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拂曉

拂曉

當夜,昙山。

翟沄年慢悠悠走在山路上,此時已經快要拂曉,夜色逐漸褪去,看人當然看不清,不過看路還是勉強夠了。

“翟大組長,你說我們來這一趟會不會有點險了?”

翟沄年伸手拽着樹枝,避免踩滑,聞言輕飄飄地答:“那不然人家也不能淨幹虧本買賣吧?”

她語氣平淡得仿佛事不關己。

景樆淑一時語塞,但又覺得其實沒錯。

不管那個女孩子是不是同謀,對于宿安和來說都已經冒了風險了,那麽接下來總得有點什麽回報的。

“你小心着點你手。”景樆淑不再談宿安和相關事宜了,而是下意識關心起來翟沄年的情況。

翟沄年這次回答倒是認真了不少,她聲音很輕:“知道了,你注意着點。”

她們沿路留了記號,很隐蔽,也沿用了六組建立之初特意設定的一套标記方式,所以倒不擔心別的人會留意到。

拂曉,翟沄年和景樆淑停留在一處背風地,等待着暗處的人先動手——畢竟她們可占不了先機,只能被動些了。

“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我們走不出這昙山,會怎樣呢?”

翟沄年靠着樹,偏頭看看景樆淑,先是開玩笑一般問:“您現在這是怎麽了,那麽悲觀啊?”

景樆淑愣了愣搖搖頭,她并不說話,因為她能感覺出來,翟沄年是有後續的話的。

“記得我走前跟陳川說了幾句話吧?我讓他們啊,留了人在山下若是過了子夜沒有和他們聯系,那麽封山,運氣好點能趕上救到我們,運氣差點那就只能抓到宿安和了——哦,也不一定是宿安和嘛。當然了,宿安和敢叫我來,也一定要有後手,至于誰是最後的黃雀,那就看各自能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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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樆淑不在說話,只是靜靜地看着翟沄年,心裏想着:說得那麽滿不在乎的,那麽對于你…就沒什麽一定要殺出着重圍的的理由了嗎?

翟沄年像是能夠洞察景樆淑的想法,她看着景樆淑,雖然不說話,可眸子裏倒滿是自己都不曾察覺的愛意和堅定。

如果,非要有個理由,要我一定要活着出去,那麽…也還是有的,是未完的證明題,是等着自己的每一個人——也包括你,也該算在理由裏。

“咳。”景樆淑輕輕咳一聲,看向翟沄年的眼神裏,多了些狠勁,倒是跟翟沄年此刻毫不掩飾的“終于來了”和幾分不屑很是契合。

不需要商量,翟沄年站直身子,腳下微動,站在了景樆淑身後:“身手沒退步吧?”

“這話該我問你。”景樆淑勾起唇角,手搭上了自己腰間的武器。

夜色未消,所以辨人還得憑借比視力更敏銳的洞察力,可不管是誰這一點都不弱,所以到也還不算徹底無助。

一番打鬥後,翟沄年頸側挂了血,她不甚在意地蹭了蹭,便又毫不猶豫攔下身邊一人的手,使着巧勁讓人卸了刀後迅速撿起,血跡頃刻間撒在她白皙的側臉。可翟沄年并不在意,像是沒有知覺一樣,只攥緊了刀捅深了些,知道這人沒了動靜又才略有嫌棄地放開手,由着他倒落在地。

“沒有符合那小姑娘描述的,速戰速決。”

“你就那麽信她?”景樆淑語速很快,雖然在反駁,但卻明顯地下手果決了很多。

翟沄年也不猶豫,更不否定景樆淑的話:“不信,沒猜錯那個女孩應該已經不在醫院了,我讓他們松懈了守備。”

“你可是一點沒變。”

“沒變什麽?”翟沄年其實打完後都還在覺得自己是不是有毛病,打架多累,居然還跟景樆淑叭叭叭說個沒完。

景樆淑有片刻沒說話,等樹上一人墜落才又說:“算計,算計一切的因素,不管什麽時候。”

畢竟從很多方面而言翟沄年和景樆淑都不占優勢,所以就算險而又險過了這一劫——不乏有宿安和放水的影響,但翟沄年和景樆淑都還是受了些傷,景樆淑始終顧慮着翟沄年,所以傷得也重些。

景樆淑脫下外套,用匕首劃下一塊布條,打算給翟沄年包紮,卻被後者下意識躲開。

景樆淑一時僵住了,心想你是有多少防備不能卸下些,又是有多對我心懷芥蒂的啊?

翟沄年也愣了愣,過了好一會兒才有些尴尬地說:“小傷,不至于,包紮下你自己的傷好了。”

“行,咱們啊,要不還是祈禱一下您定的時間不會太晚了,也祈禱一下咱們能有幸活着離開,不然啊…您還得跟我一起把命搭在這。”

翟沄年隐約覺察了景樆淑的想法,但又不好說什麽,只能裝作絲毫不知,說道:“景處長,你就沒想過,我也不會幹任何一樁虧本買賣嗎?不管是還他們一個人也好,是給他們機會處理人證也好,虧得是我,那麽我也總得那點什麽回來吧?”

是啊,翟沄年這麽精明的人,怎麽可能輕易把重要的人交給宿安和去見到呢?要麽,是甕中捉鼈,要麽就是放虎歸山,而後去看見虎穴。

——沒有猜錯的話,翟沄年會更傾向于後者,如果她真的是同夥的話。

她們都不曾說出口的話,是——

一個十來歲的小姑娘,成了同夥,害的是和自己近乎同齡的更多孩子,甚至能有這麽好的心理素質,面對陳川他們明裏暗裏的試探還不露怯,更不露餡。

這多可怕啊,比起宿安和,這樣一個小姑娘,倒是該更讓人警惕得多了。

“景處長,休息一下吧?”翟沄年突然沒什麽由頭地說。

景樆淑雖然不明就裏,但還是拒絕:“不。”

可話是這麽說,沒多久景樆淑便有些犯困了,臨到最後她懷疑的還是宿安和。

不久,翟沄年站起身,掌心已經滿是殷紅的血了,她眼神冷漠:“宿安和,這一招,有些上不得臺面了吧?”

