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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時錦心和時雲漓對視間, 她們旁邊的那扇門打開了。兩人幾乎同時斂回當下情緒,轉頭往那邊看過去。

門開後,出現個身穿藍色衣裳、面容清秀漂亮的少年。他約莫十六七歲的模樣, 雙手扶着房門,眉頭緊蹙,怯生生的看着她們, 視線從她們身上小心翼翼的掃過。

他抿了下唇,像是鼓起勇氣般輕輕開口:“你們……吵完了嗎?”

時錦心與時雲漓異口同聲道:“我們沒有吵架。”

少年一驚,眨了下眼,又問:“那你們誰是大夫?”

時雲漓露出習慣性的溫和笑容,有禮道:“我是大夫。這位是我姐姐,來幫忙的,方便現在進去嗎?”

少年點點頭:“嗯。”

他側讓過身, 頭往裏示意了下,表示她們可以進屋。

時雲漓先進去,時錦心稍定了下神,随後跟過去。

少年往外左右看了兩眼, 而後将房門關上。他往圓桌處做了個“請”的手勢:“兩位請坐。”

然後他過去,給她們倒茶, 分別遞到她們面前。

時雲漓問:“你是身體有何不适?”

少年小心着眨了下眼,雙手下意識握緊了些:“我不是有病……我是需要你幫我治傷。”

時雲漓喝了口茶:“什麽傷?”

時錦心端起茶杯,遞到鼻下輕輕嗅了嗅,然後稍抿了口。有點甜味的茶,像是栀子花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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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挑了下眉, 略有點意外。還是頭一回喝這種味道的茶, 還蠻好喝的。

少年站起身,輕道:“失禮了。”

他背對她們, 而後将自己上身衣裳解下,露出他後背。原本白皙的背上,遍布數條紅痕,其中有幾條比較嚴重,還往外滲着血。

時雲漓一驚,連忙站起身,時錦心眼神瞬時錯愕,下意識避開眼。

時雲漓是醫者,自是不避諱這些,直接走過去查看。她皺了下眉:“這是被鞭子打的吧?怎麽下手這麽重?”

少年咬了咬唇,眼簾微垂着,聲音沒什麽力氣:“前幾日和來聽曲兒的客人發生了點沖突,我推了她一把,這是被管事姑姑教訓的。”

“前幾日?”時雲漓微詫:“怎麽沒有立刻請大夫來上藥,這麽熱的天,很容易化膿的。”

慕羽抿了下唇,沒有回答。

時雲漓“啧”了一聲,仍盯着傷口看,又道:“你這傷口有點嚴重,周邊都紅腫了,雖然沒化膿,但是有淤血堵在傷口內側,得放出來。”

這傷口的傷勢還挺嚴重的,而且遍布全背,也難為他還能挺直腰板走路。

估計每走一步就會拉扯傷口,肯定疼死了。

查看完傷口後,時雲漓直起身,去桌邊将藥箱打開,從裏翻了翻,而後拿出銀針,兩盒藥膏,以及一卷紗布。

時雲漓道:“姐姐,我要幫他把瘀血放出來,可能會需要你幫我忙,可以嗎?”

時錦心看了眼少年布滿後背的傷痕,又看回時雲漓單純的眼神,然後點了點頭:“可以。”

然後時雲漓跟少年說:“你,去弄兩盆水,清洗傷口所用,另外再用個桶裝一桶水來備用。”

少年點了下頭,将衣裳重新穿好。他看着時雲漓認真的神色,然後說:“我叫慕羽。傾慕的慕,羽毛的羽。”

說完,他就走出了房間。

時雲漓眨了下眼。慕羽……名字倒是挺好聽的。

慕羽去弄水後,時雲漓回到時錦心身邊坐下。她看了看時錦心的表情,口中鼓起一口氣,腮幫子鼓鼓的,又很快呼出氣息恢複如初。

她道:“姐姐,你只是幫我一點小忙而已,世子不會生氣的。”

時錦心愣了下,搖頭道:“我不是在想這個。”

時雲漓眉頭微微上挑了下:“那你是在想方才在門口我們說的那些話?”

