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chapter1

chapter 1

秦绾接到俞隋電話的時候，李豔玲在客廳看電視，被情節氣得破口大罵，聲音透過薄薄的木板傳到房間，刺得秦绾耳膜發痛。

“那小三不是什麽玩意兒，那男的也不是什麽好東西，婊/子配狗，天長地久，呸！”

現代都市家庭情感劇，女主丈夫出軌一起工作的同事，極其容易激起大衆怒火的橋段。秦绾已經聽李豔玲罵了兩天。她之前在學校，沒機會聽。

這其實也正常，但對于秦绾而言，确實不太正常。

秦绾知道李豔玲這話有指桑罵槐的意思，因為秦绾是她爸秦海天和另一個女人生的。

所以秦绾也知道，小時候的李豔玲不是這樣的，在不知道她是私生女的時候，李豔玲對她很好。

李豔玲早些年身體患有盆腔結核，後來雖然也經過治療，但輸卵管還是有阻塞存在，因此生孩子對于她而言，是件可能性不大且危險的事情。

當年夫妻倆才結婚，剛開始也沒覺得什麽，但眼見鄰裏各家風言風語，久而久之心裏面也不是滋味。

後來，秦海天提出領養一個孩子。李豔玲雖然生不了，但是也想有個孩子，領養一個也行。

于是，秦海天将秦绾領回了家。李豔玲最初還将她視如己出，在後來知道真相後，和秦海天大吵了一架，甚至到了離婚的地步。

但最後也沒離，原因也很簡單，當時秦绾的姥爺身體不好，擔心離婚之後，将來李豔玲生不了孩子找不到人家，日子過得難。

秦绾當時小，不太明白為什麽一直對自己很好的李豔玲怎麽突然變得一見到她就出口咒罵，久而久之，她不敢親近李豔玲半分。再到長大、懂事，知道真相後，覺得情有可原。

可是秦绾也明白，從根本上來看，這不是她造成和左右的。因此更多時候，她只是冷眼旁觀。看着回家越來越晚，但每次回來的秦海天和李豔玲必定會上演的一出兵荒馬亂。

昨天他們又吵到半夜，秦绾拿枕頭使勁堵住自己的耳朵也沒有用，還是聽得見。

那會兒的李豔玲罵得比現在還要難聽許多。

“當小三的都不會有好下場的，破壞別人家庭就算了，自己孩子也不要，真不是個東西！”

秦绾是真的确定李豔玲在指桑罵槐了，因為這電視裏面，沒有什麽自己孩子也不要的情節。

“行了，行了，看個破電視也氣成這樣。再大點聲，鄰居都聽見了。”是奶奶的聲音。

秦绾姥爺去世之後，李豔玲和秦海天雖然不和，但還是一起操持着做點生意，兩人開了家小型的榨油鋪子，就在樓下，牆壁被常年運作的榨油機熏得發黑，仿佛滲進了水泥磚裏。後來秦海天買了輛貨車，出去拉貨，不常回家。家裏面老人現在就只有秦绾的奶奶，幾人住在一起。

“聽見了又怎麽了？你還指望你兒子那點破事沒人知道啊？”李豔玲聲音算不上尖利，但是語調很刻薄。

不過知道這事的人在這地方确實沒有，因為一家人是在秦绾姥爺去世後才搬過來的。

鄰居是有，但是這片房屋關了門，大馬路上車輛行人往來，本來就喧嘩，沒人會關心屋子裏面嚷什麽。

秦绾已經習以為常，靜默地聽着電話對面的俞隋說話，末了應了一聲，“嗯。”

手機是俞隋充話費送的，一個雜牌的智能機，打電話要是開免提，聲音震天響。家裏不讓秦绾用手機，俞隋送這個給她，方便聯系。

俞隋是秦绾的初中同學，高中轉去了津安省，這次回來是因為父母離婚的事情。

挂了電話，秦绾将手機靜音，塞進書包，打開門出去。

李豔玲看見她出來也沒覺得自己剛才說話怎麽，只是拿着遙控器一邊換臺又一邊嘟囔着什麽晦氣一類的。倒是奶奶連忙問着，“現在就要去學校了啊？”

秦绾點頭，“嗯，還有張卷子落在教室了，早點去做。”

“哎喲，那是該早點去，吃了飯再去，我去給你熱一熱。”說着奶奶忙着起身。

“不用了奶奶，我自己弄就行。”秦绾連忙制止。

她随便在廚房拿了個饅頭，臨走時喊了一聲，“奶奶，媽，我上學去了。”

奶奶似乎還維持着先前起身的動作，靠在沙發邊囑咐秦绾，“好勒，路上注意安全啊。”

李豔玲坐在沙發上，一動也不動，沒個反應。

·

其實秦绾雖然算不上說謊，但她提前出來只是因為和俞隋約好了。卷子這回事是有，不過老師說了卷子上課講，秦绾留着晚自習做也可以。

九月中旬，越川的秋季微涼，算不上冷。秦绾站在馬路牙子，看着不遠處被風吹出璇兒的灰塵。

接着，那飛塵被出租車碾過，瞬間被打散。

俞隋下車，看見秦绾眯起眼梢笑了笑，“還是去之前那家鹵菜店怎麽樣？”

