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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月沒見，宋媽媽想得不行。一見到人就往懷裏一攬。

“之淮高了，”宋媽媽琢磨大致變化，含笑道：“小璟胖了。”

“媽，”宋璟幽怨道：“哪有一見面就說人胖的。”

“好好好，”宋媽媽拍拍他的後背，哄道：“也長大了。”

宋璟一笑：“我都十九了。”

分開時間一長，會冒出許多特別的，難以言喻的情緒。

打破生活規律帶來的變化會短暫改變一個人的性格。

比如現在，宋媽媽異常熱絡，家裏堆滿了從前宋媽媽不讓喝的飲料，薯片辣條等垃圾食品。

宋璟難以置信，扯扯顧之淮的袖口：“這還是我家嗎？”

顧之淮配合道：“是。”

宋璟腳一蹬，鞋子東倒西歪橫在路中間，顧之淮伸手去撿。宋媽媽緊随其後進來，往地上瞥一眼。

宋璟得意忘形了，回頭一看倒吸一口涼氣連忙去收拾。

宋媽媽扶住他胳膊，溫柔一笑說：“沒事，我來吧。”

“啊……啊？”宋璟震驚，伸手去摸宋媽媽額頭：“也沒發燒啊。”

“小璟，”宋媽媽臉上的笑頓時生硬：“去吃飯吧，這裏媽媽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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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璟和顧之淮對視一眼，去了餐廳。

宋璟坐在顧之淮身邊，餘光見宋媽媽蹲在門口，靠近顧之淮壓低聲音不可思議說：“我媽這是怎麽了？”

顧之淮見怪不怪：“過兩天就好了。”

宋璟點點頭：“哦。”

剛剛好兩天時間，不多不少。

宋媽媽雙手叉腰，一聲怒吼：“宋璟，你每天不是吃就是睡，什麽也不幹，給我滾到別出去。看着心煩。”

在爆吼聲中，宋璟抱着手機充電器，連滾帶爬地跑了。

他驚魂未定地朝顧之淮豎拇指：“你是神人。”

篝火晚會舉辦前一晚，有車輛夾着大喇叭在街上巡邏叫喊。

宋璟經常參加，認識主辦人，就是大他幾歲平時喜歡玩搖滾的哥哥。為了應和這種風格，他特地燙了一頭卷，左胳膊上遍布紋身，乍一看挺像…精神小夥。

秦墨嘴裏叼着個根煙，遠遠看見他們，招手說：“這兒。”

宋璟也擺擺手跑過去，顧之淮在身後慢慢走。秦墨說：“來這麽早啊。”

随即沖身後的人點頭：“之淮也來了。”

“嗯，”顧之淮應了聲：“秦哥好。”

打過招呼，顧之淮先去占座位。

宋璟搖頭晃腦地四處看說：“不是你說要介紹人給我們認識嗎？人呢？”

秦墨不急不慢地點燃一根煙噙在嘴邊，伸手拽住小孩拎到前面：“就他。”

是個生面孔，宋璟沒見過：“哥，這是？”

秦墨抖抖煙灰，給他介紹：“隊裏新搞來的主唱，這小子音色好，又會彈吉他，就是年齡小點。”

宋璟看着還沒自己下巴高的男孩，頓時感覺不妙。試探道：“多大？”

秦墨想了想說：“估摸着有十五歲。”

沉默不語的男孩終于說出第一句話，他有些生氣地反駁：“我十七，馬上就要成年了。”

宋璟有點驚訝，小男孩怎麽看都不像十七八歲。整個人異常瘦小，胳膊依稀可見突出的骨頭，雖說長得不賴，但面黃肌瘦把屬于少年的氣質壓下去一大半，說他十三歲出頭，倒有幾分可信。

一壓不合就炸毛像個刺猬，随時随地亂紮亂刺。秦墨真是要被氣笑了，他咬着煙盯住男孩。

男孩不自在的摸摸後頸，警惕道：“幹嘛？”

“楚至，”秦墨叫他名字：“誰慣的你臭脾氣。”

宋璟明顯感受到，楚至一瞬間洩了氣，這氣還是底氣。他默默垂下頭一言不發，似乎想起什麽事。

半晌，他憋出幾個字，聲音低低的透着點倔強的冷氣：“沒人慣，我一個孤兒誰能慣着。”

秦墨盯着他看了半天沒能說出話來，最後在他頭上揉了幾把，順順毛讓人先去準備着。

小孩走的時候，駝着背，背影又瘦又薄。看得人一陣心酸。

“他怎麽回事？”宋璟問。

秦墨将煙摁滅，丢進垃圾桶，深吸口氣說：“父母雙亡，十三四歲就辍學了。在一個小酒吧當駐唱，一小孩挺苦，看他合眼緣唱的挺好，就把人要來了。”