“嗯。”時錦心并不否認,很坦然的承認:“我在想,你離開國都城的兩個多月的時間裏都經歷了些什麽,才讓你如今的想法和之前如此的大相徑庭,看起來就像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人。”

時雲漓沒有因為時錦心的話有情緒波動,她反而笑了下,肩膀微微聳了聳:“其實也沒什麽,我只是想通了而已。雖然可能這些事在你們看來會有些奇怪。”

時錦心糾正她:“雲漓,我沒有覺得你奇怪,也不覺得你所想有問題,我只是好奇你都經歷了些什麽。”

只是兩個月多一點而已,她的改變實在是太大。時錦心有些擔心她。

怕她如今這幅坦然無懼的模樣是裝出來的,擔心她心情其實并不好,将事情都悶在心裏,只是不想讓身邊的人擔心所以表現得事事都很開心的樣子。

這樣不好,久郁成結,對心情不好,對身體也不好。

時錦心心下輕緩了口氣,伸手将時雲漓的手牽起來,輕輕握在自己手中。

時雲漓低頭看了眼她們的手,又擡眼看向時錦心。

時錦心笑着,笑容是一如既往地溫柔。她又伸出另只手,輕輕撫上時雲漓臉頰,手指指腹稍稍摩挲了兩下她的臉。

“雲漓,”時錦心柔聲道:“不管你想做什麽事,我都會支持你的。只是我也說過,做事前要想清楚,不要讓自己後悔。”

時雲漓眼中清楚的顯映着時錦心此刻溫柔的面容,她眼眸微微顫動着,有些感動,忽然就有點想哭。

時錦心笑着提醒她:“你現在可是在看診,可不許哭。”

時雲漓立即擡手用衣袖擦了擦眼角,将快要溢出來的眼淚擦拭去,嘴硬道:“我才不會呢!”

“我是大人了,再也不會像以前一樣随便掉眼淚了!”

時錦心笑着:“嗯,我家雲漓長大了。”

時雲漓情緒瞬間翻湧,毫不猶豫撲到時錦心懷裏,悶聲道:“但抱抱姐姐這種事,就算是大人了,也還是可以的!”

時錦心輕輕笑出聲來,擡手摸了摸她的頭。

房門打開,慕羽端着水盆進來。然後就看見時雲漓撲在時錦心懷中哭的模樣。

他一愣,大腦懵滞了片刻,眼神逐漸懷疑不解,似是內心鼓起了好大一陣勇氣才艱難開口:“你們……在幹嘛?”

他走進房間,又道:“算了,我什麽都沒有看見。”

時雲漓坐起身,深吸口氣後開口:“只是妹妹跟姐姐撒個嬌而已,不可以嗎?”

時錦心笑容依舊溫和。

慕羽将水盆放去旁邊的木架上:“我說了,我什麽都沒看見。”

時雲漓往門口看了眼,眉頭蹙了蹙,不解:“這兒沒有伺候你的下人嗎?怎麽只有你一個人端水?”

慕羽答:“管事姑姑叫走了,說不讓人在這兒幫我。”

時雲漓不解:“那你怎麽還能找大夫來這兒給你治傷?”

“我自己肯定是不可以,是住在隔壁的柳林公子幫忙替我找的大夫。”慕羽轉身:“他是個好人。”

時雲漓挑了下眉,又嘆了口氣,很快打起精神來:“行了行了,我幫你一起去弄水吧,就你這慢吞吞的,得到什麽時候才能開始給你治傷。”

她轉身看向時錦心:“姐姐,幫我看着我的藥箱。我很快回來。”

時錦心點頭:“嗯。”

時雲漓跟着慕羽一起去後院打水。

剛到水井旁邊,就聽見不知何處傳來的一聲痛苦喊叫,而後似是嘴巴被堵住,一聲沉悶尖叫後,沒了動靜。

時雲漓拿着水盆,眼神疑惑,不由轉頭去尋找聲音來源。可惜聲音消失得太快,她沒能發現是從何處傳來的。

她看回搖着水井把手将裝滿水的水桶搖上來的慕羽,輕聲詢問:“你剛剛有沒有聽見奇怪的聲音?”

“聽見了。”慕羽将桶裏的水倒入時雲漓那邊的水盆中。

時雲漓盯着他:“那你怎麽一副無動于衷的樣子?”

慕羽道:“這裏就是這樣的,沒什麽好奇怪的。”

時雲漓很是不解:“有人突然大叫也是正常的?”

慕羽神色淡然,話語淡漠得聽不出什麽情緒:“尋常時候自然不會有,但那個喊的人,是昨日妄圖逃離此處的人,這會兒應該正在受罰。聽他喊的動靜,估計是撐不下來。”

逃跑的人啊……

在妙音閣後門給她們開門的那個人似乎提起過,還因為有人逃跑的事而整座妙音閣戒嚴。

時雲漓突然起了好奇心:“你以前逃跑過嗎?”

慕羽将水桶再丢入井中,裝滿水後将其重新搖上來。他答:“沒有。”

“因為我是被我爹娘賣進來的,跑了,也沒有地方可以去。被抓回來還會打死半死,為什麽要跑?”

