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歸府
車前和熙國的邊界由一片密林自然劃分。其中蚊蟲毒物甚多,加之易設陷阱,兩國若是開戰,這處密林便是最好的天險。
屠白看着這密林直犯嘀咕,納悶那些車前國的商人是如何到熙國做生意的。
司徒钊與他相熟,瞥了一眼他的表情便知他在想些什麽。
“車前國的商隊每次都需一位老人和一位巫醫。這老人常年跟随商隊,早已将路線爛熟于心,會選擇一條最近的道路,就算途中生變,仍能指引商隊尋找別的路徑。而巫醫對毒物甚是了解,臨行前常會制作大量的藥粉,保證商隊中人的安全。”
司徒钊見屠白恍然,笑道:“你第一次随将軍來此,怕是還有許多疑問,不若一道問了吧。”
屠白比司徒钊年輕,今年不過二十三歲,生得面紅齒白,可在軍營中生活已久,言行舉止十分五大三粗。
司徒钊恰與之相反,已過而立之年的他,膚色被戰場磨砺成了小麥色,加之他濃眉大眼,身材魁梧,旁人一見便下意識以為是個莽漢。實際卻是個守禮的将軍,從不狎妓,更不說調戲俘虜中的婦女,平日說話也是溫和細致,前幾年得了個雅號,被人喚作“儒将”。
屠白人小,官職只是正五品的定遠将軍,在長平軍中算不上什麽人物,平日鮮少同其他高階将軍閑談。司徒钊既主動開口,他自然不會拒絕,又是個粗人,問題便如連珠炮一般地打來。
“既然有法子通過這密林,大将軍怎麽不派人将那些個巫醫什麽的抓過來?咱們都停在這密林邊上一個月了,怎麽就是不打?朝廷得知了,不會怪罪嗎?”
司徒钊好脾氣地一一解釋:“巫醫是車前國人,怎麽會看着我們利用他們,攻打他們的國家?這雁城裏,車前國人的蹤跡已是少而又少,遑論巫醫。熙國和車前的交易,都是在這雁城裏,我們并不知進入密林的方法,這一月中,大将軍嘗試了幾次,可派出的小隊兵馬皆了無音信,眼下除了等待,別無他法。至于朝廷麽——攻打車前本就是一時沖動,緩緩也就好了。”
屠白驚訝地看着他:“一時沖動?”
司徒钊還未說話,耳邊橫進一道聲音,冷清中帶着戲谑:“仲勉倒是知道得清楚。”
屠白看清來人面容後,肅然一驚:“大将軍。”
宇文涼淡淡嗯了一聲,也不理會他,直接看着司徒钊:“車前國還有何特別之處?”
司徒钊眉眼含笑:“你這幾日總是問我這些,我以為已經說得夠詳盡了。”
宇文涼神色不變:“知己知彼,乃為将者的基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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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徒钊瞧見屠白受教的表情,心中發笑。知曉宇文涼的性子,朝屠白說了幾句,遣他離開,這才對着好友一笑:“以往倒未見你如此用心。”
宇文涼掃了他一眼,神色依舊冷淡,唇角卻仿佛有一絲笑。
“你說不說?”
司徒钊好笑地點了點頭。宇文涼這威脅的語氣,還真是少見。他稍稍想了想前幾次都講過些什麽,方慢慢開口補充:“車前國有一種花,被國人視為聖花,喚作依米,生長在沙漠中。平日瞧着不起眼,像是一株草,但待花開時,花瓣呈蓮葉狀,每瓣自成一色,分別為紅、白、黃和藍,極是好看,尤其是成片之時。只是可惜,這花花期甚短,只得一個時辰,可遇不可求。”
宇文涼聽見“依米”二字時,便有些怔愣,待聽完司徒钊所言,更是沉默不語。
司徒钊略感納悶,正欲出聲詢問有何不妥,卻聽到他的喃喃自語:“原來這就是依米……”
司徒钊挑眉:“看來你知道這種花,倒是難得。”說完又恍然,輕輕敲了敲自己的腦袋,暗嘲愚笨,“我記得你曾經收過一個胡姬,她就是車前國的吧。”
宇文涼似是有些驚訝,卻很快将其按住。
“你還記得她。”
司徒钊起先是覺得好笑:“那樣的姑娘,又與你相關,怎麽會忘記呢。”繼而意識到什麽,笑容收去,眉梢微皺,頓了頓還是不好多說什麽,只淡淡提了一句,“你這問題還真是古怪。”
宇文涼恍若不覺,只不動聲色地追問:“你說‘那樣的姑娘’,是哪樣?”
司徒钊不常談論女人,何況這位還是宇文涼的人,淡笑着打了個馬虎:“那樣就是那樣,并無別的意思。”
宇文涼低頭看着腳下的土地,沒有接他的話,也沒有要放過的意思。
司徒钊只得以攻為守:“你身邊既有了車前國的人,怎麽還需向我打聽這些事?”
這招倒是意外地起效了。宇文涼眉峰一聚,像是在低聲自語:“她不常與我說這些。”司徒钊聽見了,脫口問道:“她不說,你難道就不問嗎?”