“要”這個詞說的委婉，說成“救”也不會過于誇大。

前任老板知道他沒成年，随意克扣工資，唱了幾年，連個四五百一個月的破房子都租不起，每天躺在更衣室的椅子上湊合。

宋璟點點頭，問秦墨：“一直簽着？”

秦墨含糊道：“大概會，他要想走，我不會攔着。”

誰知楚至中途折回來拿東西，遠遠聽見這話，剛消下的火又蹿起來。他壓不住聲音，遮掩不到情緒，估計沒人教他這些，直接吼：“誰要走啊！我一輩子都不會走的，你趕我也不走！”

兩人被這架勢吓了一跳，不知道以為他們合夥欺負小孩。秦墨最先反應過來，懶懶笑：“你個王八羔子賴上我了是吧。”

“是！”楚至又是一吼，雙眼紅彤彤的。他抹了一把即将掉下的眼淚：“就賴你，怎麽辦吧。”

秦墨彎腰，擡手貼上他的後頸，往前一帶，和自己額頭只差幾厘米。

他半是好笑半是無奈的用指腹擦過他眼角，低着聲音說：“能怎麽辦，賴就賴呗。行了，屁大點事就哭，連三歲小孩都不如。洗把臉一會好好唱。”

他自己看上的，去要的，花大價錢和原來的老板談的，賴就賴吧。

楚至用力點了點頭，哽着聲音說：“知道了。”

楚至走後，秦墨聳聳肩，回頭一笑：“就當是養個兒子。”

宋璟：“你才二十六。”

秦墨：“快奔三了，養兒防老懂不懂。”

宋璟：這是真不懂，畢竟我才十九。

篝火晚會，算是當地樂隊的公演，誰來都能上，只要觀衆能挺得下去。

他們到得早，顧之淮選的前排，宋璟又說了幾句跑過來坐在顧之淮身邊，繪聲繪色講楚至。

顧之淮聽着。就一件事，宋璟掰成好幾份說，一直扯到天黑，小舞臺亮起燈光。

宋璟說的口渴，顧之淮開了一瓶水遞到他嘴邊，宋璟自然地側身去喝。

到秦墨樂隊上場，宋璟給面子的使勁拍手，整個人興奮起來，就差站起來喊兩聲。

臺上的燈光四處亂晃，倏地停在正中央，籠罩着楚至，小男孩周身發着光，那道影子長長地倒映在觀衆席。

楚至一直低着頭，估計是人來的多眼睛都定在他身上，萬衆矚目的氛圍對不愛表現的人來說堪比世界末日。在酒吧的時候，他雖然在臺上但不露臉，幾乎都藏在沒燈光的角落，慢慢輕輕哼唱。

身後的秦墨微微蹙眉，往前跨一步，說了句什麽。楚至擡了頭，目光轉了一圈，最後停在宋璟身上。

宋璟沖他笑了笑，用口型說：“不要緊張——”

不知道楚至看清沒有。臺上的人扶住話筒，配樂響起，他開了口。

周圍嘈雜聲響一下消失了，整個海灘只能聽見吉他的伴奏和一道又輕又柔的聲音。

像一條小溪，藏在雜草裏，日複一日緩慢的流動，給人一派歲月靜好的感覺。

終日無人問津，忽然被人發現，砸進一塊大石頭。楚至聲調提高了不少，伴奏變得狂浪。所有人的熱血一瞬間沸騰，全部站了起來，舉着熒光棒使勁搖。

宋璟沒聽過這首歌，不會唱，到鼓點了跟着吼一聲。吼的時候還不忘顧之淮，熒光棒怼在他嘴邊：“唱一個？”

顧之淮說：“不要，你唱。”

宋璟說：“害羞啊。”

顧之淮大聲告訴他：“我臉皮薄。”

宋璟笑地直不起腰。

一首歌的時間很快，秦墨也亮了嗓子，後面是別的樂隊了。

狂潮熱浪過後，宋璟滿身是汗，拉着顧之淮從人縫裏鑽了出去，面朝大海跑的飛快。

涼風迎面而來，宋璟頓時感覺自己活過來了。

“啊，”宋璟伸了個懶腰：“舒服。”

扭頭看見，顧之淮被身後篝火的光包裹着。海風吹過，發絲向後揚起，眉骨輪廓模糊卻也更加深邃。

撞上宋璟的目光，顧之淮勾起唇角，露出溫和明媚的笑容。

宋璟呆了呆，忽然喃喃：“別動。”