時雲漓愣了下,一剎錯愕,眼神難掩震驚。

她看着面色未改的慕羽,他說起這樣的事,就像是說在早飯吃了什麽一樣,語調甚至都沒有一絲的起伏。

她想要說些什麽,卻又突然什麽都說不出來。

慕羽将水打好後,拎起自己手邊的水桶:“好了,走吧。”

時雲漓被迫回過神,端起自己身前的水盆,跟着慕羽往回走。

她看着他行走時依舊挺拔不彎的背影,忽有些感慨,和有點不是滋味的情緒。

回到房間,時錦心還在原來的位置坐着,只不過面前的茶杯空了,那杯栀子花香味的茶已經被她喝完。

慕羽将水桶放下後将房門去關好。

他走向屏風後的床,時雲漓帶着處理傷口的工具過去,時錦心猶豫了下,起身跟着過去,想看看時雲漓行醫的時候是什麽樣的。

慕羽脫下上身的衣服後趴在床上,時雲漓點燃一根蠟燭,将銀針放在火上燒了燒。

動手前,時雲漓提醒慕羽:“你要不要那個東西咬在嘴裏?可能會有些疼。”

慕羽搖頭:“不必。”

“好吧。”時雲漓緩了口氣,将手中已燒紅的銀針往他背上傷口淤血處紮過去。

表皮被戳破後,稍稍一按,就有黑紅的淤血往外冒。

時雲漓道:“姐姐,幫我洗一塊布巾。”

時錦心立刻挽起衣袖,清洗布巾後将其遞給時雲漓。時雲漓将傷口處滲出的瘀血擦去。

時錦心幫忙換洗布巾,時雲漓替慕羽将淤血擦掉。水盆中原本的清水很快就變紅。

她的手也因為清洗帶血的布巾而沾染上血的紅,隐約間還有血腥氣傳來。

她還是第一次看見這麽多血,也是初次見這樣的場景。

但轉眼去看時雲漓,她應對自如,表情認真專注,沒有一絲一毫猶豫。

看着現在的時雲漓,時錦心眼神閃爍了下,而後彌漫上欣慰之意。雲漓果然是長大了,以前就算是手指小小的割破一道口子她都會握着手指頭哭喊着疼,現在看見這麽多的血,卻處變不驚,一絲不茍的處理患者的傷口。

時雲漓将所有傷口的瘀血全部放出後,用布巾将外表的血擦拭去,又用一塊幹燥的布巾将水珠細細擦去:“姐姐,桌上的兩個藥盒拿給我一下可以嗎?”

時錦心轉身過去拿,快步走回來遞給她。

時雲漓從時錦心手中接過那兩個藥盒,打開後取出其中的藥膏于手掌中,然後混合在一起。

她低下頭,将混合的藥膏小心翼翼塗抹在慕羽背後的傷口上,最後用紗布将已經上藥的傷口纏繞住。

慕羽全程一聲沒吭,直到時雲漓将傷口處理好,他轉過頭來,才看見他蒼白的臉,和滿頭的冷汗。他表情虛弱,看起來像是連說話的力氣都失去了。

時雲漓一時訝異,連忙拿過另外一塊布巾過去,替他擦拭去臉上的冷汗。

慕羽看着時錦心,蒼白面色映襯得有些無神的眼眸內卻清晰的落着她的面容。

“你還好吧?”時雲漓小心着詢問。

“嗯,還好。”慕羽強撐着坐起身,快速将衣裳穿好。

時雲漓交代道:“這兩盒藥膏是給你的,需要混合在一起後塗抹在傷口上,一般來說,塗抹五次後就能好了,只要傷口處結痂了就不會有什麽大問題。”

“不過最近這幾日傷口不要碰水,要是有什麽別的情況,記得去醫館,不要自己随便處理。”

慕羽點了下頭,輕“嗯”了一聲,起身走到旁邊的梳妝臺前,伸手拉過上面的小抽屜,從裏拿出另外一個盒子。打開後,裏面是零零碎碎的銀子。

他将盒子遞到時雲漓面前:“診費多少,自己拿吧。”

時雲漓看了眼他盒子裏一眼看去就攢來不容易的錢,随手拿了一顆很小的碎銀:“這個就好。”

慕羽詫異:“上門看診,加上處理傷口,還有那兩盒藥膏,這麽便宜?”

