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四道光
第四道光
這荒誕的一幕,反而讓施嘉卸了勁,順着牆面滑坐下來。
身體殘留的緊張感,讓她胸口急促起伏着,将接通的電話道了聲抱歉,随即挂斷。攥着石塊的手松開,被劃破的傷口這才隐隐作痛起來。
奔跑中散亂的發絲掩着少女的面頰,讓對面的少年看不清表情,他猶疑着走進兩步,示意自己手中正在播放的警報聲。
牆邊的施嘉瘦弱的身軀被陰影覆蓋着,随着發光的少年的走進,反而驅散了那塊陰霾,少女的面容也清晰起來。
久在黑暗中的眼睛被光刺得眯了起來,擠出生理性的眼淚,霎時紅了眼眶,配着緊抿着的唇,顯出幾份委屈的意味。
淩亂的發絲黏在頰邊,極致的黑襯着慘白的小臉,透着倔強的淩虐之美,危險又迷人。
少年前進的腳步頓了下,在少女幾步遠的地方停了下來,給予充分的安全空間。
“我是路過的學生,就要入讀向光中學,你別怕。”怕進一步讓少女受驚,他先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又側身示意了下背着的書包,言語柔和,帶着安撫之意。
“謝謝。”
一直低着頭的施嘉,這才擡起頭來,迎着少年身上的光,目光不錯地看着他。明亮的光陷入黝黑的眸子裏,吞噬得一幹二淨,透出幾分清冷,但脫口的話确軟糯包含謝意。
察覺到少女周身冷硬的尖刺已然收起,少年這才又靠近了幾步,伸出骨節分明的手。
“能起得來嗎?”
坐着的少女并沒有接受這份好意,只是道了謝,自己扶着牆緩慢站起來。
少年顯然心裏素質極強,完全沒感覺尴尬,自然地收回手,又遞過去一張紙巾,指了指少女流血的手。
“偶爾也試着接受陌生人友善的幫助。”
這次施嘉沒在拒絕,擦拭了下滲出的血漬,沒在意髒污的掌心,認真朝少年鞠了一躬,起步準備離開。
站在原地的少年,也沉默地跟在幾步遠的地方,替少女照亮了前進的路。兩人默契地保持一前一後的狀态走出了這條窄巷,直到周圍喧嚣聲傳入耳朵,又各自不執一言地分開。
——奇怪的人,電量50%都這麽耀眼,可惜看不清臉。
次日少女醒來,手上出現了一串新的數字,新的倒計時,926天,對應着她前世的車禍。
——
2012年9月2日,開學日。
雖然已是秋天,A市依舊烈日灼灼,少女穿着水藍色長袖襯衫,嬌小的身軀罩在寬大的衣服下,顯得瘦骨伶仃。
這天是向光中學的開學日,這是一所A市老牌的重點高中。前世她就讀的僑中,是C縣的重點,但比起向光仍是雲泥之別。
校道兩旁種滿了櫻花,飒爽的秋風裹挾着花瓣簌簌落下,鋪上了一片粉色的地毯。
少女随意掃去落滿肩頭的花瓣,擡手蹭了蹭額頭的汗珠,整理了下頭頂的鴨舌帽,帽檐在白皙的臉上遮出一小片朦胧陰影。
鼓鼓囊囊的行李對于瘦小的她來說,着實有點負擔,才拎着走了一小段,白嫩的手心已經有道深深的勒痕。
有些脫力的少女,在路邊止住腳步,揉了揉酸澀的手腕。
餘光裏一個頂着發着光腦袋的少年朝這個方向走來,少女停下手中的動作。
——嗯?移動燈泡?是那個少年。
突然驟起的秋風将施嘉頭上的帽子卷着往前送去,正巧落在擡步而來的少年腳邊。
她一時沒反應過來,直到少年彎腰撿起帽子,被光籠罩着看不清面容,但隐隐望着她這個方向。
回過神的施嘉面色未變,情緒不帶起伏,走進少年,被耀眼的光芒刺得眯起雙眼。
