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煮熟鴨子
煮熟鴨子
鮑揚再次坐上回S市的飛機,心情有些忐忑。
那天之後的第二天,他才發現自己因為在糾結要怎麽回複他才好,沒想到酒精作用下,竟然就這麽睡了過去。
他再回複的話,時間不對,說什麽都會很尴尬,然後就像只烏龜一樣,頭一縮眼一蒙,假裝沒發生。
後來他每天趕稿,終于肝出兩個月的稿,這才放松下來去想這些事。
沒想到爸媽看他在這段時間依舊是宅在家裏畫畫,絲毫沒有去接對象來家裏的想法,問了他半天,各種手段都快要使了出來,鮑揚這才告訴他們實情。
聽他沒有感情地敘述完,兩人都沉默了,第二天,一個塞得滿滿的行李箱就出現在了客廳,再然後,鮑揚就已經登上了飛機。
二老的原話是,除了他和小岳一起回來,就只能他自己回來,他們不接受随便找人敷衍。
鮑揚一路懷着忐忑的心情,拖着行李箱回到他們一起生活的小區。
刷完小區門禁,他站在樓下,忽然有些不敢往前走了。他想岳宣明會不會一氣之下搬走,又或者已經換了門鎖?現在是下午,如果他正好在家,自己還帶着行李,要以什麽身份進去坐呢?
他在下面糾結,不知不覺半小時過去了,天色漸暗,鮑揚手腳都被凍得冰冷,他一咬牙:算了,還是先把行李放到酒店吧,別的事明天再說。
下午時天陰得很黑,臨近傍晚,竟然開始下起了小雨。冬天的雨格外冰冷刺骨,鮑揚沒想到自己會這麽點背,他趕緊拖着行李箱嘩啦嘩啦地往門口小跑着。
這時一個稚嫩的聲音響起:“是抱抱叔叔!”
鮑揚腳步一頓,他知道一定是岳宣明去接何悠放學了。他向前看去,何悠穿着小雨衣,興奮地朝他跑過來,後面站在原地的是撐着傘的岳宣明。
他只來得及看一眼,何悠就已經撲到他大腿前,抱着不撒手,還一邊興奮地抱怨道:“你怎麽才回來啊,我好想你啊抱抱叔叔!”
何悠長高了,臉頰上的肉都變少了,小孩長得很快,在一轉眼間就長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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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那雙眼睛一直亮晶晶的,看得鮑揚心裏暖洋洋。
他抱起一直要抱抱的何悠,岳宣明也走了過來,問:“下雨了,先回……去我家吧。”
他讓何悠下來自己走,眼神一直注意着鮑揚身上被雨水浸濕的外套,何悠一直在興奮地講述自己上小學後的見聞,鮑揚注意力放在他身上,緊繃的情緒放松了下來,不停應和着,誇獎着。
如果沒有何悠在,他真不知道該怎麽面對岳宣明。
回到熟悉的房子,鮑揚有些拘束地站在玄關處,岳宣明先去給何悠脫雨衣,何悠換好拖鞋後又給鮑揚拿拖鞋,岳宣明的視線一直在何悠身上,而何悠的注意全在鮑揚身上。
鮑揚不知所措,他換着鞋,一只手還緊緊握着行李箱的拉杆,像是下一秒就會拉着箱子沖出去一樣。
何悠在岳宣明的命令下去客廳看書,鮑揚目光都不敢和岳宣明相對,他現在像是做錯事的孩子,家長不讓動他就在原地罰站。
岳宣明去廚房做飯,洗好菜後無意間發現客廳沒有鮑揚的身影,這才奇怪地走出去一看,鮑揚還站在那不知道在看什麽,他說道:“把濕衣服脫下來,去客廳喝點熱水。”
鮑揚點頭“嗯”了一聲,開始了動作。
他真的想把自己變成透明人,來時想象過很多種再次見面的對話,可是現在的劇情完全脫離了他的預想,他坐在沙發上,看到四周的物品擺放幾乎和他離開時一模一樣,除了多了些何悠的書和玩具。
也對,又不是什麽偶像劇,哪有分手了就大清除的橋段,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忙,沒時間傷春悲秋。
生活就是這樣,無論發生了什麽,都要一直往前走。
岳宣明似乎沒什麽特別的反應,沒有想象中的憤怒,老死不相往來,看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個普通的路人,鮑揚心裏泛起一陣酸疼。
他很後悔,已經過去這麽久沒有聯系,他突然沒打一個招呼就來到人家的家裏,萬一他有新的交往對象,豈不是讓人誤會。
讓他帶岳宣明一起回去,這件事本身就很可笑。
已經斷裂的感情,怎麽會這麽輕易地就被修補好?他不想拿感情開玩笑,可自己現在要做的事,就是在拿他當玩笑。
沒過多久,飯菜被端上桌,岳宣明對着客廳道:“吃飯了,悠悠去洗手。”
何悠放下書樂呵呵地跑去衛生間,見鮑揚沒來,又回去拉他的手,“抱抱叔叔也一起去洗手。”
不知道是不是小孩的情緒太敏感,鮑揚忽然意識到,這是何悠在為他緩解尴尬。他來到衛生間,洗完手後,蹲下身看着何悠,然後把他抱在懷裏揉了揉。
小孩咯咯地笑,然後也沒說什麽,拉着他去餐桌旁吃飯。
一直到何悠上床睡覺,岳宣明都沒怎麽看向他,不是在看手機,就是陪着何悠看動畫,鮑揚也沒主動說話,他一直在關注着外面的天氣,想着雨停了等何悠睡覺就去旁邊找個酒店住。
何悠拉着鮑揚,要他答應明天一早送他去上學,這才依依不舍地去睡覺了。
鮑揚看了看外面的天氣,還好雨已經停了,他猶豫地主動說:“那個,雨停了,我先走了。”
岳宣明深吸一口氣,視線依然停留在手機上,狀似不經意道:“你答應明天送何悠去上學。”
鮑揚不知他這話是什麽意思,“嗯,我明天在樓下等他。”
過了幾秒,鮑揚不知道他是什麽意思,自己往玄關走,岳宣明忽然道:“今天回來的?”