時雲漓聳了下肩:“我心情好,随便拿點。”

慕羽眨了下眼,眼神更詫異了些。但他也沒有說什麽,只點頭“嗯”了一聲後,将盒子蓋好,然後放回到原位。

時雲漓從藥箱中取出一盒白色的粉末,倒在自己和時錦心手中,搓過後再用清水沖洗,手上的血紅痕跡和血腥氣随之被洗掉。

時錦心有些驚奇。

時雲漓笑:“這是師傅給我的,用來清洗血跡,特別好用。”

時錦心點頭贊同:“确實好用。”

這邊的事處理好後,時雲漓準備帶時錦心去前邊的院子聽曲兒。

一看時雲漓是真要帶自己去聽曲兒,時錦心忽驚,笑道:“聽曲兒還是不必了,看完診了,我們就回去吧。”

時雲漓拎起藥箱,笑道:“可是姐姐,我們還沒有診完。這只是先看了一個,還有另外兩個呢,約的時間大概是在兩盞茶後。”

“他們現在正在前邊的院子唱曲兒。所以,我們也算是順便去看看的。”

而後不等時錦心再說些什麽,時雲漓牽着她的手往前去。

慕羽站在門口,望着時雲漓帶着時錦心小跑着往前去的身影,眼神稍稍閃爍了下。他眨眼,眼簾微垂,若有所思着。

時雲漓是大夫,說是來給人看診的,一路上都沒人攔着她,甚至對她的态度還不錯。

她們站在三樓的走廊上,低頭往大堂舞臺上正在彈琵琶唱曲兒的人看去。

琵琶聲弦起,如珠落玉盤。

抱着琵琶的少年嗓音溫柔,唱着悠揚婉轉的曲調,與他所彈琵琶曲相得益彰。

時錦心望過去,耳邊響着溫柔悠揚的小曲。不可否認,那少年長得确實挺水靈,而且唱的曲兒也很好聽。

時不時有女子的笑聲傳來,伴着悠揚的琵琶和曲調在此間回響。

這樣的地方,時錦心初次來,有幾分新奇,視線不由打量了下周邊。

來來往往的,除了在這兒唱曲彈奏的人,真就都是女子。

時錦心看着樓下大堂,靜靜有些思索。專為女子所建的享樂之地啊……

在國都倒是沒聽說過。

時雲漓用手臂撞了撞身邊的時錦心,笑道:“姐姐,我沒有騙你吧,這裏的人唱歌真的很好聽,樂器彈得更是好。”

時錦心看向她:“你來過多少次了?”

時雲漓笑:“這是第二次。上次是跟師兄一起來的。”

她擡手托腮,望着下邊熱鬧的場景,眼神深深中,嘴角不自覺揚起些。她突然出聲:“姐姐,要是将來我做了什麽在他人看來奇怪而荒唐的決定,家裏人會不會覺得我是瘋了?”

時錦心不解:“為何這麽問?”

時雲漓道:“自從離開國都後,我就沒回家了,父親和母親還不知道我變了性子呢。連你方才都對我說的話表示訝異,他們若是瞧見了現在的我,聽了我說的話,肯定會覺得我是瘋了。”

“更別提以後了。”

時錦心注視着時雲漓,在她向自己看過來的時候露出個笑來。

時雲漓又問:“姐姐,你認為我現在走的路是正确的嗎?”

時錦心眨了下眼,柔聲道:“你決定的事,無愧于心就好。沒有人是你,也沒有人能夠完全認同或否認你走的路。你覺得是對的,那就繼續,若是中途覺得自己走岔了路,那就及時調整。”

聽完時錦心的話,時雲漓愣了愣,很是意外。

她嘴唇微啓:“姐姐……”

“雲漓,”時錦心又道:“其實不用總是問別人。你自己的事,自己決定。”

她笑着,又用肩膀輕輕撞了時雲漓一下:“你是大人了,不是嗎?”

時雲漓輕笑出聲,點頭後道:“姐姐說的沒錯,我的事,我自己做主!”

“我要跟着師傅和師兄雲游行醫,救很多很多的人!我要成為像師傅那樣的世道名醫!”

時錦心眼神溫柔的笑着:“嗯,我相信你可以做到的。”

時雲漓笑出聲來,湊過去抱住時錦心的手臂,親昵的在她肩上蹭了蹭,嗓音柔柔着:“我就知道我家姐姐最好了~”

徐宅。

時錦心偶遇在雲江跟着師傅師兄行醫的時雲漓,以及被時雲漓帶去妙音閣的事,在時錦心和時雲漓看完診、安然無恙從妙音閣後門離開後,都被侍衛彙報回來,然後由左寒沙轉告給了徐玄玉。

時雲漓會在雲江,出人意料。不過對時錦心而言,遇到許久沒見的妹妹,是好事。

不過……

徐玄玉問:“妙音閣是什麽地方?怎麽好像在哪裏聽到過?”

