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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喬逢雪忽然咳了起來,原來被藥汁嗆到了。

“……我的心上人?”他擡起頭。

“沒錯,我正是要找溫香的麻煩!”

喬逢雪的神情有些微妙。他似乎想笑,卻又忍着,神态便柔和下來,正與窗外溫暖的夕陽相配。

夕色映在他臉上,為他原本蒼白的面色鍍上暖意,連淡色的嘴唇也有了些血色;他看上去,很像一副舊日時光的美好圖畫。

“溫香并不是我的心上人。不過,我也不希望你去找她的麻煩。”他耐心道,“玉壺春的人都各司其職,若誰有了不必要的麻煩,就相當于我有麻煩。”

商挽琴才不信:“說來說去,還是維護她嘛。”

“門中諸人,我都一視同仁。”他還是那麽有耐心,“況且,表妹不是說過,今後要懂事起來?”

商挽琴裝傻:“咦,我說過嗎?”

“說過,我記得很清楚。表妹是想反悔?”他反問。

她眼睛一眨:“那我沒說全,我想說的肯定是:我今後會選擇性地懂事。”

“選擇性……懂事?”他重複道。

“就是我想懂事的時候就懂事,不想懂事的時候就不懂事。”她莊嚴宣布,“所以,我要一起去!”

“……原來如此,竟還有這樣的說法,真不愧是表妹。”他又咳了一聲,但這次似乎只是為了掩飾笑意。

感覺被嘲諷了,不過還行,能受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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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挽琴再次重申:“我要一起去!如果表兄不帶我,我就把玉壺春裏的每個人都得罪一遍!”

“真的?那我只好費一番功夫,挨着安撫了。”他竟然不生氣,反而眼睛閃閃發亮,顯出點孩子氣,“我也有些好奇,表妹究竟會做什麽。”

商挽琴強調:“我很可怕的,我會做很嚴重的事情的,我真的會把玉壺春鬧得天翻地覆——所以表兄,帶我去吧!”

他展顏一笑,然後慢條斯理說道:

“不行,就是不行。”

極其篤定,不容置疑。

接下來幾天,也是同樣的結果。

商挽琴再次切身體會到:這位以溫文爾雅、寬容慈悲出名的喬門主,其實有着多麽說一不二的一面。

她真的很想問問:為什麽想幫一個人——雖然主要目的是幫自己,但這不重要!——這麽難?

要知道,她之所以死纏爛打,非要跟着去翠屏山,不光是為了主角,還是為了喬逢需那位至交好友。

這個人與喬逢雪自幼相識、相交多年,共患難過無數次,還素有“義薄雲天”的美名。

所以他一開口求救,喬逢雪拖着病軀,二話不說就跑到了千裏之外。

之後,他還花費了巨大的代價,救回了原本以為必死無疑的好友,将他和主角一起帶回玉壺春,予以悉心照料。

誰知道,那個好朋友不知道哪根筋抽瘋,居然喜歡上了喬逢雪的心上人,也就是溫香。

不僅如此,這人還鬼迷心竅,為了得到溫香,不惜背棄良心、與蘭因會勾結,陷害喬逢雪,血洗并奪走了玉壺春,終于成功迎娶溫香。

此後,他當着風光的玉壺春門主,享用着喬逢雪打下的根基,和溫香恩恩愛愛、生兒育女,十年後才被主角殺死。

死得還特別痛快,一劍穿心那種,死前發表了兩句不痛不癢的“我好後悔啊”、“我去地下給兄弟道歉”的屁話。

至于溫香,她哭了一場,同樣發表了一些感慨,然後帶着厚厚的積蓄、可愛的兒女,換了一處住宅,繼續關起門來過日子。

有鑒于此,商挽琴是恨不得把那個“好朋友”捆起來、打包扔得遠遠的,可千萬別讓他來禍禍玉壺春。

還救?救什麽救!趁早別救!

她有試過旁敲側擊:“表兄,你那朋友明知你病弱,還叫你前去,說不定不是什麽好人!!”

喬逢雪先是微微詫異:“這是什麽話?表妹何時認識言冰?”

