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錯覺

錯覺

火車站,翟沄年坐在長椅上,看着稍遠處冒出的白氣,一時間有些恍惚,似乎接下來就該有一行人從上面下來,身後跟着另外一波人。而其中的一個人應當會被另一個人拉一把以避開危險才對。

或者是,在某處站臺,應當該有幾個人站着,等待另一個人從火車上下來,而在此期間,其中一個人會若有所思一般出着神。

“绾绾。”穩重而又帶着些欣喜的聲音把翟沄年的思緒拉了回來,她偏頭看去,正是齊言舟。

那人一身黑色的西裝,眉眼間隐約和翟沄年有些相似。

翟沄年攏了攏外套,快步向他走過去,說:“怎麽就回來了?不應該還有幾天嗎?”

“你啊!”齊言舟看了看翟沄年,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伸手輕輕推了下她的額頭,說,“我都推了幾天才來的了!”

翟沄年眨了眨眼,突然反應過來:“噢噢,記岔時間了。”

“你啊……吃飯了沒?”

“沒呢。”

齊言舟前兩天聽說了一些,并不具體,但大致知道翟沄年這些天狀态不會很好。所以這幾天來主要就是為了陪陪自己妹妹,稍微能讓她開心點也是好的——就算只是這三兩天的時間裏暫時開心些。

所以這幾天裏,齊言舟沒怎麽讓翟沄年宅在屋子裏,沒事便拉着她出門。

逛街翟沄年是不大喜歡的,所以他們倆便去看戲劇;看日升日落;在沒什麽人的街道上談天說地,看影子逐漸拉長……

他也帶着翟沄年賞桂花,做桂花茶,各類糕點或者小吃。會在翟沄年放松下來的時候逗逗小朋友,往往引得翟沄年反應過來之後追着他鬧。

某天晚上吧,翟沄年捂着毯子看書,齊言舟在翻一本有關數學的書,突然問翟沄年:“绾绾?”

“怎麽了?”翟沄年稍稍擡眸實現卻沒有真的離開書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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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為什麽種瓜得瓜種豆得豆,但是種你自己進去就不行呢?”

翟沄年剛開始還稍微有些莫名其妙,倒扣上書看着齊言舟,滿眼寫着“你要不聽聽你自己在說些什麽東西!”或者“你……瘋了?”這樣的質問。

但不久翟沄年眼前就突然閃過一個場面。是某個年紀很小的女孩,問這在自己培養昙花的哥哥:“哥哥哥哥!是種的什麽就會長出來什麽嗎?”

那時候的齊言舟還沒明白齊钰绾到底想問的是什麽,所以毫不猶豫的說:“是啊種瓜得瓜種豆得豆嘛。”

緊接着,齊言舟收到了來自自己親愛的妹妹的“禮物”——不知道什麽時候裝好的一桶泥。

在自己表哥滿眼“你幹什麽?!”以及“我怎麽招惹你了?”的盯視下,齊钰绾軟軟地開口道:“你說種什麽得什麽,那我種個哥哥,我就有兩個哥哥了!”

想起來自己離譜的往事,翟沄年生平第一次有了想要和齊言舟一刀兩斷的想法,她臉上難得有了一瞬間的空白。

随後假模假式地笑了兩聲,說:“齊言舟,掰扯黑歷史是吧?是誰啊,第一次見面一個勁吐槽‘我不喜歡小孩,還是個妹妹,長得不會不好看吧’——”

翟沄年做起來,端着聲音道:“然後啊,見到了之後笑嘻嘻跑過來,像是那個人格分裂的。啊然後之後就沒事‘妹妹呢?’‘我能不能把妹妹接過來玩啊?’的,不是你吧?”

“嗯應該不是呢。”齊言舟笑着答,一點沒有外人看來繼承人該有的沉穩嚴肅。

難怪從小賀叔就常說她們倆待一起就沒多少安生日子——雖然大多數時候他們都很有愛,但無奈某人就是喜歡逗小孩,小孩也是個被哥哥慣得一副敢追着哥哥鬧的性子。

而且這一點像是刻在了骨子裏的一樣,不管他們倆到了什麽年紀都改不了。

齊言舟畢竟有事,就只呆了四天便離開了津市。

但是他對于翟沄年的影響還蠻大的。

至少在姜亦宸和Christian對話裏,翟沄年的狀态在短短幾天裏就變化了很多。

在前些天姜亦宸和Christian在午後閑談時達成了第一次共識。

是姜亦宸起的話頭:“你覺不覺得,這段時間——我說景樆淑來的這段時間裏面,沄年的狀态都很不一樣?”

“是啊,以前我們……除了你誰看見會光明正大玩偏心,和我們鬧鬧騰騰的翟大組長啊?”

