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籌謀

籌謀

客棧這玩意兒，若是叫個“福來運來”“八方同悅”之類的，撞了名字還能說是巧合，但是“烏龍”這名字……卓潇心尋思，若非有高少懷那等神奇的經歷，是斷然不可能起出這等奇葩名字的。

高少懷顯然也這麽認為，他倆一致認為這來路不明的“烏龍客棧”定有問題，安頓裴玥他們在外面稍後，臨進門前，高少懷将卓潇往身後一扯。她把那塊桂花蒸糕囫囵個吞進嘴裏，被燙得直抽氣，然後她拍掉手裏的點心渣，擺好一張冷臉，大步流星地率先走入了客棧。

一進客棧，她立刻被無孔不入的喧嚣包圍了。

蒼梧城的人好似沒有“就寝”這個安排，這間“烏龍客棧”地處蒼梧城正中，高少懷他們在人群裏挨挨擠擠地挪過半個城，此時月色已近中天，客棧裏卻依然十分嘈雜，大堂幾乎全坐滿了，喝酒劃拳聊天打牌一應俱全，還有人捧着海碗大口嗦粉，吃得滿嘴油光。

這着實讓高少懷有些豔羨——即便在烏龍客棧“挪窩”之後，客棧裏也少有生意這麽好的時候。

豔羨的同時，她也對這客棧背後的老板越發好奇了，反正原本就是沖着這人進來的，她喊上卓潇，直奔櫃臺。

然後她就愣住了。

看到櫃臺後走出的人，高少懷十分錯愕：“黎先生？”

卓潇的驚訝并不比高少懷少：“黎叔？您怎麽在這裏？”

櫃臺後的人竟是追着卓潇來到煙波山的黎朔，他見到他倆并不意外，稍稍欠身：“公子，高娘子。”

“這邊的客棧剛落成開張，我放心不下，過來看看。”他簡單解釋，“煙波山那邊有鄭大當家管着，他上手了也有三個來月，管得不錯，我也能放心。”

高少懷想不通他是怎麽在短短半年裏把烏龍客棧從西北煙波山開到西南十萬大山的，但這并不影響她明白此事有多難，面對此等神人，她連聲氣都放輕了不少，微微低着頭，姿态近乎恭敬：“先生辛苦了。”

“欸，哪裏話，都是自家生意，高娘子是做老板的，怎麽還跟我客氣呢？”黎朔笑眯眯地招呼道，“您還帶了朋友吧？都是自家地盤，住着也穩妥，快叫他們進來安置吧。”

高少懷的冷臉早就碎了個七零八落，神色都有些恍惚，同手同腳地出門叫人。

滿腹疑慮的卓潇卻留下了，他直勾勾地看着黎朔，問：“黎叔，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卓潇的疑問在黎朔意料之中——在煙波山一帶經營只需他倆多費些功夫，但要在半年內把烏龍客棧開到西南，就定然需要動用家裏的力量了，這可不是他一個大管家能做主的。

“是夫人的指示。”黎朔喊卓潇一起繞到櫃臺後，從心口貼身處摸出一封信遞給卓潇，讓他看上面“全力以赴，得失不論”八個大字。

“公子是瞧上高娘子了吧？”黎朔人老成精，早在卓潇自己都沒搞清楚自己是個什麽想法時就察覺到了他的心思，“高娘子的事情我和家主他們提了一聲，夫人傳信，讓我全力襄助公子。”

卓潇的臉一下就臊紅了。

他面紅過耳，從脖頸到耳根一起紅了個通透，活像是吃醉了酒，連目光都躲閃起來，看都不敢看黎朔。

“黎叔您自己猜到也就算了，怎麽還跟阿爹阿娘他們說呢？”他小聲嘀咕。

少年人總是羞怯，縱然平日裏再潇灑坦蕩，也總不敢把绮念大大方方地表露出來，尤其是面對父母親長。

畢竟風月之事尚是夢中不可及的虛妄，相思又怎敢明言呢？

“‘人少，則慕父母；知好色，則慕少艾。’此乃人之常情。”黎朔的表情十分欣慰，“公子莫羞，這是好事。”

卓潇讓他說得臉更紅了。

“我确實傾慕高姐姐。”盡管萬般不好意思，他最終還是坦然地向這位親近的長輩道出了心意。

黎朔目露贊許：“高娘子的事兒家裏都已經知道了，老家主特意交代老奴，讓老奴把裕隆商會下面客棧的生意并進來，攤子鋪大一些，說公子遲早要用得上的。”

“高娘子身後牽扯不小，公子念的既是她，往後要下的功夫還有不少。”他婉轉地提醒卓潇，“客棧酒樓最是人員繁雜，客人們來來往往，毋需費多少功夫便能得到諸多消息。公子心在江湖，高娘子又與江湖關系匪淺，既是如此，公子不妨多費些心思——須知消息這種東西，尋常時候看着未必起眼，但真到要緊處，也是能左右局勢的手段。”

卓潇隐約明白了些許。

爺爺授意黎叔把烏龍客棧的生意做大，是要讓他以散落各地的客棧做“樁”，集天下消息為己用。

可他之前去找裴玥時不過起心動念，自己尚且混沌，爺爺怎麽倒想得這般長遠？

黎朔有意讓這個自己看着長大的孩子多多歷練，說出的話點到即止，轉言提起了另一件事：“再者，高娘子年長于您，經事也更多，您既然想要她為您心折，少不得也要讓自己有能叫她倚仗的地方。若您總是要她護着，她怕是會一直拿您當個孩子看的。”

