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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江雪寒看見她愣了一下,表情倏然淡去。
“看來江樓主是不需要我的輿圖,也罷,我們就此別過,各走各路好了!”
她冷笑一聲,一翻手将輿圖收了起來,再抄起地上的包裹,一擡腰間的烏金刀,大步走開。
江雪寒沒想到她說翻臉就翻臉,一愕,很想說一句“我也不想與你同路”。
可他舉目看見四方山高水急,橫斜的植物好似鬼影,不知前路何方,就不由自主擡腿追了上去。
“……等等!”
她回頭:“江樓主還有何見解?”
“……我需要用輿圖。”江雪寒僵着臉,語氣硬邦邦的,“而且,要不是你害我偏離路線,我豈會淪落到這裏!你難道不該負責?”
“哦,說得很有道理。”她露齒一笑,眼睛卻還是冷冷的,“但我就不負責,你能如何?”
說罷,繼續往前走。
江雪寒有些憋屈,但實在認不得路,只猶豫很短的時間,就繼續跟上。
兩人一人在前,一人在後,沉默前行了好一會兒。
江雪寒看見她的背影。她身形高挑,走得極有氣勢,遇到擋路的藤蔓就劈開藤蔓、遇到湍急的河流,也毫不猶豫地從亂石堆上跳躍過去。
……倒是下過苦功訓練的模樣。
他心裏那口氣慢慢順了不少,理智重新歸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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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姑娘。”他出聲道。
“幹嘛?”她頭也沒回,似乎還在生氣。
“……算我不對,不該出言譏諷。”他耐下性子。雖然從內心而言,他并不覺得自己說錯。
“什麽譏諷,那是污蔑!”她還是不回頭。
“什麽?”他沒反應過來。
“我要說多少次?我沒拿銀子。”
她終于停下來,右手拎着刀,回身時氣勢洶洶,仿佛要順勢砍過來。她當然沒真的這麽做,僅僅是冷冷地瞧着他。
她說:“幹脆這樣,我發個毒誓,那二百兩銀子若真是我拿的,我就武功盡失、法術全無,被天打雷劈成個廢人,行不行?”
在确實有法術的世界上,“毒誓”的威力還是很大的。
江雪寒唬了一跳,立即搖頭:“行了,快別發毒誓,門主知道必然震怒。好,算我錯,我必不再提這事。”
他接着又道:“不過,商姑娘也有不對之處。我本來正在施法,你出來壞事不說,還害我跟丢了門主!這又怎麽算?”
她擰眉思索片刻,點點頭,神色放緩:“也是。好,那我也對不起你,江樓主,得罪了。”
兩人氣氛緩和了一些。
又走了一截路。
星空高懸,并不足以照明。兩人點亮了一盞風燈。這種燈使用了特殊的油脂和工藝,不易被吹滅,更有驅趕野獸和小鬼的功效,是驅鬼人常備的工具。
換成江雪寒執劍開路。她只提着燈籠前行。
“商姑娘。”他又開口。
“江樓主請講。”她說。
江雪寒嘆了口氣:“能不能不要諷刺我了?”
她看他一眼:“什麽諷刺?”
“難道商姑娘不知道,我已經不再是內務樓的樓主?一口一個‘江樓主’,我覺得有點刺耳。”他直言道。
她看上去有點迷惑,想了想才恍然:“哦對,小姨說過一次,我忘了。對不住。那我叫你……江公子?”
江雪寒立即皺眉:“有點怪。”
“那……江道友?”
“商姑娘怕是看多了修仙的話本。”
“你不也叫我‘商姑娘’嗎。”商挽琴沒好氣道,“這也不行那也不幹,那你想被怎麽稱呼?”
江雪寒也覺得自己有些矯情,說:“索性直接叫名字罷!”
商挽琴點頭:“也好,其實我私底下也是叫你名字的。”
“那恐怕不是什麽好話。”江雪寒一哂。
氣氛又和緩不少。
“我說江樓主……不,江雪寒。”她伸手拂開枯枝,避免風燈被劃着,“你為什麽被去職了?”