鮑揚拿鞋的手一頓,“嗯,下午到的。”
緊接着就是冰冷的沉默,鮑揚的心徹底沉了下去,他覺得自己十分可笑且不值得一點同情。
因為着急逃離,他換鞋的動作都變快了很多,起身,他拉着行李箱,轉頭最後看了岳宣明一眼,“那我先走了。”
出了樓,走在小區裏濕漉漉的路上,外面濕冷的空氣和室內的溫暖對比強烈,鮑揚身上冷得都打起了顫。渾身的血液似乎都放棄了流動一樣,他快步往前走着,可走着走着就走不下去了。
在昏黃的路燈下,他停下腳步,慢慢走到路旁的磚道上,頹廢地蹲在原地,看着這片熟悉的景色。
腦子很空,鮑揚努力回憶着在這裏發生的一切,那些喜悅和感動的情緒從塵封的土壤中努力生長出來,卻因為太細弱,無法抵抗外面的嚴寒和幹燥。
要不還是算了吧,他想,哪怕爸媽同意他可以和岳宣明在一起,可是以後還會有很多的問題。
他自嘲地笑笑,如果是在戰場上,像他這樣的逃兵第一個就會被消滅,可是,失去岳宣明,他不知道還能從誰那裏借來重新追回這段感情的勇氣。
明明就在眼前,卻無法對他說出那句請求原諒的話。
特別是在那種陌生眼神的注視下。
他從來在對方眼裏看到的,都是專注、寵溺,還有深深的愛意,沒想過有一天他看向自己的眼神竟不帶一絲情緒。
手機振動了一下,他趕緊拿起來解鎖,神色黯淡下來,是齊駿。
年前匆匆一見,後面約着見面總是沒時間。只能在微信上簡單聊聊,得知齊駿畢業後也留在了S市,談的女朋友是鮑揚老家人,過年陪妻子一家人去超市,這才遇到。
聽說鮑揚也來到了S市,一定要見面吃頓飯好好敘舊,時間就定在明天。
——
岳宣明帶着何悠下樓後,見到了早早等在樓下的鮑揚,兩人點頭算是打了招呼。
不知道岳宣明為什麽不開車,昨晚也是從大門進來的。
說是要鮑揚送,其實還是岳宣明打了車,鮑揚和何悠兩人坐在後座。何悠拉着鮑揚的手,不停說了一路,像是有說不完的話,等到了學校門口,這才十分不情願地松開手下了車。
臨進校前還問他能不能接自己放學,鮑揚搖頭說有事,聞言,何悠眼淚都在眼眶裏打轉了,岳宣明見情況不對,趕緊把他拉走,這才避免了他當着衆多小朋友的面出笑話。
鮑揚中午要去見齊駿,也不想再麻煩岳宣明,就讓他先去工作,自己還有別的事。
岳宣明打車往公司走,直到鮑揚的身影逐漸消失在他的視線中。
他揉了揉幹痛的眼睛,腦袋倚在車座頭枕上,睡眠不足導致他現在的精神很疲憊,可是又睡不着,因為他只要一閉上眼就會忍不住去想那個人。
當他每天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工作和照顧何悠上時,他就不會去想對方此時在做什麽,有沒有好好照顧自己,家裏的事情怎麽樣了,而在他好不容易習慣這種生活後,那個人卻又這麽猝不及防地出現在他的面前。
他自認為從來沒有怨恨過他,也沒有氣惱過他,他一直覺得自己的失望大于憤怒。可當他看到對方在自己面前眼神躲閃明顯是愧疚于他樣子,像只做錯事怕主人責怪的小狗,他卻覺得心中壓抑的情緒似乎得到了釋放。
所以他把對方帶回自己的家裏,故意給他看和原來沒有任何改動的,他們的家,故意裝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用那種冷冰冰眼神看他,似乎兩個人的關系回到了剛認識時那樣客氣疏離。
直到此刻,他恍然,原來自己是恨過鮑揚的,所以看到他愧疚自責,才會在心裏隐隐産生得償所願的快感。
可是,當他看到鮑揚自虐一般站在玄關處罰站的樣子,那一瞬間又習慣性地心疼起來,明知道對方情緒敏感,卻又無視對方,讓他無地自容。岳宣明終是不忍心,和他說話,這才看到人又重新活了過來。
他嘆了口氣,此時他多希望自己有吸煙的習慣,可以緩解一下此時的焦慮。
他一手輕輕握在受過傷的手腕上,摩挲着,看着窗外的景色。
既然有勇氣回來,他要看看對方要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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