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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林老師?”
“是林老師回來了!”
“哇, 哇——”
林奢譯習慣性地彎腰,伸手,接住了一枚精準鎖定, 飛快朝他發射而來的“炮彈”。只是他沒曾料想,幾日沒見,陳宇宙又吃胖了些, 驟然撞進他懷中後,“陳氏炮彈”的沖擊餘波依然威力巨大, 令他差點狼狽地跌坐在地……幸好堪堪穩住了。
林奢譯颠了颠,抱起了陳宇宙。
換言之, 也是陳宇宙緊緊扒住了他不放。
兩條短胳膊如彎鈎, 一左一右勾緊了林奢譯的後頸, 搶占着有力的先機。果然随着林奢譯朝幼兒園裏走, 越來越多的小朋友歡快地湊上來, 撒嬌地伸手也要抱, 但陳宇宙堅決地不放手,他們就只能委屈地排隊等待。
林老師複工的第一天, 滿懷歉意地向小朋友們道了歉。
一來是因為他這些天的不在, 二來,實在是因着小朋友們升入了大班以後,年齡見長,身高體重也在急速攀升,他已經沒辦法一次性抱起兩個孩子了。尤其現在懷裏的陳宇宙,還是向日葵班,乃至整個幼兒園裏最高最壯實的崽兒。
陳宇宙不舍地攬着林奢譯, 積攢了一肚子的話要說。
首要一件,就是他出色地完成了林老師交辦的任務, 幫助了旎旎。雖然現在旎旎還在住院,但她身體恢複的很好,基本沒有大礙了。而他也會繼續跟進任務目标,每天都去看望旎旎,直到旎旎順利地回歸幼兒園。
林奢譯贊同地點頭,誇陳宇宙做得好。
陳宇宙驕傲地“哼”一聲:“誰讓你是我最喜歡的老師呢。”他突然用臉蛋貼住了林奢譯的臉頰,用力擠擠蹭了扁,嘟着嘴巴要求道:“我才不稀罕他們發給我的獎勵,我只想要林老師頒發的餅幹獎牌。”
林奢譯笑着說:“好。”
他就這般一路抱着小胖墩,從幼兒園的大門口,走到了教學樓前。手臂支撐得有些酸麻,他悄悄地左右手換了些力氣,又往上托了托陳宇宙下滑的軟屁股。
林奢譯在心裏默默地估算,陳宇宙至少長胖了幾斤。
陳宇宙一路喋喋不休地,果然也提起了他因着見不到林老師,傷心過度,每晚都要多吃半碗幹飯的事兒。
待兩人來到了向日葵班前,一早收到了消息的宗姝迎了上來。她的神色有些許複雜,主動要接過林奢譯懷裏的陳宇宙。
陳宇宙倏地扭頭:“不行不行。”
宗姝耐着性子勸:“林老師現在有事要忙,老師先抱你回教室。”
陳宇宙更是拒絕:“不行!”他這次打定主意,絕對要寸步不離地守在林老師的身邊,絕不會允許有人再欺負他!
宗姝一連勸了幾句,勸不住。
林奢譯便嘗試着轉移陳宇宙的注意力,問:“宇宙,你有沒有聞見什麽味道?”
什麽味道?
陳宇宙小狗似的,抽了下鼻頭。他方才尤不覺,此時配合地一嗅,若有似無地聞到了一股從教室裏飄出來的早飯味道。好像是小籠包……不确定,再聞聞……真香……
林奢譯提醒他說:“馬上要吃早飯了。”
“啊……”
“今天不止有肉包,還有你愛吃的太空玉米。”
聞言,宗姝反倒是詫異地看了林奢譯一眼。
陳宇宙也問:“真的嗎?”
“嗯,”林奢譯回答得認真,“今早老師路過公告欄時,确認過今天的菜單。”這是他一直以來的習慣,根據當天的菜色安排,他通常可以判斷吃飯的時候,需要額外注意哪些挑食的小朋友。
奈何這次,陳宇宙真得異常堅決。
伴随着他小肚子裏響起的清脆“咕嚕”聲,他咬緊牙關,自欺欺人地大聲宣布:“有玉米又怎麽樣,我不餓!”