左寒沙抿了下唇,猶豫了下,開口回答道:“妙音閣就是華敏郡主弄的那處專為女子享樂的地方。妙音閣只接待女客,不許男子進入。”

華敏郡主……

妙音閣……

徐玄玉眯了下眼,想起來了。既然是專為女子所建的享樂之處,那裏面豈不是全是……

“世子,”左寒沙突然出聲打斷徐玄玉的思緒:“世子妃只是跟時二小姐去看診的,應該不是您想的那樣。”

徐玄玉看向左寒沙:“我在想什麽,你知道?”

左寒沙笑了笑:“我猜的。”

徐玄玉:“……”

他忍住有點想翻個白眼的沖動,擡手扶額去,順勢閉上了眼。

他想的肯定和左寒沙想的不同,他對時錦心還是有信心的。只是突然間,看書的心情沒了。

莫名的,還有種坐立不安的煩躁感。

徐玄玉将手裏的書放下,起身繞着書桌走了一圈,試圖以深呼吸來平複自己的情緒,又坐回到書桌前。可他看着安靜放置在桌上的那本書,卻依舊沒有要拿起來看的心思。

他皺起眉,腦海中不由自主浮現出一些本不該出現的畫面。

沉默間,他突然握起拳的手在桌面上砸了下。然後閉上眼睛再次開始深呼吸。

左寒沙看着徐玄玉的反應,稍稍猶豫了下,還是開口:“世子,您要是擔心的話,不如去接世子妃回來吧?”

徐玄玉深吸口氣,又輕輕呼出。他睜開眼:“說好的今天讓她自己玩兒,不去打擾她的。我不能食言。”

左寒沙:“……”

可是世子,您現在這樣看起來也不像是能繼續冷靜的坐在這兒看書等待的樣子啊……

一直這樣憋着,該不會過段時候就會拿自己出氣了吧?他可打不過世子。

于是左寒沙想了想,又說:“可是世子,您不是去打擾她的,您只是去接她回家的。”

徐玄玉一愣,擡頭看向左寒沙。

左寒沙笑了下:“夫君接自家娘子回家,這是很正常的,對吧?”

徐玄玉:“……”

他認真思考了下,然後露出些有些恍然的情緒。嗯!寒沙說得對!

夫君去接娘子回家,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他不是去打擾時錦心逛街,只是要去接她回家。

現在時辰也差不多了,馬上就要到黃昏,他提前一些出發也無妨。到時候他就在馬車上坐着,不下去出現在她面前就行。

徐玄玉起身,衣袖一拂:“走。”

左寒沙立即拱手:“是!”

徐玄玉坐馬車抵達到時雲漓和師傅師兄暫住的醫館外。馬車停在安靜的角落,沒有靠近。

馬車內的徐玄玉掀開窗簾往醫館那邊看過去,裏面走出幾個人,手裏拎着藥包,應是剛剛看過診後抓的藥。

暫時還沒看見時錦心的身影。

“寒沙,”徐玄玉出聲:“你确定時錦心已經回到這裏了?”

左寒沙點頭:“是的。根據侍衛彙報的消息,世子妃和時三小姐已經回來,這會兒她們應該在屋內休息吧。”

他擡頭看了眼徐玄玉:“世子,您……不進去嗎?”

徐玄玉看了眼天,道:“還早,不着急。”

話音落下的瞬間,徐玄玉收回手将馬車的窗簾放了下去。

左寒沙看着被放下來的窗簾,輕搖了下頭。都到這兒了,居然不進去?其實直接進去也沒什麽,世子妃不會因此而不高興的。

左寒沙低下頭輕輕嘆口氣的功夫,思思從醫館走出,将門口的板凳搬回去。轉身的時候,看見了醫館外不遠處的馬車。

她沒看見徐玄玉,可馬車旁站着的左寒沙還是看得清楚。所以,那馬車內坐着何人,已顯而易見。

思思眨了眨眼,很快搬着板凳進去醫館。

此時,醫館內。

時錦心正幫時雲漓分類藥材,将它們放去該放它們的抽屜裏,方便之後有人來抓藥的時候取拿。

她衣袖挽起至手肘,額頭上有些微汗珠滲出。她模樣專注,認真的分類藥材。

唐靜棠在大理寺卿府有個藥房,曾經學過醫術,如今也沒有荒廢,家裏人看病都不需要請大夫。這些普通的藥材,時府的三姐妹跟着唐靜棠都認識不少。

只是分類整理這樣的小事,對時錦心而言并不是難事。

時雲漓轉頭向她看過去一眼,笑道:“姐姐,真是不好意思,你本來是出門逛街的,結果還辛苦你陪我出診、現在還幫忙幹活兒。”

時錦心斂了斂神,笑着搖了下頭:“小事而已,何談辛苦?能在這裏遇見你,我很高興。”

時雲漓笑:“姐姐,你太晚回去,世子會不會說什麽?”