宇文涼一怔。以往他好似問過,那時她初初跟在他的身邊,還有些拘謹和害怕,可講起故國時,仍舊透露出幾許歡喜。後來他與她彼此熟悉,他卻鮮少向她詢問什麽,語氣多是命令與陳述。再然後……他帶她回了将軍府,他們之間,更是連本就少得可憐的陳述都不再有。
所以才會來詢問司徒吧,他內心這樣想着。明着是因為車前,實際卻是更想了解她一些。只是,這樣的念頭他是何時有的呢?
宇文涼慢慢将眉宇展開,做着若無其事的樣子:“問你也是一樣的。”
聽他如此回話,司徒钊便覺有些不妙,但畢竟是宇文涼的家事,他身為好友,亦只能點到為止。
宇文涼七月出發,回到熙國的都城昌邑時,已是十一月。
去時豔陽,歸來已飛雪。
車前自然未被攻下,但宇文涼卻帶回了一紙國書——車前國願意向熙國俯首臣稱,每年進貢一批珍寶良馬,并請求與熙國正式通商。
朝廷派軍攻打的本意也不外如是了,泰禧帝大手一揮,準了。
宇文涼自回到熙國,便先入了皇城,一番過場走下來,宮門已經落鎖,恰好泰禧帝許久未見他,一時談興正濃,次日又有早朝,便幹脆讓他在宮中休息一晚。
早朝自是一番表彰,然後接着是禦史臺宋禦史的例行彈劾——每次早朝總要說說幾個人。文人說話一向綿裏藏針,宋禦史更是個中翹楚,刺的人牙疼卻又無處可辯,偶爾有幾位膽大的,欲和他争鋒,卻無一不慘敗而歸。
泰禧帝心中的禦史恰是他這個樣子,是以每到此時,總會嘴角含笑。久而久之,也無人敢在宋禦史說話時打岔辯駁。
宇文涼身為護國大将軍,是武官裏的頭一位,鮮少摻和文官的事。他狀似聽着宋禦史的話,心思卻全在腰間的荷包上。
那裏面裝着依米花的種子,是他特意向車前國國主讨要的,期間還費了一番工夫。宇文涼想起自己穿着車前國的服飾,按照巫祝的要求向上天求取種子的模樣,竟莫名有幾分羞惱。
又想起,車前國女子的裝束……那時的木木也是那樣的,碧眼高鼻,櫻唇細腰。其實她現在還是這樣,只是換上了熙國的衣飾,好像就失去了大半的熱烈。
宋禦史啓奏完畢,百官再無他事,泰禧帝身邊的太監便拖着長長的調子,喊了聲退朝。
宇文涼回府時,成薇已立在影壁下等候了。她昨夜便得知他回來的消息,宇文涼的朝服還是今早她派人送進宮的。
宇文涼掃了她身後一眼,見并無木木的影子,有些不悅,卻也沒有開口詢問她在哪裏。
成薇朝他笑着,不動聲色地将他引進屋中,亦不主動提及。
宇文涼往日下了朝便去軍營,至晚方歸,有時甚至就宿在營中。但今日特殊,他便放了自己一日的假。
午膳順理成章地布置在了成薇的采薇閣。其實采薇閣原名是牡丹苑,宇文涼的母親季氏喜好牡丹,先将軍便特辟一處,專雇花農為其種植,是以此苑風景堪稱府中景致之最。
成薇嫁進将軍府前,公婆早已相繼離世。而她得知宇文涼身邊有一胡姬,擔心妾将壓妻,便與自家母親幾番設計,成功入住後還更換了名字。宇文涼從頭至尾都未出聲反對,成薇在護國将軍府的地位便就此奠定。
成薇慢吞吞地吃着飯,不時和宇文涼說上幾句話,倒也十分和諧。期間似有談及木木的趨勢,她都一一擋了下來,卻并不顯得刻意。
飯畢,膳食被撤下,婢女上前奉茶,宇文涼漱了口,起身準備離開。
成薇柔聲道:“夫君,妾身有一事要與你說。”
宇文涼收起離意,複又坐好。成薇遞了眼色與紅枝,婢女們便很快退了出去,連帶着紅枝一起。
屋內只得兩人。宇文涼心中生異,下意識地望向她。
成薇仍舊是輕聲細語,慢條斯理:“夫君離開後,約莫二十日的樣子吧,依米在菡萏院玩耍時不慎落水。”似是要看出他的情緒,故意頓了頓。瞥見宇文涼的手指一縮,方繼續道,“幸得木姨娘及時下水救人,依米才得以逃過一劫。只是——”這次斷的比剛才長些,更易看清宇文涼的神色。
他的臉色很不好。額間青筋隐現,明擺着在壓抑什麽。他往日見了木木也是這樣,只不如今次明顯。
成薇忽然有些害怕,卻又有些慶幸。木木——那個可以控制宇文涼心情的女人,已經死了。
這個認知一下給了她莫大的勇氣,使得她可以繼續用着主母的語氣柔聲敘述。
“只是那池中荷花甚多,根莖交錯,木姨娘她便未能上來。”無視着宇文涼可以稱得上驚怒的臉色,成薇慢慢道,“夏日炎熱,不便停屍,夫君又遠在邊疆征戰,妾身無法,便自作主張,選了個好日子,将姨娘下葬了。”頓了頓,想起什麽似的,“夫君不必擔心,時間雖稍顯倉促了些,但規矩禮節一樣都未落下。”
作者有話要說: 因為預覽不了,所以只有發表以後再看有何錯字以及敏.感.詞~從而進行修改,若給諸位小天使帶來了麻煩真是不好意思啊~~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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