒什麽事的話,我們找個地方坐坐。”

陽霁瞥了眼她身後的林奢譯,欲言又止,終于還是說道:“我得回家,梁睿一會兒也帶知遙回去。”

等到施妤揮手和陽霁告別了,林奢譯也正從教室裏走出來。

他手裏拿着些東西,默默地不說話,給施妤擦手。仔仔細細地,從手指頭,到指縫,一點點擦了幹淨。消毒濕巾擦一遍,濕巾擦一遍,紙巾擦一遍,再給她抹上了草莓味兒的護手油油。

施妤無奈,故意挑釁他,說:“我還和陽霁說過話了呢。”

林奢譯咕哝:“那我沒辦法了。”

他不喜歡陽霁,或許是某些方面的同類感應。他能從陽霁身上覺察出她習慣性對施妤的依賴,也發現了施妤對待陽霁,和對待其他人所不同的擔憂和關切。

施妤過于善良,過于樂于助人了。

林奢譯在心裏也不願意承認,他也正是吃準了施妤的弱點,有時會下意識地裝出他迫切需要施妤幫助,根本離不開施妤的脆弱模樣。

不過今天林奢譯還是有些理智在的。

他眼睜睜地看着施妤對陽霁噓寒問暖(并沒有),自認沒有說出一句不合時宜的話,沒有做一件出格的事。他心裏滔天的委屈和不滿,他克制地很好,都沒有表現出來。

但他終究是嫉妒的難受,嘀嘀咕地重複:“那我沒辦法了。”然後可憐兮兮地瞅準了施妤,暗示她也快來安慰他。

果然,施妤主動親了他的唇角,笑問:“這樣可以嗎?”

不可以,不滿意!

林奢譯最擅長地就是食髓知味,怎麽可能輕易的覺得滿足。

但施妤并不會放任他。

經過多日來的摸索和嘗試後,她的“拒絕”更有經驗,也更得心應手了。果斷地推開黏了吧唧的林奢譯,她笑着說:“不許任性。”

林奢譯:“……”

施妤說:“不許嫉妒。”

林奢譯:“……”

施妤說:“說話呀。”

林奢譯喪氣地垂下腦袋,慢吞吞地回答說:“知道。”他根本沒有感覺被安慰到,反而覺得愈發失落和難受了。

施妤顯然也發現了這個問題。

她勾着林奢譯的脖頸,纏綿地和他親了個長吻。

她的指腹按在林奢譯的後頸摩挲,溫涼細膩的觸感,讓林奢譯有種身體和靈魂的某一處都被她盡數掌握了的不安和服帖。

林奢譯難耐地動了動。

施妤與他額頭相抵,笑着說:“我知道你嫉妒了。”她似乎不過是在随口一提,“但你要相信我,我最愛你。即使你不相信自己,你也要相信我,是不是?”

要怎麽相信。

相信她不會再離開他。

相信她會為了他,而放棄出國的機會嗎?

林奢譯終于問出口了:“那你會出國嗎?”

這也變相地承認了他并非如他所表現出來的那般不在意,實際上他介意地要死,介意到偷聽了施妤和施爸的通話內容。

但施妤對此沒任何反應。

她似乎早就在等林奢譯問這個問題。

施妤沒有絲毫的猶豫,也像是早已經準備好了回答般,說得十分幹脆:“會。”頓了頓,她細微地觀察過林奢譯的反應,補充說,“但我還會回來。”

林奢譯從來沒有如此地難捱和抗拒。

他拒絕相信“信任”本身,又必須要賭上他所擁有的一切,選擇“相信施妤”。

*

和施妤見面前,林奢譯把手機調成了靜音模式。

在目送施妤開車離開了後,他摸出手機,上面有一個未接來電。林奢譯回撥過去,電話的那端依然是道不急不緩的男聲:“陽霁走了?”

林奢譯說:“嗯。”

李梁睿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問:“她現在看起來怎麽樣?”

林奢譯忍不住說:“下次不要再拜托我做這種事了。”

李梁睿篤定地說:“但你還會幫我,對不對?”

“……”

“唯有我徹底醫治好了陽霁,她才不會被幻想所困,也不會再纏着施妤不放。我幫她,也同樣是在幫你,你——”

林奢譯直接掐斷了通話。

但他收到了一條來自李梁睿的短信息:你抽空再來見我一面吧。他不想去。隔了沒一會兒,又是一條信息:我需要和你談談祝沁瀾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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