時錦心想了想:“他說天黑之前回去就行。現在時辰還不算晚,應該無礙。”

“那就好。”時雲漓道:“等我師傅忙完,我讓他給你診診脈。你住在雲江邊,濕氣太重,才從國都那種幹燥的地方來,身體可能會有些受不住,看看需不需要給你開個藥吃吃,除除濕氣。”

時錦心笑:“好啊。”

思思從外面小跑進來,走到時錦心身邊,于她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話。

時錦心稍愣了下,眼神有點詫異:“你确定?”

思思很肯定的點頭:“确定。”

時雲漓不解:“姐姐,怎麽了?”

時錦心緩過神,笑着輕搖了下頭:“沒事。不過我要出去一下,思思,你幫我把剩下的藥材分類吧。”

思思道:“好的,小姐。”

時錦心放下手中的藥材,輕拍了拍衣裳後将挽起的衣袖慢慢放下,而後往外走去。

醫館門口,确實看見了思思說的那輛馬車。不過沒瞧見左寒沙,他也許是走到馬車的另一邊去了。

時錦心腳步輕輕朝馬車走過去,在背對醫館的那一面看見了靠着馬車百無聊賴站着的左寒沙。

左寒沙看見她時,表情愣住了下,下意識要開口,時錦心卻提前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左寒沙會意,将嘴閉上,乖乖的點了下頭。

時錦心上了馬車,小心着伸出手将馬車車簾掀開。坐在車內看書的徐玄玉擡頭就對上了時錦心滿是笑意看向他的眼神。

他一愣,拿着書的手不自覺僵住,眼底迅速浮現出一絲慌張。顯然沒想到時錦心那麽快就發現了自己,又如此直接的上了馬車、出現在自己面前。

時錦心走進馬車內。

徐玄玉抿了下唇,手指不由捏緊書頁,将略有那麽一點慌張的情緒散去,随即盡可能恢複至尋常的模樣。

時錦心在他旁邊的位置坐下,笑問:“世子,你怎麽來了?”

“……”徐玄玉想了想:“宅子裏待的有些悶,出來逛逛。”

時錦心直視着她,眼中笑意深深:“只是這樣嗎?”

徐玄玉看着時錦心滿是笑意的眼睛,捏緊書頁的手忽松開,心下随之嘆了口氣。

他将書放下:“好吧,其實不是。”

他解釋道:“我是想來接你回去。不過時辰還早,所以在外面等你。”

時錦心笑:“其實你可以直接過去的,雲漓和她的師傅師兄也在這兒。”

徐玄玉眨了下眼:“怕打擾到你們相處。”

時錦心挑眉:“原來世子知道我妹妹在這裏啊。”

徐玄玉:“……”

他大腦忽懵愣了一瞬。話回答得太快,有些地方忘記思慮了。

他眼簾微垂些許,有那麽一點心虛。

時錦心問:“世子是安排了人跟着我嗎?”

徐玄玉抿唇後點頭,也沒否認:“是。”

他很快又道:“不過原本安排侍衛跟着你,是為了暗中保護,并不打算驚擾到你逛街。你別誤會。”

時錦心搖了下頭:“誤會倒是沒有。不過既然世子安排了侍衛跟随,想必知道我和雲漓去過妙音閣的事。”

她笑看着徐玄玉:“我還以為世子是因為我去妙音閣的事而不放心,所以跟過來的。”

徐玄玉:“…………“

要這麽說,其實也對。

突然間,他有點不敢直視時錦心的眼睛。

于是他幹脆的選擇轉移話題:“你和你妹妹很久沒見了吧,她現在如何?”

時錦心道:“雲漓很好。看起來和她師傅師兄相處的很好,接下來也要跟着他們一起去雲游行醫。”

徐玄玉點了下頭:“哦,嗯。”

然後一時間就想不到別的話題了。

時錦心看他的樣子,忍不住笑了一聲。她道:“世子,你是不放心我嗎?”

徐玄玉說:“沒有。”

時錦心眉頭輕輕挑了下:“那世子不想知道我都在妙音閣做了些什麽?”

幾乎是沒有猶豫的,徐玄玉立即轉頭看向時錦心,接着問出聲:“你在妙音閣做了什麽?”