江雪寒步伐一頓:“你不知道?”
“我為什麽會知道?”
見她疑惑不似作僞,江雪寒遲疑片刻,才有些含糊地說:“沒什麽,總歸是我犯了錯,門主罰得對。”
其實還能因為什麽?就是把“門主替商挽琴付了二百兩銀子”這件事,偷偷告訴了溫香。
門主私下裏發作了他。
——“雪寒,我只吩咐你勿要告訴表妹,誰允許你将消息洩露旁人?”
——“今天洩露一件小事,明天打算洩露大事給誰?”
——“倘若我給你一條蘭因會的消息,你也打算原原本本、一字不漏地傳達給溫香?”
——“你究竟是我的樓主,還是溫家的樓主?”
門主訓斥他時,語氣并沒有多重,神态也沒有十分嚴厲,甚至稱得上和氣。
可那一字字的內容,卻像利刃紮進江雪寒的心。他立即明白,是自己被“對商挽琴的厭惡”和“對溫香的好感”迷了心智,自己騙自己,認為“這是為門主好”,才一廂情願替門主做決定。
可做人屬下的,誰能為上峰做主?
他驚出一身冷汗,當即伏地認錯,心甘情願交出了內務樓樓主的職務。
這整件事,說來是因商挽琴而起。
但江雪寒很清楚,這完全是他自己的責任。是他自己做出的選擇,就要自己承擔後果。他不至于連這點擔當都沒有。
只是,這說出來到底有點丢臉,所以他含糊過去了。
她也沒細問。她只“哦”了一聲,掏出輿圖令,低頭辨認一會兒,又指了一個方向,說要往那邊走。
夜晚的山林并不安靜,遠遠能聽見野獸的動靜,附近也有鳥雀撲扇翅膀的聲音。蟲子也多得叫人讨厭。
“嗯,再往這裏走上一截……”
她認真認路,自言自語。
江雪寒心道:奇怪,她難道不是門中知名纨绔、最差勁的驅鬼人?何時有這等本事,瞧着對野外也不陌生。
他性格有些急躁,但粗中有細,此時疑心難去,就想找機會試探幾句。
他側眼去看,正想開口,卻見她神采奕奕、眸光清澈,雖不複一開始那和善的模樣,卻也不再冷冰冰的。
她穿一身灰撲撲的衣服,沒有任何裝飾,但風燈的光芒映在她面上,照出眉眼如畫。
他好似被燙了一下,話到嘴邊竟沒說出,還匆匆收回目光。
片刻後,等消解了心中那點奇怪的情緒,江雪寒才重新開口。
“商挽琴,沒想到你功夫挺好。”
他似有若無地試探:“玉壺春中,能悄無聲息近我身之人,不超過五個。”
“是麽?想來是你施法太認真。”她好似沒覺出他的言外之意,聲音輕快如山澗奔流,“不過,我的功夫确實不弱。”
“真的?”江雪寒不意她直接承認,有些吃驚,“那你怎麽還是銅級驅鬼人?這是最低的評級。”
“或許是我法術用得不夠好吧?還有就是,”她突然笑了一聲,好像有點得意,“我從來卡着門中标準,一月做滿三個銅級任務,絕不多做一個。”
江雪寒将信将疑,也很不解:“為什麽?既然你有這樣的功夫,如果更努力……”那起碼會更受人尊重。
她理直氣壯:“因為我懶。躺着就能辦好的事,為什麽要努力站起來?”
江雪寒:……
他算是發現了,和商挽琴這人講話,務必要随時注意別被氣着。
他想到門主,不禁暗暗佩服:能忍耐這麽一個表妹,不愧是門主,胸襟之寬廣遠非常人能比。
他思來想去,覺得她的話自然随意,不像說謊。又想,她畢竟是門主表妹,眉眼和商玉蓮還有些像,難道那兩位還能同時認錯?