宗姝忍不住笑起來。
但林奢譯神色如常,微頓了頓,柔和地說:“不餓也要——”
陳宇宙條件反射地接話道:“不餓也要吃飯。”哪怕只吃一點點。林老師教過他的每句話,他都記得很清楚,也有在認真執行。
林奢譯誇他:“對的。”
陳宇宙糾結地皺起了眉。
林奢譯耐心地等他想清楚。
末了,陳宇宙只好從林奢譯的懷裏滑落了下來。兩腳沾地,他戀戀不舍地又抱住了林奢譯的大腿,昂着腦瓜說:“老師,那我先去吃飯,你也要快點回教室哦。”
他把話說得眷戀,林奢譯也有些動容地不舍。分別的幾日裏,他同樣一直在思念着小朋友們,他不由應道:“好,老師答應你。”
陳宇宙抖了抖耳朵,安心了,這才肯挪動着小碎步離開。
當陳宇宙小步快跑回到了向日葵班時,一群趴在窗臺上緊密關注走廊動态的孩子們,呼啦啦全圍了上來,七嘴八舌地質問:“陳宇宙,你怎麽自己回來了?”
“林老師呢?”
“你不是說要守在林老師身邊嗎?!”
陳宇宙悶聲說:“因為到飯點了嘛,林老師托我來提醒大家,要趕快吃飯!”
這倒是實話,幾個小朋友說:“但我們都吃過啦!”一個菜包掰成兩半,他一半,她一半,吃得雖然少,不過一丁點也沒有浪費,把掉在手指頭上的菜葉,也都吃幹淨了。
陳宇宙有些漲紅了臉,便充分地發揮了他班長的特權,指揮起來:“我還沒吃,快,把我的太空玉米端上來!”他有特殊的吃玉米技巧,上下門牙卡在玉米粒上,直接一排排的啃。
浩浩尖叫說:“宇宙,當心你的牙呀!”
陳宇宙嘴裏含糊地壓不下去,發音也黏糊:“我馬上就能吃完!”他如同班級裏人心所向的勇者,邊吃,還不忘安慰大家:“大家別擔心,林老師答應過我,他不會再走了!等我吃完,就再去找他!”
耳畔沒了磨人的小魔王,宗姝終于有機會和林奢譯說上幾句話了。
她像是知道林奢譯想問什麽,主動道:“魏老師過幾天會回來上班。”向日葵班一時沒有了班主任,也沒有了生活老師,暫時由院長和從別院抽調的兩名實習生代班,她從旁協助。
林奢譯微垂了下眼,說:“你們辛苦了。”
是辛苦,不過照顧孩子們并不是最累的,為難得是每天都要無數遍地回答他們的問題:林老師去哪兒了?我們好想林老師,他也想我們嗎?
林奢譯問:“魏老師的腿傷好些了嗎?”
宗姝搖頭:“還不能長時間的走路。”
但趕在這種緊要的關頭,似乎除了魏佳,再沒人能安撫得了一群望眼欲穿的小可憐們了。偏生他們還很懂事和乖巧,不吵不鬧,只是每每揉紅了眼睛,哭腔地小聲問:“如果我們聽話,林老師就會回來嗎?”
會嗎?