“再一次,謝謝。”
說完也不等少年反應,剛觸到帽檐,他頭上強烈的光芒突然消失了,眼前迷霧沉沉撥開。施嘉擡頭,陷入一片琥珀色的海,耀目的陽光碎金般灑在少年身上,在身後暈開朦胧的光圈。
少年的眼睛是溫暖的琥珀色,像她在C縣看過的海邊夕陽,落幕的光粒融入深沉的海中,染出一片粼粼的光輝。
“我們之前見過嗎?在巷子之前。”
——她确信之前并未見過這張臉,包括前世。但卻感覺到一絲熟悉感。
面前的少年眼眸微垂,不知道在想什麽,過了兩秒揚了揚手裏的東西。
“也許是的。你的帽子。”
清朗溫潤的聲音将施嘉的思緒拉回,白皙得幾近透明的手尖不自覺攥緊帽檐。
“那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嗎?”少女目不轉睛地對視,帶着絲試探和好奇。
少年似乎輕笑了聲,有點意味深長,耀眼的光芒擁簇着他離開。風中裹着花香,少年的聲音回蕩在耳畔,“下次。”
她看到少年頭頂的電量表閃了下,從0%一下biu到50%。
——
另一邊。
剛剛離開的少年,擡起手腕看了眼時間,加快步伐往教研樓走去。
“姚遠,你路上是掉到盤絲洞去了嗎,讓我等這麽久。”
少年剛到樓下,還未踏上臺階,就聽到薛立坤吵吵嚷嚷的聲音。
“現在9點57分,距離跟老梁約好的10點還差3分鐘。”
姚遠懶得跟他廢話,認識這麽多年,他最知道損友這個瞎聊胡侃的毛病。不給他打趣的機會,少年步伐不停地往樓上走去。
“诶,你等等我啊。”薛立坤一看少年不接茬,懶懶散散地追上去,一把勾過好友的肩膀。
姚遠差點被拉得一個踉跄,警告地瞥了他一眼。
兩人推推搡搡來到教務處主任的辦公室,熟門熟路地推開虛掩的門走了進去。
薛立坤大着嗓門對屋裏身穿白色POLO衫的身影招呼道,“老梁,一個暑假不見,又帥了。”
白色POLO衫男人,也就是向光中學教務處主任梁振言,正埋首在桌上寫着什麽,被薛立坤的聲音吓了一跳。
“你小子下次能不能記得先敲門。”
“下次一定!”薛立坤沒個正行地倚在梁振言的桌邊,堆出真誠的笑意。
“算了,把上次要求的檢讨書放桌上,先一邊去。”
說到檢讨書,那是上個學期末的事了。薛立坤這厮一腳足球把教務處玻璃幹碎了,當場被梁振言抓獲,被罰站教育了半小時,外加1000字檢讨。
梁振言看他老實交了檢讨,也就不跟他多費口舌,擺擺手讓他退下。又轉頭看向一旁長身玉立的姚遠,換了副慈愛的面孔。
“姚遠,你來,我跟你說說明天開學典禮,新生代表講話的事。”
向光中學除了高中部,還有一個附屬的初中,是A市的重點初中,跟高中部在一片園區,分了兩塊區域學習。
姚遠和薛立坤都是初中部直升上來的,所以高中部的教師們都對他們略有耳聞。姚遠是因為遙遙領先的學習成績,連霸初中部三年,這次升學成績也依舊持續輝煌。
而薛立坤......畢竟能一腳砸破教務處玻璃的也是個能人。
新生代表講話這事對于姚遠來說已經是家常便飯了,梁振言也沒多說,簡明扼要提了下流程,就放他們走了,開學教務處也有一堆工作要忙。
兩位少年并肩離開辦公室。
剛走出辦公樓,風中隐約傳來梁振言的怒吼,“薛立坤,你檢讨的什麽鬼——”
姚遠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太過順利就是最大的問題,眼中閃過一絲無奈,“所以你這次又寫了什麽?”