和時錦心對上目光的瞬間,徐玄玉愣住。時錦心笑出聲來,她低下頭,擡手捂着嘴,卻沒能将笑意忍回去,反而笑的更明顯了些。

徐玄玉:“……”

時錦心笑的肩膀一抖一抖的,笑聲就在徐玄玉耳邊回響着。

徐玄玉神色瞬顯無奈:“時錦心,不要笑了。”

時錦心卻還是忍不住笑意,依舊笑着,但還是給了徐玄玉面子,擡起頭的時候将笑聲收斂回去,只留下臉上的笑容。

徐玄玉眯了下眼,伸手捏住她的臉,然後微微用力扯了下。

時錦心眼睛彎彎,眼眸亮晶晶的。她笑道:“好了好了,我不笑了我不笑了。”

徐玄玉這才松開捏住她臉頰的手。

時錦心緩了緩情緒,稍稍平複後開口:“我去妙音閣只是陪雲漓去看診的,在她需要的時候幫她拿點東西。然後在空閑的時候,在樓上走廊站着聽了聽裏面的人唱了首小曲兒,別的就沒有了。”

徐玄玉看着認真且肯定的時錦心,緊張的思緒慢慢穩定下來。然後他點了下頭:“嗯,知道了。”

時錦心往他那邊看過去,湊近些去看他的臉。

徐玄玉愣了下,腦袋下意識往後靠了靠:“怎麽了?”

時錦心眨眼:“我看看你是不是吃醋了。”

“……”徐玄玉才定下來的情緒忽又有些亂。

時錦心笑着,在徐玄玉要開口之前伸手牽住他的手。徐玄玉一愣,原本到嘴邊的話忽然卡住。

時錦心道:“既然來了,那就和我一起去見見雲漓和她師傅師兄吧。”

她牽着他的手将他帶出馬車:“雲漓剛剛和我說,要請她師傅給我診診脈,看看我身體好不好。世子也一起吧。”

兩人走下馬車,牽着手往醫館那邊去。

徐玄玉低頭看了眼兩人牽住的雙手,又看回時錦心:“我身體很好,不需要診脈吃藥。”

時錦心卻道:“看看而已,又不要緊的。”

徐玄玉堅持道:“我很好,不用看病。”

小半個時辰後。

時雲漓的師傅姜晏處理完他那邊的事,聽時雲漓所言分別給時錦心和徐玄玉診脈。

老人家摸了摸胡子,脈象看了好一會兒後,才收回手。他道:“夫人身體健康,無需用藥。但公子火氣略盛,若需要,可以開些降火清熱之藥,煎熬過後,睡前服用。”

徐玄玉:“……”

火氣略盛?

這應該不是病吧。

徐玄玉端起手邊的茶,慢慢飲入口。

旁邊的時雲漓見他似有點疑惑的樣子,比較通俗的解釋了下:“師傅的意思是,姐夫精力旺盛,需要排解。”

“咳——”徐玄玉被口中尚未咽下的茶水嗆到,連忙擡起衣袖捂住嘴咳嗽着。

時錦心擡手拍了拍他手背為他順氣,又有些無奈的看向時雲漓。

時雲漓聳了聳肩:“師傅就是這樣意思呀。對吧,師傅?”

姜晏摸了摸花白胡子,輕輕笑着:“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這很正常,無需不好意思。”

他看着徐玄玉,笑容慈祥:“公子可要開藥?”

徐玄玉:“……”

時錦心道:“那就開幾副吧。”

時雲漓抿唇忍住笑意,然後扶着姜晏去開藥了。

徐玄玉擡手扶額,一臉無奈。時錦心小心着湊過去看了看他:“你還好嗎?”

徐玄玉沉着嗓音開口:“何時能回去?”

時錦心想了想:“開過藥後就回去。”

徐玄玉腦袋再低了些,心中不由自主發出一聲長長的又滿帶無奈的嘆息。

他咬了咬牙:“我不喝藥。”

“清熱降火的藥,夏天喝一喝也沒什麽不好,”時錦心說:“就當是喝涼茶嘛。”

“……”徐玄玉堅持:“我不喝!”

隐約察覺到徐玄玉的反應有些不對,時錦心眨了眨眼,低下頭湊到徐玄玉面前要去看他臉上此刻的表情,帶着點試探意味輕聲開口詢問:“世子,你怕喝藥啊?”

徐玄玉糾正:“我只是不喜歡喝藥。我沒病,不喝藥!”

時錦心挑了下眉,看來是怕喝藥。

是覺得藥太苦了嗎?