宗姝也說不準。
離開教室,林奢譯繞過了院裏的小操場,去到了坐落後排的辦公樓。他難得有些緊張,走進了那件挂牌“調查組”的房間,裏面的人會還給他一個清白。
等待的間隙,宗姝有些莫名的焦躁。
她原地轉了幾圈,多走了幾步路,也朝着空無一人的辦公樓望去。她給魏佳打了個電話,魏佳問她調查的結果怎麽樣了,宗姝嘆氣說:“我還沒看見院長和他出來。”
她已經從魏佳那裏得知了她受傷請假的真相:寒冬刮風的夜晚,魏佳走路時不留神踩住了結冰的水灘,摔倒在了路邊。當時整條街上空蕩蕩的,再沒第二個人影,更枉說和林奢譯故意陷害她有關了……是她有先入為主的惡意,無端進行了揣測。宗姝不由道:“真希望兩人都沒事。”
魏佳附和:“是啊。”
在得知了林家的事後,她特意去搜索過當年有關的事件報告,網絡上找不見,還托人去報刊室調取到了那份年代久遠的報紙影印。寥寥簡短的報道,只在像素模糊的照片上,依稀能看到角落裏有兩名牽着手的小孩。不需要過多的分辨,她就能斷定,其中那名瘦到皮骨的孩子是林奢譯。
于是,一切在他身上反饋出的古怪行徑,也都有了解釋。
他對于“善意”所做出的遲鈍、慢半拍的反應,他對于“惡意”的麻木和無視,他某些時候像是會“卡殼”般,執拗地重複着相同的話,以及那種無時無刻的微笑表情,更趨向于一種無聲、卑劣到試圖獲取認同的僞裝。
宗姝說:“他今天看起來挺平靜的。”
“和平時沒什麽區別。”
魏佳嘆了口氣:“如果真得要離職的話,對他來說,會是很大的打擊吧。”
林奢譯從調查室裏出來時,道了聲謝,随手帶上了門。
調查室的斜對面,是院長的辦公室。此時院長拎着她慣常的包,也剛鎖了門,要往外走。她正巧和林奢譯碰到了一處,笑眯了眼,拉長了歡快地語調:“哎呀,小林!”
在一瞬間,林奢譯想把手裏的文件往身後藏。
院長跟沒看見似的,只熱絡地說:“走吧,咱倆一起走。”
這條從辦公樓通往教學樓的小路,林奢譯走過了無數次,不過單獨和院長一起,倒還是頭一遭。
院長樂呵呵地說:“小林,你知道嗎?當年我剛畢業的時候,就是來的這家幼兒園實習。那時候院裏還只有兩個班,向日葵班和玫瑰班,你猜我被分配到了哪個班?”
林奢譯有些無措,說不上話來。
院長說:“就是向日葵班。”
她眼中有和藹的溫柔閃動:“雖然只有短暫的半年時間,但你已經成為一名合格的老師了。”她重複說,“你是名好老師。”
兩人停在了幼兒園的鐵門口處,要道別。
林奢譯啞聲喊了聲:“院長……”
秦淑如往常般拍了拍他的手臂,鼓勵道:“沒關系,走吧。”
經過調查組的查證,他們澄清了此次不過是個誤會。但在調取林奢譯的資料時,他們也發現了他當初政審不合格,卻還繼續留在幼兒園擔任老師的問題,“被辭退”似乎成了理所當然的一件事。
秦淑笑着說:“我也早該到了退休的年紀。”
背上一道懲處,橫豎不過又“退休”了一次罷了。
她并不後悔留林奢譯任職,唯一有點遺憾的,大概是她回家的方向和林奢譯正相反,不然最後還能多聊上幾句。
和秦淑告別的手,揮了揮,最後落在了他自己的喉嚨上。林奢譯有些按不住的發抖,從唇齒間,他想說話,說不出來,猛然在頸側抓出來幾道泛血的痕跡。
施妤說過:他“喜歡”這份工作。
林奢譯想不明白,不理解。
這是種完全不同于“喜歡施妤”的感情。
但在此時,當他被迫面對了“分別”,他意識到自己總也放心不下孩子們,舍不得大家之後,他被迫承認自己“喜歡”這份工作了,也終于真切地感受到了“分別”帶來的痛苦。
這是種溫和、緩慢、凝沉,又不容拒絕的抽離。
某些東西從他身邊消失、消散了,無聲無形的離開,卻給他留下了愈發連綿不斷的苦痛。他被籠罩其中,掙紮不能,逃脫不能,直到他把喉嚨摳破,把身體和心髒剝開,在貫穿了身體的料峭寒風裏,他好像才能發出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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