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情.事

右相府門前,戶部侍郎李钲焦急地踱步徘徊。他時而嘆氣,五官皺成一團,時而眉間又飛上喜色。

良久,緊閉的大門開了一條縫,小厮低聲道:“李大人您還是回去吧。右相不會見您的。”

李钲忙趴到那條縫上,慌張道:“這可怎麽能行啊!煩請您替我再通禀通禀吧!”

小厮撥浪鼓似地搖頭,眼中露出惶恐之色:“您真是言重了。奴才不過一個看門的,并沒有什麽本事。”

李钲卻還是不死心,一昧地做低伏小:“您這話真是自謙了。右相家的人,哪怕是位掃洗的仆役,在外亦能高人一等。何況您這位掌着相府出入的人!”

小厮被他誇張的言語吓住,不敢再與他說話,忙去關門,卻不料他竟将手強行塞進了門縫。這下關也不是,不關也不是。

為難間,身後響起一道嘲諷的聲音:“怎麽,他還沒走?”

小厮轉身,見是宋衡,松了口氣,向他行禮道:“奴才見過大公子。”

宋衡淡淡嗯了一聲,走到門前,一把将大門推開。李钲沒能反應過來,被這突然的力道一震,瞬間向後踉跄退了幾步。好不容易才穩住了身子,不至于跌倒,徒增新的笑話。

李钲面上現出怒意,正欲破口罵人,卻記起如今的處境。擔心來人是相府上有頭有臉的人物,便生生忍住了火氣,并盡可能使臉色柔和些。

熟料一擡頭,看見的卻是宋衡——将他推入困局的始作俑者。

他伸出手指着他:“你,你,你怎麽在這裏!”

宋衡嘴角的嘲諷之色更濃:“這話應該問李大人你吧。”

李钲知曉宋衡與宋相父子倆已不和多年,若非必要,宋衡不會踏入相府。那麽眼下他在宋府,定不是來見宋相。李钲眼珠一轉,想起了昭容長公主近日身有不适的傳言。

心中稍稍有了些底氣,低頭理了理衣袖,恢複了往日的做派:“我自然是來求見右相的。”說着扯出一絲笑,“我可不像宋大人那樣高風亮節,能舍棄相府這樣好的大樹。”

宋衡不置可否地一笑:“那李大人就好好抱樹吧。”說着便準備徑直越過他,兀自向前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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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钲猜到這相府的門,他怕是再難進去了。眼下能脫困的法子,不過那麽一個。當即心一橫,抓住宋衡的胳膊,求饒道:“宋大人這次就放過下官吧。”

宋衡一愣。大抵是沒想到,世上還有如此厚顏無恥之人。他轉頭看着李钲,神色頗有些厭惡:“把你的髒手拿開。”

李钲卻不放,悄悄向周圍快速掃視了一圈,見無人監視,低聲道:“你若能放過我,我便允你黃金萬兩,再給你十家位于昌邑城內最佳地段的商鋪。”見宋衡嘴角噙笑,以為有戲,又見他遲遲不開口,誤會他是嫌少,忙道,“你若不滿意這價位,可再加三倍。”

宋衡笑着将李钲的手從自己的手臂上扳開扔掉,後者這次倒沒堅持,順從地将手放在了身側,笑眯眯地回望着宋衡。

宋衡故作疑惑地看着他:“可我早将奏折并證據一道呈給了陛下,要如何替你脫罪呢?”

李钲忙道:“這個您就不必操心了,下官自有法子。只要您撤了彈劾,次日,哦不,當日下官便派人将金銀地契給您送過去。”

宋衡淡淡道:“就算李大人家財萬貫,可其中有多少是貪污而得的,李大人應比誰都心知肚明。奏折既已呈上,便斷沒有收回來的道理。李大人還是好自為之吧!”

泰禧帝看到證據時就已震怒,之所以遲遲按兵不動,不過就是想再深挖一點。宋衡轉身,看着右相府門前高高挂着的貼金牌匾,輕輕一笑。

李钲見他突然變臉,欲再度湊近他,宋衡卻失了耐性,俯身抓住他的衣領,眸中冷光乍現。

“你為了謀取暴利,四處拐騙少女,以興你的青樓之業。你難道不知道這是偷,是搶嗎?!”

李钲愣了愣,繼而大笑道:“宋大人你真是有趣。那些女子,若非走投無路,蠢笨庸俗,怎麽可能會被帶進青樓?再說了,她們在那裏有熱飯吃,有新衣穿,日子不知比原先好了多少,如何就又偷又搶了。”

宋衡攥着他衣領的手因用力過度,指節泛白。他一時怒極,咬牙使勁忍了忍,還是沒忍住,一拳打歪了李钲的鼻子。

李钲忙捂着鼻子叫喚:“殺人了,殺人了!”

