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失手
失手
“樓先生。”景樆淑微微點頭表示敬意。
樓硯南端着茶杯,聞言合上杯蓋,随着清脆的一等瓷片碰撞的聲響,樓硯南應答道:“嗯。”
樓上這正進行着這一來一回的對話時,樓下的光卻明亮了幾分。明媚的日光從逐漸被推開的門縫隙中透進來,灑下一片光亮──一片并不完整的方形。
門後,一人背光站着,黑色外套披在肩上,步伐穩健地進來。
──是翟沄年。
姜亦宸本就在樓下跟Christian一起讨論最近截獲的密信,一看翟沄年臉色略有蒼白地進來,趕緊跑過去,幫翟沄年關上門,然後一臉擔心地問:“你這怎麽還受傷了?”
“沒事,遇到個小孩差點出事,拉了一把,磕着手了。”
“你啊……手還好吧?”考慮到樓上還有人,姜亦宸聲音不大。
翟沄年勾了一下嘴角,但因為方才一直咬着下唇,不小心破了皮,這會兒一扯到翟沄年就立刻收起笑,皺了皺眉毛。
“你趕緊去看一下。”姜亦宸催促,看起來比受傷的這位還要着急。
“嗯。”
翟沄年剛應完姜亦宸,視線一動卻瞥見樓上一個極為熟悉的身影。她目光剛剛要挪開,卻看見了樓硯南旁邊的人。原本翟沄年還沒什麽情緒,像是習慣性看看情況一般的;即刻就将神情冷了下來,像是跟對方有什麽仇怨一樣──當然,也有一閃而過的疑惑和驚訝。
樓上,景樆淑看見翟沄年時,眼神裏略有揶揄,可在注意到翟沄年受傷的那一剎那,又有些許心疼和關切了。似乎是覺得此時這種情緒不太對,景樆淑随即管理好了表情,挑眉直視翟沄年。
這麽一個瞬間裏,姜亦宸和Christian似乎都想起來了另一幕場景。
──發生于幾年前,和現在的情況極其相似的某個場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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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時,翟沄年也是一身正裝,外套只搭在肩上,高馬尾十分利落,顯示了這人一貫的性子──做事說一不二雷厲風行。而景樆淑并不着制服,而是一身休閑裝扮。
唯一有什麽不同的,可能就只是兩人身份位置的對調了。
這一次,景樆淑居于上方,名義上的職位也比翟沄年高了一級──現在該叫景處長了,而翟沄年從景樆淑的事情後逐漸成了錦安黨真正的領導人之一,但還是一直挂名為六組組長,只是不再過多幹涉六組事務了。
翟沄年看了一會兒便收回視線,又跟姜亦宸說了兩句話便緩步上樓。
“老師。”
“不需要我介紹了吧。”樓硯南也稍有些顧及,畢竟他太過于清楚翟沄年這兩年以來的狀态了,所以每每提前有關景樆淑的事,他總是三緘其口,仔細斟酌,“前兩天一直有事沒來跟你說,她是情報處的處長,你們工作上不會有沖突,只是說在一處辦公。”
“嗯,本來我也不管人事調動。既然不需要交接什麽,那沒事我走了。”翟沄年半垂着眸子,巧妙地避開了與景樆淑的視線交彙。
既然還心懷着芥蒂,那我還是不去跟她産生什麽交集好了。
——這是此刻翟沄年和景樆淑共同的想法了。
景樆淑始終不置一詞,只默不作聲站在一邊,視線落在前方——視野裏包括但又不限于翟沄年。
其實翟沄年很容易鑽牛角尖,但也能夠在不久之後想得很清楚。所以對于她而言她早就想通了兩年前那樁事了。
至于景樆淑,她很清楚翟沄年讨厭什麽。所以在她看來,翟沄年當時留手就已經算是難得了。更不至于不理解翟沄年的舉動而始終耿耿于懷了。景樆淑唯一在意的,是翟沄年的态度,在那天匆匆一面看來,或許還是并不太願意放下的。
“哎……”樓硯南本來想叫住翟沄年的,但話剛出口又可能是顧及到了翟沄年的手,也或許是不知道留下了又能說些什麽,最後還是只擡了下手,沒有叫出翟沄年的名字。
景樆淑也只無奈地稍微搖了搖頭,最後對樓硯南說:“樓先生,那我先去辦公室了?”