江雪寒暫時打消了疑慮。
“那你幹脆一直躺着,就別起來了。”他放松不少,怼她一句,語氣不覺開朗一些,“商挽琴,你既然愛躲懶,又何必非要跟着去翠屏山?”
“追我表兄啊,還能幹嘛。”她哼了一聲,“表兄竟然寧肯帶溫香也不肯帶我,我必不肯罷休的。想甩開我?我才不要他們如意。”
這話說得,确實……十分地“商挽琴”。
江雪寒本不該意外,可沒來由地,他卻怔了怔。再看她神情認真,他不知不覺就皺緊了眉毛。
“你何必這樣執著?”他忍不住道,“門主與溫香姑娘是心心相印,自有默契,有你什麽事?你雖然霸道了些、跋扈了些、自私了些、行事不顧旁人了些……但也算不得沒有優點。何必緊追門主不放?”
她腳步一頓,幽幽看來:“不要以為我聽不出你在罵我。”
他一愣。他真沒想罵她。
可她已經繼續朝前走,似乎又不高興上了。她總是這麽容易不高興嗎?
江雪寒悶悶一會兒,有心想解釋一句,卻又不知該說什麽,忽然又想:可我為什麽要解釋?就不說話了。
商挽琴也樂得他不說話。
她心道:這樣表演一番,差不多能打消他的疑慮了吧?
是有些冒險,不過她必須這麽做。
今夜在玉壺春,她發現江雪寒的剎那,忽然明白自己忽略了一件事:如果原著裏,江雪寒是一個早就死去的人物,那她無意救了他的命,會對未來産生什麽樣的變化?
這是好是壞?
一念既起,她就不願放任江雪寒單獨行動。
至于暴露身手……不打緊,她本就要慢慢展示些本事,不然做事不方便。
江雪寒想試探她,她聽出來了,不過她也一樣。這一路上,她可要把這人給看好了。
兩人各有心思,但走得不慢,不多時就翻過了山。
登高遠眺,江雪寒眯起眼,隐約也看見了遠處的地貌。這裏距離金陵城不太遠,他能辨認出熟悉的地标,暗自舒了口氣:他也認得路了。
“快一些,”他催促道,“不然趕不上門主他們。”
“怎麽會趕不上?”商挽琴以為是他關心則亂,笑了一聲,“表兄雖然法術高明,但他身體不好,不愛用遁地法術。況且他帶着溫香,也不能用。按普通車馬的腳程來算……”
“不是普通車馬。”
“嗯?”
商挽琴提着風燈。這光芒是真穩定,小小一團如同有燒不盡的光明,把近距離的江雪寒的表情照得清清楚楚。
她看得很清楚:他微微蹙眉、欲言又止地看着她。那種同情的神色,連那道深重的疤痕都遮掩不了。
她有些奇怪:她又沒做什麽,江雪寒同情她幹什麽?讓她想起白天裏的小姨。
接着,就聽江雪寒字斟酌句道:“門主此次外出,帶了神行車和千裏駒,所以走得很快。”
神行車和千裏駒是天下知名的寶貝,也是門主喬逢雪的心愛之物。
這兩樣寶物的任意一樣,都能載人快速前行。它們加在一起,速度不會提高,但舒适度大大上升;即使是不會法術、身體柔弱的普通人,坐在神行車上也能日行五百裏。
商挽琴沒明白,還笑道:“表兄好歹是玉壺春門主,出門帶個神行車和千裏駒有什麽不對麽……”
話音未落,她自己也反應過來。
喬逢雪過去出門,從來只帶千裏駒。那匹烏雲踏雪、鬃毛飄逸的神駿馬兒,幾乎是他的又一個标志。
他不喜歡神行車,嫌它過于華麗又累贅,曾說:“若非這是師父遺物,我情願将它賣了,貼補百姓還更有用些。”
所以,他這次特意帶上神行車,為的是誰,一目了然。
商挽琴愣了一會兒,才不禁想:說什麽“溫香并非我的心上人”,果然是騙人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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