“好。”

兩人嚴格說起來，都不能算作土生土長的源合人。俞隋還好一點，讀初中放假時經常出門，對周圍環境也熟悉。秦绾就不行了，如果沒人領着，除了自己熟悉的路，別的巷道舊街她是不可能多走一步的。

俞隋口裏面所說的鹵菜店附近還有個購物超市，因此街上人不算少。

她們到店的時候還算幸運，還有張桌子，就是靠着門，位置不好。

兩人點好單，秦绾去飲水機接水，一手一杯正待轉身的時候，一抹身影從她的身邊晃過，仿佛将門店外的風聲一同帶進，以至于席卷過秦绾身邊的時候，連帶着她手中的水杯裏的水都跟着泛起漣漪。

是一個女生，穿着一中的校服，黑白色系的，但外套随意地系在了腰間，腳下是一雙看起來十分嶄新的白色板鞋。女生個子高，紮了個馬尾辮，微微俯低身子在窗口點單，身後的發尾随之貼着校服Polo衫左右擺動。

她聲音很好聽，有種仿若雨聲打在樹葉上的清脆利落。

女生很快點好單，她直起身。秦绾好似預感到對方會轉頭，于是下一瞬，她端着手中的水杯往門邊的位置走過去。

兩人視線錯開。

“你之後讀書，不轉學籍，還是回去嗎？”秦绾将一杯水放在俞隋的面前問她。

除去軍訓時間，開學也差不多快一個月了，如果耽誤時間長，還不知道會不會影響到後面的學業進度。

“去，這是大人的事情，我媽也不會耽誤我學習的，你不用擔心……”

俞隋聲音漸漸消弭，明明這個話題是秦绾挑起的，但是不知道怎麽回事，她感官确實不自主的模糊起來，轉移到了別處。

鹵菜店門面算不上太大，而且座位和座位之間也完全沒有遮攔，因此只要是客人一坐滿，入耳都是周圍人的攀談笑鬧，以及那些鹵香濃重的味道充斥在鼻尖。

秦绾即使已經拼命集中自己的注意力，但還是沒有辦法從嘈雜中捕捉到一絲致使先前那水泛起波紋的動靜。

她沒能忍住，捏着塑料杯的五指收力，杯面凹陷了進去，她脖頸扭動，往後看了一眼。

女生正在拿着手機發消息，這會兒消息發完，擡頭。

于是，兩人的視線就這麽不偏不倚地在空中相撞。

秦绾沒料到這一出，捏着水杯的手下意識更用力了一點，水從塑料杯中蔓延出來。她接的是冰水，但卻仿佛滾水澆在了虎口。

女生看見她，眉頭一挑，走了過來，用着那雨打樹梢的聲調詢問，“同學，沒位置了，我可以和你們搭個夥嗎？”

秦绾身上穿着同女生一樣的一中校服，這桌位置是可以一邊坐下兩人的。

女生這個請求還算合理。

但秦绾仿佛沒太聽明白，表情微怔。

倒是俞隋點點頭，“可以啊，你坐。”

女生見俞隋開口，雖然俞隋身上沒有校服，但看見她們一起，下意識以為都是一個學校的，于是她步子往前一邁，坐在了俞隋的身邊，秦绾的斜對面。

剛剛的話題顯然不适合繼續說下去了，幸好取餐叫到了秦绾和俞隋。

俞隋坐在裏面，女生笑了笑，跟她說，“你坐吧，我去給你拿。”

“哦，那謝謝了。”

秦绾聽到這話動作頓了頓，慢了一拍，落在了女生的後面。

她看着女生的背影，只覺得似乎越往裏走，周圍空氣好像也變得燥熱了一點，烘得她耳尖發燙。

女生取了托盤，問，“你是哪份啊？”

秦绾探身看了看，指了指，“這個。”

女生端進托盤，擡給她，“小心湯灑出來。”

“好。”秦绾接過，感覺從對方遞過來的重量，仿佛轉移到了胸腔，壓得心口有些沉甸甸的。

女生還單獨點了一份涼拌脆藕，放在中間，說道，“你們嘗嘗這個，很爽口，我沒放辣椒油，這個不辣。”說到最後一句，笑着看她倆。

俞隋道謝，女生視線又平移看向秦绾，秦绾只是低頭看自己的碗，語氣平常，“好，謝謝。”

女生先動的筷子，然後俞隋才去夾。秦绾伸筷子的時候，餘光一掃，女生正在玩手機，看樣子是在給人發消息。注意力似乎完全沒有放在這邊。

秦绾一筷子沒夾穩，掉了下去，女生恰時擡頭。

秦绾瞳孔微縮，張開的筷子瞬間并在一起，夾了把空氣。

她感覺從塑料簾子外吹進來的熱風似乎此刻一股腦糊在臉上，燥意疊起。秦绾面無表情，再次夾起那塊藕片，這次她夾得很穩。

吃到一半，俞隋瞄了瞄秦绾的碗，說，“我要吃鹌鹑蛋。”