隔老遠，這麽小聲音說話像個傻逼一樣。宋璟加大音量喊道：“別動啊！不要動。”

顧之淮立馬不動了，說他：“說話就說話，別吼。小心明天嗓子疼。”

宋璟沖他笑笑，拿出手機，對準顧之淮調整角度。

其實不需要，宋璟現在覺得随便一拍都是帥的。不過，為了顯示他的嚴謹，還是跑到顧之淮跟前指導幾句，然後迅速退開回到原來位置。

“保持啊，”宋璟探頭探腦：“很好很好。”

說着，不停按下拍照鍵。

他仿佛一個有多年經驗的攝影師，蹲下站起，左晃右轉。

畫面定格，高高瘦瘦的人縮進屏幕裏，眼睛微彎，嘴角上揚，眼角眉梢都是笑意。他伸出一只手，對着宋璟攤開手掌，好像在說：“跟我走，願不願意。”

風堆積在宋璟後背，上衣緊貼着皮膚，密密麻麻不知名的觸感蔓延。

顧之淮眼裏是手機後宋璟的身影，而宋璟眼裏是火光包裹下的哥哥，竹馬，帶笑的顧之淮。

愣神之際。顧之淮已經走過來，沖宋璟晃手：“什麽樣，我看看。”

宋璟鬼迷心竅，對他的話千依百順：“看吧，我技術挺好的。”

幾張照片顧之淮看不厭似的，翻來覆去。

“不是吧，”宋璟忽然緊張起來：“拍毀了？臉歪了？”

“沒，”顧之淮笑笑：“感覺缺點什麽。”

宋璟沒懂。

顧之淮掏出自己的手機，摟住他往懷裏一帶。顧之淮的臉頰抵着宋璟腦袋，撫平他亂飛的發絲。

身後是一望無際的大海，前方是狂魔亂舞的人群以及上下搖擺的彩光。

沒按下之前，顧之淮忽然說：“笑笑。”

宋璟立馬笑起來，眼睛彎的小了一半。

遲遲沒看見閃光燈，他扭頭去看顧之淮的臉，但只看到他的下巴。

顧之淮搭在他肩膀的手一擡，捏捏他耳垂說：“看鏡頭，別看我。”

“哦哦，好。”宋璟馬上回到原來位置。

顧之淮連按好幾下，聲音響了好幾聲。尾調落下，宋璟的嘴角是揚起的。

相冊裏，合照多了一張。

宋璟立馬捉住他手腕說：“我看看，拍成什麽樣了。”

顧之淮想躲沒躲開，手裏一空，手機已經被拿走了。

“我看看啊。”宋璟翻來翻去的看，看見顧之淮嘴角溫和的笑，看見顧之淮搭在他肩膀上的手，宋璟高興。

他又往後翻了翻，一照不屬于今晚的照片出現在眼前。宋璟仔細瞅瞅，發現這是上次爬山的時候拍的，再往後是很早之前的。

“你拍的？”宋璟問。

“嗯。”顧之淮站在旁邊和他一起看，應了聲。

宋璟繼續翻：“什麽時候拍的？”

顧之淮點點屏幕右下角說：“都有時間，你自己看。”

顧之淮特地開了相機水印，拍的時候能顯示時間。那行小字裏不光有日期還有一句“小璟最可愛。”

有些顧之淮還給p上了小花，小動物的特效。看起來真不像他能幹出來的事。

宋璟看清的時候笑了半天。

“你太好玩了。”宋璟又往後滑了幾張，順便一翻竟然看到了幾年前的。遠遠不止，以前相機拍的也都在這裏面。大概從五歲往後，每年都有新的存進來。

他按宋璟年齡創建了好幾個合集，宋璟一張張看，心裏又酸又麻：“怎麽只拍我啊，你一張都沒有。”

除了倆人合照顧之淮露個臉，其他的沒了。

顧之淮看他彎着的後頸說：“你最可愛，只拍你。”

宋璟不知道說什麽了，忽然想到那天晚上撞破的秘密，抿着嘴最後吐出一句：“以後我來拍你，吃飯拍，睡覺拍，跑步拍…”

“洗澡就不用了。”顧之淮打斷他：“拍了只能私密。”

宋璟笑起來：“誰要拍這個啊，我又不是變态。”

顧之淮也笑：“那你拍。”

顧之淮不是不愛拍照，只是拍的內容有限制。有些人喜歡風景照，什麽山啊水啊天空大樹。有些人喜歡小動物，貓啊狗啊，塞了一相冊。都是因為倆字——喜歡。

顧之淮也是。

在他眼裏，宋璟就像愛蹭人手的貓，黃昏渲染一片橘色的天。

他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