宋衡冷笑着看他胡鬧,一字一句道:“李钲,我明日就教你,什麽是萬劫不複。”既然遲早要抄家,擇日不如撞日,他看明天就很好。

右相府門的內側,司徒钊聽着外面的動靜,眉眼含笑。

右相宋譽仍舊一副板正模樣:“讓司徒将軍見笑了。”

司徒钊笑道:“右相言重了。朝堂之上,能有宋禦史這樣剛正不阿,一心為民的好官,真是百姓的福氣。”

宋譽語氣不明:“司徒将軍莫被表象所惑,為公為私,眼下恐還不能得到定論。”

司徒钊眼中閃過一絲異色。兩人不再說話,只靜靜待着。片刻後李钲的罵咧聲也漸漸消失,司徒钊這才對宋譽拱手道:“今日承蒙右相款待,最後還勞煩您親自相送。”

宋譽亦回禮:“司徒将軍客氣了。能與将軍一聊,是本相之幸。”

司徒钊笑笑,正欲告辭,宋譽忽地問他:“聽聞将軍常去杏春館。”

司徒钊微訝,面上卻是不顯,笑道:“杏春館的笙歌,較之他地,确有過人之處。”

宋譽摸着山羊胡,眸光微閃:“原來是這樣。”

傍晚時分,司徒钊如約而至。他又在樹下選了一朵杏花,将它送給了紫笙。

紫笙接過花,抿嘴一笑:“将軍很喜歡門前的杏花嗎?”

司徒钊搖了搖頭,淡淡笑着:“我只是覺得它很好看。”說完認真打量了她幾眼,似是在印證自己的想法,“很适合你。”

司徒钊的目光并不冒犯,依舊溫和有禮,但紫笙仍舊止不住地臉紅。司徒钊輕聲一笑,将視線移至別處。恰好看見了她的笙,不是原來的竹笙,而是一支玉笙,挑眉道:“你何時換了樂器?”

紫笙語氣不知為何有些局促:“你不在時換的。”

他也就前日沒來。司徒钊眼睛一眯,忽然湊到紫笙的面前,語調平板無波:“是你自己買的?”

紫笙不會說謊,支支吾吾了半天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司徒钊冷哼一聲,拿起那把玉笙,問她:“你是喜歡這把玉笙,還是喜歡杏花?”

紫笙立刻回道:“杏花。”

司徒钊低低笑出聲來,第一次用指骨刮了刮她的鼻尖:“既然如此,這把玉笙就先放在我這裏吧。你那支竹笙我瞧着就很好。”想了想,這樣欺負她似有些不大好,補道,“若是你喜歡玉笙,我倒可以給你買一支。”

紫笙還沉浸在他肯逾禮碰她的驚喜中,反應比平常慢了許多。司徒钊也不催她,就那樣靜靜候着。

待回過神來,紫笙忙将頭低下,羞澀道:“那就多謝将軍了。”

司徒钊滿意地朝後挪動了少許,稍微拉開了兩人的差距,不致過于暧昧。

紫笙好歹在風月場活着,雖然心動,面上還是恢複了常态。随意找了個話頭,欲将此時的情形含混過去。

“方才将軍說杏花适合妾身,那許是因為将軍未見過春娘。她才真真合了杏花春雨這四個字呢。”

司徒钊微愣,想起白日所聞,若有所思地注視着紫笙手裏的杏花。

木木醒來時,宇文涼正在哄孩子。他穩穩地抱着嬰兒,用低沉好聽的聲音唱着邊關的鄉謠。

“北風吹,群山響,此處安心是吾鄉……”

一個大男人,征戰多年,竟然沒有唱金戈鐵馬,竟然還會唱這樣柔和的小調。木木驚詫地望着方嬷嬷。

方嬷嬷一邊給她端來溫熱的紅糖水,一邊解釋道:“您睡着的時候,将軍不肯離開,趴着床沿就睡着了。老奴看不過去,便收拾了個小榻。方才小丫頭一哭,将軍立刻就醒了,一直哄到了現在。估計小丫頭已經睡了。”

木木将紅糖水喝下,嘴角彎彎:“沒想到将軍還會哄孩子。”

方嬷嬷也是一副難以置信的模樣:“老奴起先還擔心将軍不會抱孩子,誰曾想他倒十分熟練。”

外間的宇文涼聽見了內室的動靜,知曉木木已經醒來,忙走進去見她。他将孩子輕輕地抱到木木的面前,小心地露出了她的臉。

木木咬了咬下唇,将驚喜聲壓了回去。她擔心吵醒她。

宇文涼注意到她想抱孩子又不敢抱的目光,溫柔一笑,慢慢教她。

“你用手托住她,對,就是這樣,然後再把那只手放在這裏……你看,她現在不就在你的懷裏了嗎?”

木木忙笑着點頭。但因她初次抱孩子,緊張不可避免,手臂仍有些僵硬。宇文涼便坐在她身邊,和她說話。

“我聽人說,孩子出生時,最喜歡被母親抱在靠近心的地方。因為這樣她們就能聽見母親的心跳聲,恍若還待在母親的肚子裏,十分安全。”

木木果然放松了一些。她好奇地擡頭,望着宇文涼的眼睛:“将軍是如何知道這些事的呢?”

宇文涼伸手去摸她的頭,感覺到她确實在自己身邊,方才輕聲道:“因為有緣,曾經照顧過兩個孩子。”

作者有話要說: 作者菌盡量在每周的周五、周六、周日三天連續更新(時間不定,寫完就發)。

另外,如果有舊章節顯示更新的話,都是在捉蟲,小天使們無視就好~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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