“不認識。”商挽琴心想,她甚至不記得他叫什麽,他好歹算個重要角色,這足以說明她非常讨厭他,“可我知道,表兄對人太慈和,容易惹來包藏禍心的小人……”

“表妹。”

他将手裏的印章擱下,那半透明的、有雲霭圖案的凍石,沉沉砸在桌面上,發出一聲生氣的悶響。

“對于素不相識之人,為何口出惡言?”他并沒有流露怒色,語氣卻變得淡淡的,“言冰與我自幼相識,同甘共苦,在天下也素有俠名,你空口無憑,莫要污蔑他。”

“可……不是,我只是說萬一……”

“別再說了。”他語氣堅決,“言冰為人如何,沒人比我更明白。”

商挽琴氣悶,心想:你明白個鬼!你要是明白,還能自己費心費力、虧空了身體也要把他從鬼門關搶回來,結果眼睜睜看着他搶了你的妹子,還搶了你的位子,甚至還不罷休,十年如一日地派人來追殺你?

原著裏,也不是沒人提醒他要多注意那位“朋友”,可他總是能找出一萬個理由,來體貼地說“他必然不會如此,他必然有自己的苦衷”。

——鬼的苦衷啦!看看你自己病歪歪的、滿腹心思的樣子,別人來體貼你還差不多,好嗎?

但喬逢雪油鹽不進。在他心中,自己從不是弱者。

光靠勸說,是一點用沒有的。

看來,她無論如何都要設法跟去。

行,他不帶她去,她就偷偷去。誰還沒長兩條腿了?

商挽琴心裏打定了主意,面上還擺出一副不高興的樣子,天天碎碎念。

她能感覺到,喬逢雪在悄悄觀察她,待發現她鬧騰如故時,他反而放心了,還承諾說會給她帶回禮物。

她哼道:“表兄自己能完整回來,就是禮物了!”

他笑:“是,知道了。”

只要不和他對着來,他總是很溫和、很好說話的。

商挽琴擺出賭氣的樣子,背過身去不理他,心裏卻主意堅定:他一出發,她立馬就跟上!

*

臨出發前一天,商玉蓮來找她。

正是午飯時間,喬逢雪大約有事耽誤了,還沒回來。

廚房已經按時把飯菜送了過來。四菜一湯,清淡鮮美,唯有一道紅燒櫻桃肉濃油赤醬、豐腴濃醇,一看就是專門給她這個房客的。

商挽琴正捏着一包長短不同、各有粗細的金針,挨着挨着把不同的針探進碗裏。她做得認真,都沒顧得上擡頭和小姨問好。

“這是在做什麽?”商玉蓮進門就問,“你還會金針試毒呢?沒事拿你表兄的飯菜玩什麽玩。”

商挽琴仍未擡頭,只拔針又去試下一道:“小姨不是都看出來了嗎,金針試毒。”

商玉蓮笑出聲:“哎喲,我怎麽不知道你還有這本事?”

商挽琴一笑:“小姨不知道的事還多呢。”

商玉蓮擺擺手:“哄鬼呢!你要這麽有本事,自己還能中毒?我看,是你表兄不肯帶你出遠門,你才拿他飯菜來發洩吧——他竟也由得你胡鬧。他一個病秧子,好好吃飯可是大事。”

商挽琴:“哦。”

繼續專心戳金針。

她能不知道吃飯是大事嗎?就是知道,她最近才這樣謹慎地驗毒。

因為,最近會有人給他下毒。

喬逢雪即将趕赴翠屏山,這就是原著的開頭。

但他出發前,卻被不知道誰給下了毒。

那并不是很厲害的毒,如果他能及時吃藥、好好靜養,應當也沒什麽大礙。

可是,在翠屏山的劇情裏,他為了救人,強行動用強大的法術,嚴重損傷了身體的根基。

翠屏山之後的幾年,他會慢慢不良于行、視力模糊,也開始常常陷入昏睡,這才讓蘭因會,還有那個“好朋友”趁虛而入。

她記得很清楚,原著裏有一句話:如果不是喬逢雪出發前中了一種不怎麽嚴重的毒,他在翠屏山中也許會有驚無險,也許未來的命運也将截然不同。

可惜原著遲遲沒說,當初下毒的人究竟是誰。商挽琴也只能最近多加注意,确保喬逢雪的飲食都經過她的檢驗。

要知道,她金針試毒的本事非常不錯呢!

商玉蓮不知內情,只當她糟蹋飯菜,搖搖頭也不多說她。她只是坐了下來,拿起筷子去夾菜。

“哎——小姨!”商挽琴立即阻止,“表兄還沒回來呢!”

