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奏章(捉蟲)

一月之期飛至。昌邑城中春意正濃,恰是最舒适溫和的時候。郊外的茸草已碧綠成片,桃花灼灼一林。

司徒钊與紫笙坐于亭中,對飲薄酒。

司徒钊知曉紫笙酒量淺,今日就只沽了一壺微甜的果子釀,熟料紫笙的臉頰兩側仍舊生出了些許酒暈。

輕笑一聲,伸手将她的酒杯挪到自己面前,又替她拈了一塊九棗梨花糕。

不遠處的碧笛見了,啧啧道:“你別看那司徒钊生得糙,可這心思,還真是細如發。”說着便自言自語地扳着手指頭一個一個算着,“他知道紫笙喜歡茉莉,就在送給她的玉笙上刻了一朵。他知道她不會喝酒,但又喜歡喝,就每次帶些淺酒陪她喝。他甚至還知道她每月身子不适的日子,曉得她害羞,就會避開那幾日不來,但又會派人送一兩個小物什。”

碧笛越說越羨慕。

明瑟吃了一口手裏的桂花糖:“司徒将軍哪裏就生得糙了。我覺得還不錯,而且個子比紫笙高得剛剛好。”

碧笛嗤笑道:“那是因為你家楊大哥也是這類吧。”

明瑟用力咬了咬糖:“你別和我提他。”

碧笛看着她手中的糖,涼涼道:“我不提,有種你別吃人家的糖啊。”

明瑟一氣将剩餘的糖吃完,嘴硬道:“糖是糖。”

碧笛懶得理她,哼,當誰沒見過楊琎把她堵到角落裏的樣子嗎?

明瑟又悄悄摸出一顆糖扔到嘴裏,半晌咂咂嘴:“雖說我們是陪紫笙一道來的,但總不好驚擾他們。不如四下去轉轉吧,好不容易能有機會出來。”

碧笛想想也是。

司徒钊如喝水般連喝了兩杯酒,擡眼見紫笙眉梢輕蹙,欲語還休的模樣。約莫猜到她的心思,語氣柔和:“怎麽了,是有什麽想問我的嗎?”

紫笙眉目舒展,笑道:“也無什麽。只是想到,将軍快要回雁城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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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徒钊颔首:“後日便走。”停了停,認真看着她,“所以今日來見你。”

紫笙低低嗯了一聲,便再無別話。

司徒钊轉着酒杯,瞧着上面的紋路,難得沒有看她。

“我送你的玉笙,你可還喜歡?”

紫笙眼裏浮出一絲笑:“自然是喜歡的。您不是在送的時候就問過了嗎?”

司徒钊點點頭,繼續轉着杯子:“我也不知是怎麽回事,就總想再多問你一次。”

紫笙卻知他想問的是成荃。他應當知曉她不喜歡那樣纨绔的人。

“我沒有收下成公子的玉笙。”紫笙輕聲道,“盡管有些盛情難卻。”她看出司徒钊明顯的一愣,笑道,“司徒将軍放心了嗎?”

司徒钊似是有些害羞,可惜他膚色微深,又擅長掩飾情緒,紫笙雖能感覺到,卻找不出蹤跡。

他突然将紫笙的酒盞推了回去,還斟滿了酒。紫笙不解地望着他。

司徒钊只是笑:“你臉紅的樣子很好看。”

紫笙抑制住臉紅的沖動,将酒杯舉了起來,低頭小口抿着,沒有看他,卻還是聽到了他的笑聲。紫笙唇角微揚。他總是這樣,不過是句戲谑,他偏要認真地還回來,讓她也害羞才好。

紫笙喝酒的速度不快,司徒钊便等着她。見她把酒杯放下,複又替她滿上。總歸他在這裏,不會有人欺負她。

斟酌片刻,慢慢道:“後日你便不必來長亭了。”他無法親自送她回去,且她的視線就在身後,他想他或許會拉不動缰繩。

紫笙握着酒盞的手一僵。良久,才輕輕應了一聲。

果釀入口,甜中帶澀。

杯酒之後,再見不知何期。

長長的甬道裏,相遇實是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

成恪與宋衡皆同時停下,卻無人率先開口。宋衡稍稍側身,讓出路來。

成恪面無表情:“宋大人真是有禮。”

宋衡神色不變:“不及國公。”

成恪知曉宋衡利口的厲害,深深看了他一眼,便擦身而過。

宋衡瞥了瞥他的背影,眉峰輕皺。成恪行事向來圓滑,不會語中帶刺。今日這般,想必是心中有氣,恰又撞見了人,便忍不住發一發。回身看着成恪來時的方向,眸中閃過一道思量。

宋衡剛一進殿,便聽見了泰禧帝的調侃:“你在路上遇見了成恪?”