“嗯。”
景樆淑靠在窗邊,看着外邊訓練場上負重跑的學員。
有那麽一個瞬間裏,景樆淑似乎看見了曾經也像這樣日複一日訓練着的自己。
不過與他們當中的大部分人不一樣的是,當年的景樆淑選擇這條路,有很重要的一部分原因只是因為一個人,僅此而已。而他們,或許是因為家國大義,又或者是某種信仰感使然。
思及此,景樆淑突然又看見了自己最開始的“信仰”。
翟沄年此刻,還是披着外套,站在一隊學員前,右手握着左手手腕,輕輕活動着。嘴裏還說着什麽,緊接着就看那一班人都興奮了起來,說着什麽就整齊列隊跑向了隔壁班上——倒也是刻在骨子裏的紀律了,像是翟沄年會帶得出來的人。
景樆淑站的角度,能看見翟沄年的正臉,那位也并不攔,只是頗像是一位年長者看小孩一樣,含着點小看着那群少年。
眼前的人跑去了操場,翟沄年卻還站在原地,她站了很久,緩緩放下了手,擡頭看向了上方某處。
翟沄年其實也并不是很能确定景樆淑會在哪,她只是下意識覺得,自己應該擡頭看看。像自己曾說的那樣,“擡頭,看看月亮。”
所以,她也想,看看自己的月亮,就算……不能真正地看見。
景樆淑看見翟沄年擡頭的瞬間,沒由來的一僵,雖然知道翟沄年不會真的看見她,她卻還是下意識閃身回了窗簾後面。
突然回神,景樆淑又覺得沒有必要,于是又站到了窗戶邊。她很想看看,翟沄年到底會做什麽。
樓下,翟沄年帶的隊跑到了另一隊人前面,那一堆的學員看他們鬥志昂揚的樣子,突然就明白了他們來這的意圖。
合着翟沄年不太願意訓練,把人帶來這高挑戰賽了。
“不是…我說翟組長,你的人來找存在感的是吧?”那位教官皺眉看着翟沄年,為自己學員抱不平。
翟沄年笑着,明擺着一副“我就是,你能拿我怎麽着”的作風。她說:“那哪能呢,友好地交流一下。”
“你問問他們樂不樂意?”翟沄年攏了攏自己的外套,轉頭看着兩個班的人。
“願意!”
教官歪頭盯着翟沄年,憤憤道:“屁!你的人能不願意嗎?”
“你們呢?”翟沄年自認通情達理,立刻就挑眉,笑得不懷好意地問向另一個班的人。
“願意——”某些個大膽點的,想着總要磋磋他們的士氣。
翟沄年笑着,但凡不是衣服以及那敢把一股披肩上的做派,就憑這股子少年氣完全就可以混進一堆學員裏了:“你看,你看。”
那位教官滿臉恨鐵不成鋼,痛心疾首,自求多福,默默轉過了身,不看自己人丢臉。
翟沄年揚了揚手,示意“走,開始”,随後便步子輕快走到一邊。
偏生又有人要開始作點自取其辱的妖:“總教官,怎麽從來就沒看您上過陣,要不先給我們露一手,做個榜樣?”
聽着自己的人就要惹事了,教官趕緊站出來,及時制止道:“你們總教叱咤風雲的時候你還在哪呢?”
“別來啊。走了,看着點,有事。”翟沄年沒了看他們比的興致,畢竟也不會有什麽懸念,她轉身擡了擡手便徑直離開。
“是——”
景樆淑一直站在窗邊,雖然不能夠知道翟沄年到底說了些什麽,但也能夠從他們的動作反應大致看出來發生了些什麽。
景樆淑剛剛不由自主笑了會兒,就突然又聽見了敲門聲,她趕緊調整好了表情,轉身看向門口。
——只是來送幾份文件,片刻後便又出去了。
發現翟沄年回身走回了辦公樓,景樆淑便也不再看了,坐到辦公桌前看起了文件。
剛剛看完幾份并不算重要的文件,另一陣敲門聲響起,只是敲門的頻率與先前明顯不同。景樆淑略做思考,起身親自去開門。
翟沄年外套一角被輕微的風稍稍掀起些許,她垂眸一掃,看不出情緒。
景樆淑也是突然一愣,随後退了兩步,留出了翟沄年進來的空間。
翟沄年關門許久,景樆淑都沒想起來要讓開,她又等了好一會兒才突然回過神。
“好久不見。”景樆淑勾出一抹不太好确定內裏情緒的笑,着重又強調了一次稱呼,“翟大組長。”
翟沄年的神情一時有些複雜,再開口時又是有些意味不明:“景,處,長。別來無恙。”
景樆淑心裏一緊,說出的話卻還是帶刺:“那說起來不得多虧了翟組長?”
翟沄年突然間想起來自己那時開的槍,就算注意到了破空而來的子彈,翟沄年也還是等到穩穩開了槍後才收手。所以她并沒有傷及要害,若非景樆淑本就身體虛弱,也不至于昏迷那麽久。
“失手而已。”
“失手啊……”
翟沄年眼尾稍稍挑起,道:“怎麽?”
景樆淑沉默片刻,淡淡地笑了笑,說:“沒什麽。”覺得挺有意思的而已——有生之年能看見翟大組長失手。
“找我有事嗎,翟組長?”
翟沄年并不正面回答,而是說:“看看故人,算事嗎?”
“算,怎麽不算?”
景樆淑剛剛說完,就毫無征兆地對翟沄年出手。翟沄年擡起右手來擋,可景樆淑目标明确,只是針對翟沄年的左手。
避讓不及,景樆淑攥着翟沄年的手腕略微用勁,而後者退了半步,抵上了門框。
倒不是景樆淑真的用了多大力——她到底是對翟沄年不能真的動手,始終留着餘地。只是翟沄年一早就扯到了舊傷,眼下一時吃痛,卻忘記了下一步反應。
“放手。”翟沄年皺了皺眉,冷聲道。
景樆淑不知怎麽,拗着股勁,所以她有些惡劣地問:“我若是不呢?”
說着,景樆淑湊近翟沄年,直直地看向了她的眼裏。凝望之時,氣息交錯,景樆淑幾乎就能碰到翟沄年了。
翟沄年偏頭,看向一旁:“影響還是要注意一下的。”
景樆淑這次不接翟沄年的話茬了,而是另起一事:“你手受傷了?”
“你要真在意,就該放手了。”翟沄年有些愣神,下意識接過了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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