小姨斜眼看她:“這就關心上了?你不是正和他鬧別扭?”

商挽琴理直氣壯:“鬧別扭也得吃飯啊。”

小姨別開她的手,慢條斯理夾了一筷子櫻桃肉,放進口中慢慢咀嚼。吃完了,她才笑道:“行了,別等了,你表兄已經走了。”

商挽琴一愣:“走?去哪兒?他不是說明天才……糟了!他居然偷跑!”這是作弊!

她猛一下反應過來,急急忙忙就往外跑。商玉蓮立即起身阻攔,手臂一擡,暗紅的鬥篷翻飛如浪,柔柔地卷住了商挽琴。

這是商玉蓮的拿手法術:紅绫纏。

商挽琴要掙脫,其實不難,但她頂着“法術不精的熊孩子”人設,不好展露實力,只能急道:“小姨,你放開我!”

“就是為了不讓你走,我才來的。”商玉蓮氣定神閑,“你表兄猜到你要偷偷跟上去,故意提早一天出發,又囑托我來攔你。”

商挽琴這才知道,喬逢雪根本是看出來她的打算,卻不動聲色。

他将計就計,反而将了他一軍。可惡,她是不會佩服他的——也不會就此認輸!

她有點惱火,掙紮起來。

商玉蓮緊握紅绫不放。

“音音,你就聽小姨的話,別再纏着你表兄了,行嗎?”這位副門主原本是個脾氣火爆的人,對商挽琴不是瞪眼睛就是豎眉毛,可這回不知為何,她語氣溫和許多,甚至有點小心。

商挽琴氣道:“小姨,這不是我……哎呀,你不懂!快放我走,我是要去幫他的!”

“你能幫什麽忙?你就是個給人添亂的。”商玉蓮道,“要說幫忙,阿玉那孩子精通醫理,才是真的能幫上忙。”

她有意無意強調着什麽:“所以,哪怕阿玉手無縛雞之力,你表兄也将她帶上了。”

商挽琴忽然愣了,也不掙紮了:“表兄他……把溫香帶上了?”

商玉蓮點點頭,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其實她們眉眼有些相似,也許因為都是高鼻大眼、輪廓小而骨量明顯的風格。這種容貌明豔卻容易有攻擊性,所以流露同情時也格外明顯。

——同情。是的,商玉蓮正同情地看着自己的外甥女。

“音音啊,小姨告訴過你,那兩人不是你能插足的……你表兄如果真對你有情,就不會關鍵時刻舍你而去。”

“小事對你縱容,大事對你置之不理,這是把你當個孩子哄,不是情意。你千萬莫往心裏去。”

商挽琴張着口。她想說,她并沒有對喬逢雪有什麽非分之想。她想說,哪怕曾經有點想入非非,現在她連唯一的禮物都賣掉了,早就放下了。

她想說,她只不過是打算為自己的命運殊死一搏,順帶才是為了他,那只是一點不忍心而已……

但最終,她什麽都沒說,只是沉默地點點頭。

啊,對了,她本該記得這一點的。

原著裏就是這樣,喬逢雪和溫香兩個人前往翠屏山,溫香還憑借她的醫術,幫忙解救了“好朋友”,也驚豔了他,無意種下了日後的因果。

他們二人都溫雅又美麗,出場便是神仙眷侶模樣,其後的誤會、訣別,才更讓人嘆惋。

只是她以為……不,也不是以為,也許從她給自己下毒、誣陷溫香的時候起,她潛意識裏就存了一絲期望:溫香都給你表妹下毒了哎,你還能放心帶她出遠門?

而事實證明,喬逢雪非常放心。也對,他根本不相信是溫香下的毒。

不,她不是想争什麽,只是确實有事要辦……算了,想這些挺沒意思的,把自己搞得像個酸雞,何必呢。

“嗯,我知道了,小姨。”商挽琴露出一個笑容,“我真的有比以前懂事,你放心。”

“小姨,表兄出發前,你見過他嗎?他看起來有沒有什麽不好?”她問。

商玉蓮想了想:“他一直是不大好的模樣,若說更嚴重,似乎也沒有。”

“即便有什麽不好,溫香也會照顧他。”她再次強調一句,“你這不會醫術的人,就別瞎操心了。”

商挽琴輕輕應了一聲。

“說得對,我想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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