“沒什麽,就是建議教務處窗戶換個質量好的玻璃,能被足球踢碎,太劣質了。”
身旁雙手背在腦後的的薛立坤一臉滿不在乎。過了會,他又像是想起了什麽,戲谑看向姚遠。
“所以你剛剛遲到是為什麽?”
“沒遲到。”
“但我們約的是提前5分鐘碰面,你遲到了2分鐘,這不是你的風格。”
姚遠不理他,不再回話,神色淡然地繞過他,徑自往宿舍樓方向走去。
——
次日開學典禮。
禮堂裏,夏季的熱潮還未過去,衆學子穿着向光統一的制服,有序地入場就坐。
女生們胸前打着蝴蝶結穿着白色海軍領上衣,胸口繡着校徽,下身黑色及膝短裙,配着同色的皮鞋,是向光統一發的。而男生們則是打着領帶的白色襯衫加黑色西褲和皮鞋。
觀察得仔細的話,還會發現,不同年段胸前蝴蝶結和領帶的顏色是不一樣的。
打着紅色蝴蝶結的施嘉坐在高一(1)班的座位區域,周圍的學子們如同一輪新生的太陽,稚嫩的臉上勃勃生機,眼裏閃着希冀的光,她也被感染得眉眼染上絲笑意。
身邊隐約傳來少女們講小話的細碎聲音。
“聽說了嗎,今天上臺代表新生講話的是姚遠诶!”
“哇,真的嗎?他的名字我之前在別的初中都聽說過。”
“大帥哥喲。”
“不止哦,我還聽說段竟學長和秦文學姐是主持人。”
“......”
少女們激烈的讨論随着暫停的樂聲戛然而止。
整個禮堂都安靜了下來,大家目光灼灼看向臺上。
兩位身穿禮服的主持人拿着話筒走上舞臺,戴着細框金邊眼鏡的男生斯文有禮,一手拿話筒,一手紳士扶着旁邊紅色禮服的長發女生,俊男美女好不養眼。
向光的開學典禮辦的很是隆重,整個禮堂坐得滿滿當當,不僅有高中部的全體教師和學生,學生家長代表們,甚至還邀請了A市優秀企業家代表和教育部門的領導。
前面是冗長的領導們和家長代表們致辭,等到主持人宣布新生代表講話時,少女們都不自覺理了理衣衫,一掃疲倦坐直身體,眼神晶亮盯着主席臺。
清隽的少年拿着話筒,攜帶一身耀眼的光芒,走到主席臺中央。
向光的禮堂舞美做的極好,上面的少年被一束柔和的光照耀着,像站在星辰大海中,周身攏着細碎的光芒。
除了少年不疾不徐的腳步聲,全場寂靜極了。
施嘉的眼神有點複雜。在她眼裏,臺上的少年像一個發光的球,頂着50%的電量表,頭上還被另一束光照着,這就像在探照燈下正在孵化的蛋......
“各位老師、同學,現場的來賓,上午好。我是新生代表姚遠,今天......”
姚遠姿态從容極了,全程流暢脫稿,語調不疾不徐。他并不刻板地長篇大論,甚至懂得調動氣氛,會抛梗,臺下的觀衆随着他的演講不自覺露出笑意。
直到他結束鞠躬,臺下響起了雷鳴般的掌聲。
少年在歡呼喝彩中退幕。
臺下的少女們面色紅潤,神情激動,鼓掌鼓得手都紅了。
偶有幾聲低語傳來,“我直接被勾魂了,全程除了盯着他看,一句話也沒聽進去。”
啥也沒看清的施嘉:......
少女只記住了他之前未說出的名字‘姚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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