秦绾先是夾到勺子裏面，再倒進俞隋托盤的小碟子裏，“給你。”

聽到這動靜，正在小口小口往自己嘴裏面灌湯的女生朝她看了一眼，秦绾動作一頓，問道，“你要嗎？”

一份鹌鹑蛋有三個。

“好啊。”女生笑說，将自己的勺子遞到秦绾的面前，“謝謝。”

秦绾沒想到女生會答應，但她很快反應過來，低頭搜尋碗裏面還有的兩顆鹌鹑蛋。

她夾了個放在女生的勺子裏。

那顆鹌鹑蛋是很标準的橢圓形，也沒有煮破皮。都是一口就幹掉的大小，沒誰會注意。

女生更是直接送進嘴裏。

秦绾埋頭看着自己碗裏面僅剩下的一顆露出裏面蛋黃的鹌鹑蛋，只覺得有一點點心虛以及一點點……仿佛不合時宜的竊喜。

一種很怪異的，甚至不應該出現的情緒。

女生雖然在玩手機，但是吃得挺快，也可能是因為她點的東西比較少。

她站起身，“我吃好了，先走了哈。”頓了頓，又想起什麽，補充着，“對了，聽說今天老張他們在校門口搜身，你們要是帶手機要先藏好。”說完，她揮了揮手，接着轉身，擡手分開塑料簾子，從，“嘩啦啦……”的窸窣動靜中穿了出去。

秦绾瞧見女生的身影拐彎消失，不由得輕輕呼了口氣。她将自己剩餘的最後一顆鹌鹑蛋夾進嘴裏，似乎要将剛剛升起的竊喜一并吞下。

俞隋正安靜地喝着湯，突然感慨了一句，“你學校也搜身，不讓帶手機啊？”

“昂。”

“那我怎麽都沒聽你提起過？”

秦绾有些不忍笑，“除了你，我也不聯系誰啊。你學校讀書不讓你用手機，我的也不讓，那不正好，還有什麽好提的？”

俞隋一臉恍然大悟的表情，“哦哦哦。”

兩人吃完出門的時候，時間已經是傍晚六點了。各大高中的上課制度基本上都是沿用一個模板，所以俞隋估摸着秦绾應該也差不多是七點上晚自習。于是兩人就慢悠悠地晃着往秦绾就讀的一中走過去。

一路上還撞見很多同校的。

只是都沒有秦绾認識的。

秦绾初中是走讀，在學校基本上就是屬于一放學就走人，因此朋友不多。唯有一個俞隋還算知心。

俞隋也走讀，雖然兩人不是很順路，但初中的時候，兩人都是一起出校門，秦绾陪着俞隋等車。來教室的時候，也會偶爾約着提早了先在外面逛逛。

不過即使關系是如此，有些事情，她們還是沒辦法按照心中的想法對着彼此開口。

初三的時候，秦绾就知道俞隋因為家裏面的事情時常請假，兩人也不能像初一初二那樣天天約着一起放學。

源合一中雖然不是源合縣五所高中裏面唯一一所示範性高中，但論起升學率和師資力量，絕對是排第一的。如果不是俞隋家裏面出了事，兩人完全是可以繼續在一個學校就讀的。

所以秦绾不太理解俞隋非得千裏迢迢轉學是為什麽。

大人之間吵架離婚什麽的，秦绾也經常聽秦海天和李豔玲這樣，吵得很兇，但是卻一直沒有離。

離婚就意味着得離開自己生活的地方嗎？

秦绾懂得不多，所以她不知道如何安慰俞隋。

盡管似乎俞隋看起來也并不是需要寬慰的樣子。

秦绾瞄着地上的磚塊，問，“我聽說南方有那種……回南天，一到回南天空氣就會特別潮，是真的嗎？”

“唔……”俞隋思索着，“不知道啊，從我搬去津安的時候天氣一直都挺好的。好像渡州還有宣淮的回南天比較潮。津安還行，一年四季如春。我聽那兒的人說的。”俞隋搬到津安都還沒一年呢。

“這樣啊……那還挺好。”

“嗯。”俞隋像從前那樣，輕輕用肩膀拐了拐秦绾的肩膀，“有空來津安找我玩啊。”

秦绾轉頭看她，點頭，“好。”

等走到以一中命名的街道口的時候，俞隋停下了步子，“你去學校吧，我在這裏打車就行了。”

不遠處就有個公交站。

秦绾點點頭。

但誰也沒忙着走。

似乎就像是她們站的地方才是站點一樣，而她們也好似從前才剛剛放學回家一樣，她陪着俞隋等車。

俞隋再次拿出手機看了看，六點半了。

“時間也差不多了，你去吧。”

秦绾，“好。”

兩人同時邁了一步，秦绾步子一頓，轉身叫她，“俞隋。”

俞隋停下，疑惑，“嗯？”

“沒事的，以後都會好起來的。”這句話用來勸人真的是有種模式化的刻意，但秦绾此刻也只找到了這句話。她看着俞隋，說，“一定會的。”

俞隋笑了下，點頭，“我知道的，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