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五道光

第五道光

九月的天氣慢慢轉涼，此時剛結束一堂課。

清冽的晚風裹着櫻花吹進教室，落在窗邊少女的桌上。她及肩的發絲紮起馬尾束在腦後，此時正皺着秀氣的眉，看着手中的測試卷。

向光開學典禮結束後就猝不及防組織了一場摸底考，殺得大家措手不及。

剛拿到批改好熱乎的物理卷子，‘69’兩個數字大喇喇闖入眼裏。

施嘉有些苦惱，平常冷淡的臉蹙起眉頭，低低嘆了口氣，将攥的有些褶皺的卷子，撫平夾進筆記本中。下節是生物課，是她另一門比較苦手的學科。

帶着幾分認命，少女抽出生物書細細看了起來。

課間的教室裏跟沸騰的開水一樣，亂哄哄的。少女身邊像是自帶屏障，一點也沒受到影響，眉眼認真，纖細白皙的手指執筆徐徐寫着。

同桌姚茜茜回來後看見的就是這樣一幅景象。

“救命，嘉嘉你要卷死我了。”

施嘉一臉平靜從書中抽離，對她疑惑地眨眨眼。

“笨鳥先飛，只能比別人多一些努力。”

——何況努力在向光是最稀松平常的一件事，天賦佼佼者衆多。

姚茜茜被她的認真感染，也抽出了書本。靜谧好學的氣氛像病毒一樣傳染開來，四周逐漸安靜了下來，

等施嘉從書中抽身，身邊坐不住的姚茜茜探過身來，滿臉期待地開口，“嘉嘉，放學後我們一起吃飯吧！我在貼吧看到一家熱推的面館，就在附近！說是巨好吃喲！”

向光有着嚴格的宿舍管理制度，除了節假日外，無特殊情況不允許出校門。當然校園內有生活區，食堂超市等設施齊全。

今天是周五，晚上不用上晚自習，等最後一堂課結束，學生們可以留校也可以回家過周末。

喝着水的少女，思量了會，還是軟着語氣拒絕了。

“抱歉，我今晚有事急着回家。”

雖然有些遺憾，但對着少女充滿歉意的眼神，姚茜茜也不再勸說，只伸手輕輕掐了把少女的軟糯的面頰。

——嘿嘿，早就想這麽幹了，果然手感很好，姚茜茜心裏比耶。

被突然偷襲的少女，往日平靜的面孔，此時凝固了一秒。

——她很久沒碰到同齡人這麽親昵的舉動了。

姚茜茜忍不住噗呲笑了，不熟悉少女的人可能會誤會她不好接近，像個刺猬，總是把大家隔絕在外，冷冷淡淡。

但其實只要多點耐心，多點真誠，會發現在不經意間她已經收起了滿身的尖刺，翻出了柔軟的肚皮。

課後放學。

整理好書包的施嘉，步伐匆匆地離開教室，她今晚确實有重要的事情。

上次暑假跟許妍去體檢的結果開學前已經拿到，當時她逐字逐句看了體檢報告。

報告上，體檢結果顯示身體基本健康，其中有一兩個項目數值有點異常，建議複查。

看完報告的第一時間，她就建議許妍再去做幾個專項檢查。許妍拗不過施嘉的執着，答應會找時間去。

今天應該出結果了，她打算第一時間回家，不親眼看看，她一刻也不得安寧。

自從許妍去做專項檢查後，手臂上屬于她的倒計時顏色隐約變淺了，這應該是個機會。

面帶一抹愁容的少女，肅着一張小臉，疾步走在櫻花道上。

粉色的花雨洋洋灑灑落滿了少女的發頂肩頭，又不斷地被走路帶起的微風卷着往少女的身後飄落。

如果有人看到這幅畫面，會以為花瓣給少女圍上了粉色的輕紗。

姚遠看到了。

——

幾分鐘前。

課後整理好課本，姚遠準備起身離開，旁邊的薛立坤堅持不懈地邀約他晚上一起吃飯。

少年想了下晚上沒有事，也就帶着漫不經心的調子答應了。

薛立坤手腳很快，得到答複，就起身要搭着少年的肩離開。

這時講臺上的數學老師雙眼發光地叫住他們，欽點做壯丁去幫忙統計摸底考成績。

于是晚飯只能先往後挪。

兩位壯丁在快走到教研樓時，薛立坤把書包扔給身邊的少年，急匆匆拐彎鑽進旁邊的洗手間。

拿着兩個書包的姚遠，往前走了一小段，靠着教研樓大廳的柱子，左腿微曲，放松身體。他的視線漫無目的地看着前方，教研樓前正是學校有名的櫻花校道。

神色匆忙的少女就是在這時，裹挾着一陣粉紅色的霧氣，闖入了他的視野。

少年罕見得有點失神，眼眸微垂，神情有些恍惚似在回憶。

“想啥呢，這麽入迷。”薛立坤回來在他眼前擺了擺手，喚回了他的心神。

粉色的身影已經消失不見了，将遺憾鎖進腦海，少年理了理皺掉的衣擺，直起身上樓。

另一邊，施嘉沒有注意到，幾乎融入夜色中的少年，做了她那時唯一的觀衆。

少女走出校門，向四處張望了下，一無所獲地給許妍打電話。接通的電話裏，傳來充滿愧疚的聲音。

“喂，嘉嘉，你放學了？剛給你發的訊息看到了嗎？媽媽今天沒法去接你。”