從醫館離開前,時雲漓抱着時錦心的手臂笑道:“姐姐,我和師傅師兄還會在這兒待上半個月,你走之前一定要來告訴我一聲,我到時候去碼頭送你。”

時錦心點點頭:“好。”

回城外徐宅的路上,徐玄玉看着放在馬車上的那幾個被串綁在一起的藥包,無奈的嘆了口氣。

還真要把這藥帶回去啊。

晚膳後,思思拿着藥包去廚房那邊熬藥,約莫大半個時辰後将熬好的藥送到徐玄玉和時錦心房間。

徐玄玉沐浴回來後看見的就是擺在桌上的兩碗還冒着熱氣的湯藥。光是走近一點,好似就聞見了藥的苦澀味道。

徐玄玉擡手扶額的瞬間,忽又發現了點別的。怎麽有兩碗?這藥一次性得喝兩碗?!

正疑惑時,時錦心拿着放在碟中的蜜餞走進房間。

她走到桌前,将手裏的蜜餞放下,笑道:“思思那麽快就把藥熬好了啊。”

徐玄玉看着桌上的蜜餞,眼眸輕眯了下。

時錦心道:“世子,這藥趁溫熱的時候喝比較好,等涼透了,會變得有些苦。”

徐玄玉問:“喝兩碗是不是太多了?”

時錦心笑:“有一碗是我的。”

徐玄玉一愣,眼神微詫。

時錦心道:“我陪你一起喝。”

她解釋:“在醫館的時候,我問過雲漓了,她說這只是清熱降火的藥,男女都能喝。”

說着,在徐玄玉尚未褪去詫異之色的眼神注視下,時錦心端起桌上的湯藥,遞到嘴邊吹了吹,待稍稍涼了些後,她幹脆果斷的飲下一大口。

咕嚕咕嚕的,一整碗湯藥,分為三口喝完。

然後她将已喝完的空碗展示給眼神仍有訝異的徐玄玉看,笑着與他說:“我喝完了。”

徐玄玉意外而又驚訝。他很快定了定神,問:“苦嗎?”

時錦心笑着搖頭:“不苦。”

她道:“大口大口的喝,別仔細嘗,很快就喝完了。”

徐玄玉看着桌上那碗冒有熱氣的湯藥,心下猶豫了會兒,還是伸出手将碗端起來。似是鼓起勇氣般,學着方才時錦心喝藥的模樣,将手中這碗藥分三口直直飲盡。

而後他長舒出一口氣,将碗放回桌上的時候看向時錦心,蹙眉道:“時錦心,這藥是苦的。”

“你騙我。”

時錦心笑了下,伸手拿過一顆甜杏蜜餞遞到徐玄玉嘴邊。他頓了頓,張口咬下。

稍稍咀嚼後,甜杏蜜餞的甜味蔓延至口中,将方才湯藥的苦澀味道覆蓋住。

他眉頭稍動了下,将皺着的眉舒展開。

時錦心問:“現在好些了嗎?”

徐玄玉将口中蜜餞咽下,點頭:“嗯,好點了。”

時錦心再拿起一顆甜杏蜜餞放到嘴裏,慢悠悠咀嚼着。

徐玄玉注視着時錦心,深邃眼神逐漸變得柔和。他眨了下眼,突然問:“時錦心,我想親你。可以嗎?”

時錦心倏忽愣住一瞬,她眨了下眼,連忙将嘴裏的食物咽下。她擡頭看向徐玄玉,有些意外:“現在?剛剛喝過藥呢。”

徐玄玉反問:“喝過藥,就不能親了嗎?”

“這……也不是。”時錦心抿了下唇:“你不介意的話,随你。”

“随我?”徐玄玉挑了下眉:“你的意思是,以後我想親你的時候,也随我?”

時錦心愣了下:“你是這樣理解的?”

徐玄玉眨眼:“難道不是?”

“……”時錦心認真想了想,這,似乎也沒什麽。

他們是夫妻,親一下什麽的,很正常,不是嗎?

于是時錦心點了下頭:“好吧。”

徐玄玉看着時錦心,忍不住笑了下。他伸手撫上她的臉,嗓音放柔了些:“你怎麽這麽好說話?”

時錦心坦然:“因為,你也很好說話。我若是事事糾結,豈不是顯得我很小氣?”

她認真再言道:“你對我好說話,我對你也就好說話。”

徐玄玉嘴角上揚了些,帶起些笑意。他手指指腹輕輕摩挲了下她臉頰,随後俯身低下頭,在她唇上輕碰了碰,如蜻蜓點水。

然後分離。

時錦心看着他:“就這樣?”

徐玄玉笑:“當然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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