“是啊,翟大組長,終于見面了。”說話的人還為路面,略顯粗犷的聲音便先從林子裏傳出,驚動了原本還沒有被黎明喚醒的鳥。

翟沄年可沒什麽心情跟他拉扯,只是和景樆淑并肩而坐的這些時間裏,她突然想清楚了些事,比如宿安和可能的來歷,比如為什麽要是昙山,又為什麽一定是孩子拐賣。

*

六組成立之初,第一個棘手的案子便是從別處移交而來的。

涉及的就是人口販賣,而一角錢的懷疑對象,很巧,也姓宿。不過翟沄年推翻了前面的懷疑,她從頭開始,一層層抽絲剝繭,換了懷疑的人,而事實證明,的确,她的調查才是對的。

可那時候翟沄年愛行險招,她為了抓住背後之人,和那位“宿先生”達成了個協議,以他為餌,引蛇出洞。

抓到真兇,就是在這昙山上。可是……既行險招,就一定有風險。可是這風險,不在翟沄年原本的算計裏

那時候本來都已經抓到了真兇,都已經要返程了,可是,那天雪崩了。

本來,他們很巧,很巧,避開了雪崩地點的,可是…宿安和的父親——翟沄年沒有猜錯的話就應該是——過于有正義感了些。翟沄年他們沒能攔住,他去了雪崩處,和翟沄年約定好了讓翟沄年他們在不遠處等。

——因為他常年居住就在北方,見的雪很多,比起翟沄年他們有經驗很多,他也怕翟沄年他們去了反倒添亂。

也就是那麽不幸,那位宿先生,的确救了人,可是他自己卻沒出來,翟沄年他們等了一會兒趕到那時,已經來不及了。

那件事,對翟沄年影響給客觀上而言不大,畢竟有證人在場,他的死說實話全不怪翟沄年。可是在那之後,翟沄年從來沒有再反常路而行,牽涉無關者入局了,因為她主觀上就是覺得,是自己的錯。

*

“是啊,上次見你,可還是十年前。”翟沄年盯着宿安和——的确,很像他父親。

“您還記得我啊?”

翟沄年不置一詞,只站在原地,站在景樆淑身旁。

“您還是喜歡帶無關者入局啊?”宿安和注意到翟沄年身邊,略有些諷刺地說道。

“那比不上你,至少我拉入局者,出于自願,可是被你牽扯進來的人…他們,憑什麽?”翟沄年聲音冷漠。

宿安和道:“可是,上一次,你救到了人,順着查到了別的組織。而這一次,你焉知他們就一定不能活着呢?”

翟沄年在那一瞬間裏,突然反應過來另一個可能。

如果,上一次宿安和從一開始為的就不是真的要販賣人口呢?如果他是為了引得更多真正參與之人被揪出來呢?可是這一次呢?

“說說看?”

“我很想知道,當你知道自己的決定導致了無辜之人死亡的時候,是什麽反應?我也很好奇,這傷了一只手後,翟大組長,還能跟以前一樣嗎?”宿安和說的很慢。

“你真的覺得,是她害的嗎?”身旁熟悉的聲音驟然響起,翟沄年突然就僵住了。

翟沄年下一刻就聽見那個聲音在她耳側道:“我的翟大組長,就這麽怕我聽見?可是……您都有了察覺?我能這麽蠢?”

“……”是啊,這倒是翟沄年失算了。

“宿安和,如果我沒猜錯,你一直覺得你父親的死,盡是她害的吧?”

“不是嗎?如果她沒有帶我父親上山,他回去麽?”宿安和言談間聽不出來情緒如何,至少算不上是正常——因為不像是激動這類情緒。

景樆淑突然笑了,她說:“就算沒有翟沄年,也一樣會有雪崩,會有奮不顧身要去救人的你父親,會有第二次的雪崩,會有被救出來的人,也會有被埋藏的人。”

“而且,你覺得,如果翟沄年沒有将人帶在身邊,他不會被真正主使殺害,讓一切死無對證嗎?”景樆淑換了個角度評判。

“那…”

“你口口聲聲,無辜之人,那麽被你牽扯進來的人,不無辜嗎?那些因為孩子失蹤郁郁寡歡甚至險些死在家中的人,不無辜嗎?”上一次,差點葬身在火海裏,永遠出不來的人,不無辜嗎?”

翟沄年聽着,眸子一凝,打斷了景樆淑和宿安和的對峙,舉起了槍,卻對宿安和說:“讓開!”

“砰——”

翟沄年眼神瞬間染上些狠戾,毫不猶豫就朝着宿安和的方向扣動了板機。

那麽一個瞬間,卻長的仿佛是很長很長,長到足夠他們把前後關節都猜明白。

說到底,一切的一切,宿安和從來不是參與者。

上一次,是引更多真正有罪者被發現,而其實孤兒院裏的人一直是被優待了的,就算沒有她翟沄年,也會有人救出張瑜蕊。那樣唯一後果不過是宿安和看錯了人而已。

而這一次,先前來埋伏翟沄年和景樆淑的,不是他宿安和的人。宿安和來,本是要在必要時幫翟沄年的。剛才沒來得及,現在,或許就是為了拖延時間,是在幫翟沄年她們遮擋敵方視線……

這麽一來,也就說得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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