“像是……”姜亦宸考慮着一個比較合适的形容,過了好一會兒才算形容好了,“雖然以前她總是看起來毫無缺疏是吧,你們看起來嘛。但我總覺得,少了點……靈氣,或者是說過于理智和完美化了。”

Christian覺得最後的形容确實貼切,突然之間更是有些感慨:“這才多久,我還以為能看見她變一些呢…”

而第二次共識,則是達成與齊言舟走後不久,雖然只是幾句普通的朋友間閑聊,但不管是Christian還是姜亦宸,都明顯感覺到了那種久違的“生機”了。

*

景樆淑在津市待到幾天後醒來便立刻離開了津市。

回到覃市,她第一個見的就是青鳥。

他們相見于景樆淑的新住處。

“好久不見。”青鳥唇角微微揚起,似是欣喜的。

景樆淑點頭道:“說了下次見,總得見到的。”

“是啊,終于見到了。”青鳥有意識避開了翟沄年的話題,他只說,“那麽接下來,你該做回真正的景樆淑了。”

“你有人性嗎?我傷着呢。”景樆淑語氣淡淡的,顯然也知道自己會有段假期來調整。

青鳥輕輕笑着,說:“嗯,半年假期,夠意思了吧。”

“挺好。”

******

兩年後的深冬。

晏清黨和錦安黨之間關系越來越僵化但又在不約而同地等待對方先給出一個契機,進而開始把矛盾徹底挑起。

而六組也早在一年前被端上了明面來,名字依然不變,只稱作六組,一切安排與原先一致。

夜很深了,可對于津市而言,卻正是繁華喧嚷時。

翟沄年攏了攏風衣,張口便呼出一陣白氣,分明不到正式的冬日,溫度卻已然偏冷了。

電車緩緩駛停,翟沄年上車,抱着書的一只手扶了一下刷着木色漆的欄櫃,另一只手擡手扶了扶半框眼鏡,側邊的金色鏈條随着擡頭的動作輕輕晃動。

車上只坐着三兩個人。她偏頭看向車內,卻猝不及防看見了某一個她再為熟悉不過的身形。

橘黃燈光下,那人拿着份今天的晚報,擡眸看來,竟與兩年前一般無二,只是褪去了刻意僞裝的攻擊性,顯得柔和許多。

基于對時間的精确掌握,翟沄年清楚地感覺到,剛才那麽一個瞬間裏,心跳的節奏快了半分。

眼底的波瀾只起了一瞬間,翟沄年很快又垂下眼,似乎并未認出那人一樣。

而景樆淑看向翟沄年的第一眼,就不覺注意到了翟沄年的發簪——還是有木槿花的元素在,只是是由兩根細鏈追着的兩朵木槿,鏈間似乎有幾片葉,但光線柔和下看不太清楚。接着,她垂下眸子,卻又看見了翟沄年的手,不着飾品——戒指或者手鏈都沒有帶。

景樆淑揣在兜裏捂着的那只手不由收緊些,戒指的觸感分外明顯。

或許是雙方看起來都波瀾不驚的眼神造成了某種錯覺,一時間,某個念頭冒了出來。

“還那麽讨厭我呢……”

翟沄年坐下後,拿出自己剩了半本的《漱玉詞》。

車上始終安靜無聲,因而對面那人的存在感就尤為強烈了。可雙方都似乎是約定好的一樣,直到一方下車都未曾擡起過頭。

非說有什麽能夠證明這十多分鐘裏兩人的心理狀态的話,可能就只有那份并未翻過頁的報紙和這本《漱玉詞》了——翟沄年上車的時候翻着哪,到景樆淑下車時依舊翻着那一頁……

翟沄年餘光看着景樆淑到了門口,輕呼了一口氣,總算擡起頭看向景樆淑的背影了。

可能就是有些東西,是刻在了骨子裏的,就像他們倆之間莫名其妙的心靈感應——或者說是某種默契。比如這個時候,景樆淑一腳剛踏出門,就突然回過頭來,看向了翟沄年。

視線猝然交彙,可沒有一個人想起來要錯開了。

夜風一過,翟沄年才突然回神,有些倉促地收回了視線,景樆淑也不再做停留,兩步下了車。

電車裹挾着涼風,緩緩駛過。景樆淑卻還在原地站了很久。過了很久了,直到電車消失在自己視線所能及的範圍裏,手裏的報紙飄飄然落地,随着風不知要飄向哪裏。

景樆淑收回了視線,稍稍搖頭,輕嘆了口氣,轉身,不久後消失在了人海裏。

另一邊,翟沄年書頁緩緩合上,卻并不讓她産生絲毫反應,仍然稍有些失落地看着電車駛來的方向——雖然早已看不見景樆淑了……

而在此後幾天,翟沄年還是每天按部就班地工作,沒有任何特別的事前,甚至沒有任何景樆淑的消息。一切都過得太過于平淡了些,平到讓翟沄年都快要覺得那天短暫的相逢,只是自己的錯覺使然了。

——畢竟,這兩年以來,不管是看到與景樆淑長得相似的人,或者是聽到她名字裏的某個字節,翟沄年都容易愣一會兒神。雖然…翟沄年自己也不知道她在期待些什麽,可潛意識裏,她就是在等,等一場重逢。

對于景樆淑,這幾天時間就要好過一些了:她是工作調動來的津市,所以總得有很多事情需要交接的。但繞是如此,在偶爾的空閑裏,他還是會不自覺地就想起那場短暫的相遇。

“氣色好很多了,氣質…卻又和兩年多以前一樣了。”景樆淑總是沒什麽邊際地突然想到些什麽。

那是繼她們于電車上擦肩而過後的第五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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