他這些話卓潇聽進去了，他思索片刻，鄭重地點了個頭：“黎叔，讓我想想。”

他們交談的當口，高少懷已經在外面吩咐許彥停好了馬車。匆匆回頭一瞥門口，卓潇瞧見她正帶着裴玥他們往客棧裏走，忙湊到黎朔耳邊叮囑。

“這事兒你可不能和高姐姐說！”他聲音壓得很低，語速飛快，“高姐姐為人最重恩義情義，若讓她知道咱們給她經營客棧往裏搭了家裏的生意，她定會覺得虧欠于我，屆時我再表明心跡，就未免有攜恩圖報之嫌了。”

他強調道：“我是想要高姐姐可以青睐我，但我想要的是她心甘情願的垂青。”

“公子可真是長大了。”老人十分感慨，“成，老奴不說就是了。”

待高少懷領着裴玥他們四個過來，卓潇已經若無其事地翻起了櫃臺後放着的賬本，黎朔正站在他旁邊，手指點着賬上的條目和他說西南這邊的山貨生意，姿态一派從容，就好像從高少懷離開起他們就一直在談這些。高少懷不疑有他，吩咐小二将衆人帶到客房歇息。

衆人臨上樓前，她看着他們的背影，稍作遲疑，難得交代了一句：“你們在此地安心修養，明日我出去一趟。”

已經踏上一級臺階的裴玥當即原地轉身，問她：“你要去哪兒？”

不止她，許彥、張嫂嫂和鄭大哥也齊齊轉過了身，旁邊裝模作樣看賬本的卓潇更是倏地擡起頭，不錯眼珠地看着高少懷。

高少懷：“……”

真麻煩，早知道就不說了。

不着痕跡地把目光從裴玥身上挪開，她故作随意地解釋了一句：“去見一位昔日好友。”

“好友？你在西南有朋友？”她本意是想敷衍過去讓裴玥不要多問，裴玥卻被她勾起了好奇心，“是什麽樣的人呀？他厲害嗎？”

“小孩子家家的問這麽多幹嘛？”高少懷不想多說，“你不認得他，這人就沒在江湖上行走過。”

裴玥從卓潇身上沒學下好，反倒把他的“毛病”學來不少，一看高少懷這個态度立刻開始撒嬌，試圖哄她告訴自己。

“你就告訴我嘛！我都十七了，不是小孩子！”

“就你這麽胡攪蠻纏的，還不是小孩子啊？”高少懷只想把她趕去休息，“行了行了，快睡去吧。”

她言談間明顯帶着回避意味，卓潇目光一動，高少懷一眼瞥到他欲言又止，連忙偷偷給他傳音：“別問，這事兒不好叫小裴知道，等他走了咱們再說。”

這一句“咱們”極大地取悅到了卓潇，他心裏美得跟炸了漫天煙花似的，臉上的笑意幾乎壓不住，只好繼續低下頭假裝看賬本。裴玥撒嬌賣乖好半天，見高少懷始終不為所動，氣鼓鼓地走了，其他幾人和高少懷沒那麽親近，即便擔心也不好多問什麽，紛紛各自回屋。

衆人方散，卓潇立刻把賬本扔到一邊，擡頭去看高少懷，表情乖巧，目光殷切，像條蹲在門口等主人回家的小狗。高少懷看他這樣好玩，随手在他頭上揉了一把。

她靠在櫃臺邊，開口：“我要去見的那位……姑且算舊識吧，他不是正道中人，裴氏劍門家規嚴苛，向來不許門人弟子私交外道，小裴那丫頭藏不住話，若這事兒讓她知道，不小心說出去了，怕是要給她自己惹事兒。”

卓潇：“那人在蒼梧城？”

“嗯。”高少懷只是不想讓裴玥和這件事扯上關系，卻也沒打算要瞞着他。“他是阿玠昔年好友，與我也算有幾分交情，我之前與你們提到的受過阿玠恩的當地人就是說他。”

卓潇回憶着高少懷之前的話：“你說那是個在十萬大山有些勢力的當地人，又說他沒在江湖上行走過，他是當地那個大家族的子弟嗎？”

“不是。”難得見他猜錯事，高少懷眼中漫出一絲笑意，“他是無相宮中人。”

聽到這個名字，一旁的黎朔忽然朝他們看過來。

“無相宮？”卓潇對“無相宮”這個名字十分陌生，唯一的印象是之前高少懷和花灼對峙時聽她提過一次，黎朔卻顯得對它毫不陌生，“高娘子是要去那個魔道的無相宮？”

“若要去那裏，娘子可帶我家公子同往。”他溝壑遍布的面容舒展開，依稀似有深意，“或許他能幫上忙呢？”

高姐姐：我受到了驚吓！

小卓其實真的是個純愛戰士來着hhh

大家有看出黎叔是在哪一章裏看出小卓的心思的嘛！

改了兩處語言表達上的小問題。

人少，則慕父母；知好色，則慕少艾。——《孟子·萬章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