“陛下的耳目還真是多。”

泰禧帝哼了哼:“這可是朕的皇宮。”

宋衡唇角微翹:“臣知道。”

泰禧帝看出他笑中的輕屑,不滿地看了他一眼,卻未語出責備。忍下将奏折直接扔到他臉上的欲望,淡淡側頭,對馮沛道:“把宇文将軍的奏折給他吧。”

宋衡打開奏章,略掃幾眼,便明白成恪方才為何是那般神情。

“平西者,當以攻心為上,使民心臣,而非形役。”

開頭第一句,就表露了不欲以兵征西的意願。若真如此,成國公手中的十萬兵馬,便成了廢棋。

不過宋衡更好奇宇文涼要如何力證。

“……西面以高山為主,道路蜿蜒,峽谷縱深,密林奇多。長平軍常駐北方,擅排兵布陣,騎兵為強。疾風軍以速度問世,長于水戰,不擅陸戰。奉安軍位于隴西關隘,軍風粗犷,戰力可比長平,然不擅奇襲,且軍紀松散,兵士不易管束。

以上三軍,雖各有所長,但于征西一事,确實力有不逮。”

宋衡眉梢一挑。這宇文涼倒是有趣,既已同成國公府有了婚約,卻偏不提那十萬散兵的優劣。

“至于天時,春秋時節,西部因地勢之高,天氣寒涼,氣息稀薄,将士一時恐難以适應,或可多備棉衣,然山路崎岖,辎重之壓不免過大。

夏日西部又多雨,天氣潮濕,林中多積水,不适步行紮營,況多雲霧,一旦将領不熟地形,易被敵軍埋伏。

冬日則多雪。若為飛雪,視野不明,若為積雪,行蹤當露。

……

西部之民無國有教,四十八寨尊往生教為上,奉教主為君,無人不信教,無人不住寨。

四十八寨雖分散于高山之間,然寨間相連甚密,消息串通便捷,一寨有難,四方皆來支援。且西部之民擅游擊毒物,熙國又暫無解毒之法,若一昧強攻,或魚死網破,或險中求勝。

但勝戰以後,如何對待教派?如何撫慰民衆?如何方能一勞永逸,求得長久太平?”

宋衡認真思索着這三個問題,倒是想出了幾個法子,只是都不足夠妥帖,易留後患。

“熙國都城離西夷甚遠,一旦消息被阻,糧草不接,遠征之線恐被切斷,朝廷鞭長莫及,将士進退兩難。

如今之計,不若先休養生息,與往生教修書交好,互通往來。古有張骞通西域,鄭和下西洋,當今之世,人才濟濟,必能得有志者為國而出。

但臣知曉陛下所憂甚多,若此法不行,亦可同時操練軍隊,以應征西。”

宇文涼雖為武将,可行文之間,條理分明,思慮周全。更甚者,亦會陳情以勸。

“臣與陛下相識數年,知陛下乃真心為國為民者。古語忠言逆耳,臣今日由心而發之言,還望陛下海涵。

武功雖可呈一時之能,匡亂扶正,但天下之長久,百姓之喜樂,仍需文治之道。若非必要,當不起戰事,不動幹戈。

江山之安,民之康達,皆系于陛下一人,還望陛下慎之又慎,重之又重。

臣宇文涼叩首。”

泰禧帝見宋衡手持奏折,久久不言,笑道:“卿以為,宇文之筆比你如何?”

宋衡淡淡一笑,直言相告:“此前臣并未讀過将軍的論章,以為武将之文,不過小可。如今看來,倒是臣淺薄了。”

宋衡一向自視甚高,能說出這番話也是難得。泰禧帝心情舒悅,又聽他道:“陛下這段時日突然不提征西之事,便是因為這封奏折吧。”

泰禧帝颔首:“朕以為,既旻言之有理。”

宋衡笑了笑:“臣附議。”

泰禧帝意味深長地望着他:“卿與右相果真父子。朕還沒問他有何之見,他也直接回了朕這三個字。”

宋衡臉上的笑意慢慢散去,對他的話不置可否。

泰禧帝繼續道:“前幾日,昭容長公主進宮與母後閑敘,言談間神色頗為愁苦。母後開口相詢,才知卿已很久未在相府,與父母小妹一道用飯了。”

宋衡神色微冷:“陛下怎麽又管起別人的家事了。”

泰禧帝也沒有好臉色:“你當朕願意管?自己那點破事老處理不好。”見宋衡眼神微眯,似是準備反駁,泰禧帝又是一聲冷哼,“朕看你與宇文倒是臭味相投,都以為朕是傻子。明面上大言不慚地談着為國為民,私下不知有多少的小心思。”

宋衡淡淡道:“是人總有私心,陛下不也一樣嗎。”頓了頓,有意無意地替宇文涼說話,“如果魚與熊掌能夠兼得,誰又不願去做呢。”

人若總只有一個選擇,未免過得太苦了些。

作者有話要說: 1、奏折若有bug,還請小天使們暫為忽視【捂臉】

2、感謝小天使丁萌灌溉的營養液,麽麽噠~

3、感謝小天使中二病是沒救的捉蟲~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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