“好，那我自己回去。”少女壓抑着失望。

挂完電話，少女情緒一下子被抽空。身後傳來一陣響動，一雙手捂住她的眼睛，幼稚地玩‘猜猜我是誰’的游戲。

雙眼被捂住的少女，一臉無奈配合。得知施嘉晚上的時間又空出來後，短發少女驚喜地再次發出邀請，這次成功了。

到了面館已經将近7點半，生意依舊很紅火，放眼望去幾乎座無虛席。

眼尖的姚茜茜注意到店裏角落空着一張四人桌，她囑咐施嘉先去占座，她去點單。施嘉抱着兩人的書包走到角落的桌子旁，面朝裏坐下。

少女低頭看了下，從口袋中抽出紙巾，将桌面細致地擦了遍。等姚茜茜回來，她剛擦完桌子，正揉着手中的紙巾，朝腳邊的垃圾桶丢去。

等面的時間，施嘉托着腮聽短發少女絮絮叨叨，突然她眼前一亮，高興地朝門口揮手，“堂哥堂哥，這邊！”

注意到姚茜茜激動的神情，施嘉也轉身望去。

此時門口有兩個身穿向光制服的瘦高男生走了進來，店裏暖黃色的光，灑落在兩位上年身上。左邊亂着一頭碎發的男生，一手懶散插兜，一手勾着身邊男生的肩膀正抱怨什麽。

而他身邊的男生，像個移動聚光燈，依然是模糊着一張臉，頂着30%的電量表。聽到姚茜茜呼喊的聲音，朝她們方向望來。

——難道沒有人覺得不對勁嗎，少女皺眉看着少年頭頂電量。

懶散少年也被喊聲吸引了，眼神一亮，側頭對身邊發光的少年嘟囔了一句什麽，跟着走了過來。

“喲，小茜茜，巧了這不是，早上問你要不要一起吃飯，你還不願意。”他大喇喇地在姚茜茜身邊空位坐下，随手揉亂她一頭齊耳的短發。

姚茜茜直接炸毛，側手給了身邊少年一肘，看起來關系熟稔。

兩人吵鬧的樣子沒有吸引到施嘉太多的目光，她現在的注意力都在身旁落座的另一位少年身上。仿若不經意地掃了眼少年的頭頂，光比前兩次見的淺淡了些，可以依稀看見輪廓了。

這個距離她能聞到少年身上隐約傳來的清冽味道，就像晨間第一縷陽光照耀下，綠葉上水珠蒸發時裹挾着草木的氣息，萦繞在鼻尖。

身旁攜帶光芒的少年慢條斯理地坐下，他從口袋拿出一包紙巾，正準備抽出來。

這有些熟悉的舉動，讓少女怔愣了下，她想了下還是輕聲開口，“我剛剛擦過桌子。”

“很仔細的。”仿佛強調般，她又補充了句。

身旁的少年聞言有些奇怪，而後反應過來，品味出平淡的話語中藏的一絲委屈，但手中動作沒停止下來。

“我有點熱，擦擦汗。”少年對少女揚了揚手中的紙巾，擦了下額頭的薄汗。

說完，他又補充了句，含着笑意，像是誇獎“确實擦得很幹淨。”

施嘉看不見他的表情，但被誇獎得後知後覺紅了臉。

這廂黑發少年和姚茜茜暫時休戰。轉過頭姚茜茜感受到桌對面兩人奇怪的氣氛，撓了撓頭，恍然大悟，想起自己忘記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她吐了吐舌頭，拉過身邊的黑發少年，“還沒給你們介紹呢。這傻大個是薛立坤，我發小，7班的。”

“嗨~”薛立坤眨了眨眼，看着施嘉懶散點頭招呼。

姚茜茜又指了指施嘉身旁的少年，“姚遠，我堂哥，也是7班的。”

身側發光的少年朝施嘉禮貌點頭。少女有點詫異，來回看了兄妹兩好幾眼。

——這光環原來不遺傳啊。

少女莫名覺得這時應該鄭重點，她扯了下有點褶皺的衣角，迎着身側少年的視線，背不自覺挺直，“施嘉，1班。”

說完輕聲喟嘆，仿佛完成了一個久遠的諾言。

面館的一角坐着四位青春的少年人，四周暈着袅袅的煙火氣，短發少女和旁邊懶散的少年插科打诨，時不時哈哈大笑。

而他們對面的少女，在熱氣中恬靜的面容若隐若現，嘴角的梨渦若隐若現。

坐在她身側的少年，看得出教養良好，動作不輕不緩，慢嚼細咽，沒有發出一絲響聲。執筷的手骨節分明，指甲修的幹淨整齊，幾乎可以看見手上微微爆起的青筋。

飯後，天色已是深邃的黑，明月垂挂在枝頭。

兩位少女家在一個方向，姚遠和薛立坤目送着她們坐上公交車後才轉身離去。

他們都住在學校附近的住宅區，離面館就走幾步的距離。薛立坤搭着身旁少年肩膀，有點疑惑地嘟囔，“施嘉這名字，我怎麽感覺在哪看到過呢。”

少年不答，心裏翻出了一絲回憶。

傍晚在數學教研組，下周就要公示成績，幾乎所有老師都在加班。姚遠和薛立坤不參與批改，幫忙統計分數和各班排名。

邊統計薛立坤邊碎碎念，“哇，100分的卷子，考60分，被老徐看到不得氣出個好歹。”

老徐是他們的數學老師。

“哦豁，這個有點厲害，跟你一樣考滿分诶姚遠。”

咋咋呼呼的少年拿手肘捅了電腦前斂眸認真敲鍵盤統計的少年，企圖吸引他的注意力。

少年手下不停，頭也不回，沒搭理。

後來排名出來，少年看到了紙上跟他并排的名字。

高一（1）班，施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