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公平

公平

“翟沄年,公平一點,何必要先得到對方的答案才肯說呢?想要你一句真話,你問問自己的內心,有那麽難嗎?”說到後來,景樆淑頗有些激動了,甚至壓抑不住自己略有提高的聲音。

“景樆淑……”翟沄年猶豫的片刻,卻讓景樆淑得到了另外的答案。

兩個膽小鬼,面對看不清面貌的對方,當然會想要一步步試探自己該邁出那一步。如果這個時候有一個人稍微大膽一些,那麽另外一個,要麽受其感染也就走出那一步了;可是總有另外一些人,不易這一路——比如翟沄年,反而顧忌更多,更不敢輕易去試錯。

可巧,景樆淑又是個不徹底的邁步者,一點點的風吹草動就又會讓她趕緊退回給自己畫好的界限裏。

“走吧,翟大組長,是我的錯,不該過這個界的。”

“……”翟沄年不再說什麽,遲疑着,卻還是沒有半句解釋,默然離開。

“三天。”翟沄年在心裏默默對自己說道——三天吧,想個明白自己到底想要什麽以及要不要試試走出這一步,而非畫地為牢草木皆兵。

三天裏,翟沄年沒去景樆淑那,她每天下了班就一直都在煙瀾園附近那處住址待着。

直到三天後的傍晚,是落了雪的。

那是這一年的最後一天,這雨,倒像是一場送別了。

翟沄年站在門外,輕輕敲門,她确信,景樆淑在家,也一定會聽見。

果然,景樆淑很快開了門,先是讓翟沄年進來了,随後才問說:“有什麽事嗎?”

“都不先問問就讓我進來啊?”翟沄年下意識說了一句才又覺得後悔,她放下自己提了一路,包裝外細線勒得手指隐約泛紅的糕點。

“嘗嘗?”

翟沄年轉身,看着景樆淑。後者心裏隐約有了猜測,但是并不繼續多想,而是應了聲“嗯”,便坐在翟沄年旁邊,拆開了包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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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好好休息休息吧……有什麽,也只好回來再講了,對不起啊,這次,又算是食言了。

景樆淑昏昏沉沉睡下後,翟沄年把她扶進卧室,留下一盒子什麽東西之後,一只腳撐着整個身子蹲在床邊,想了很久還是只将一吻落在景樆淑額間。

那麽……我走了。

下次見。

翟沄年溜到自己先前莊園裏停放車輛的地方,卻見到了另一個本不該出現在這裏的人──姜亦宸。

姜亦宸手揣在衣兜裏,緩緩地繞着翟沄年選定好了的那輛車踱步,顯然是早已等待多時了。她看見翟沄年時明顯有了些終于等到的開心;可是翟沄年反而在看到姜亦宸的那一刻起,平靜的臉上顯現出了不悅。

“你怎麽來了?”翟沄年皺着眉詢問。

姜亦宸伸手就要去拿翟沄年的鑰匙,可卻沒有像往常那樣順利地拿到。翟沄年攥着鑰匙,很是嚴肅地盯着姜亦宸。僵持片刻後,姜亦宸正面回答了翟沄年的問題:“舍命陪閨蜜啊。”

閨蜜倒是沒錯,她們倆一直都是這樣,工作的時候就是絕對的上下級關系;離開了工作後,她們倆就是多年摯友,無話不可說的閨蜜。

所以姜亦宸這裏也有一個潛臺詞,那就是:“我現在是以你閨蜜的身份站在這裏跟你講話的,所以你少用你上級的身份壓我啊。”

“行,閨蜜……”翟沄年低聲念了一句,沉默片刻還是長嘆了一口氣,頗為恨鐵不成鋼一樣,“那你記不記得明天是什麽日子啊?”

“……”姜亦宸眼神暗了下來,有些許的落寞。

明天……明天啊。

“知道啊,十周年,也是Christian的生日。”

翟沄年低笑一聲:“那你還敢跟我去?”

“那又會怎麽樣?我和你,會活着回來的。”姜亦宸立刻反駁。

這不是一句什麽承諾,只是她們各自的期望,或者說是自我的洗腦──她們倆都再清楚不過了。

說不感動那是假的。說到底,畢竟是一場生死未蔔的局,有人願意不計後果陪着自己當然是能夠安慰自己、添一些信念感。可是……翟沄年不想讓姜亦宸和自己一起涉險。

翟沄年沒有回答──她也不敢對此做出什麽回應──不能保證做到的事,她從不承諾什麽。

至少…我會讓你活着回來的。

翟沄年默不作聲地盯着姜亦宸,一言不發,随後拉開車門上車,在關門前對姜亦宸道:“上來。”

“好。”

*

巷道裏。

翟沄年靠着牆,白色襯衫上沾着血跡,姜亦宸靠在一旁。

“亦宸,快走。”

“不行,計劃出了變故,我不可能讓你一個人在這的。”

翟沄年眉頭緊鎖,她說:“放心——算了,那你至少不能呆在這,藏好,plan B與你沒關系。”

“你……好,我在不遠處。”姜亦宸知道,翟沄年決定的事自己改不了,只好妥協一步。

餘敬鶴很快出現,她站在翟沄年幾步之外,與翟沄年此刻的傷成了鮮明的對比,他好整以暇地站着,說:“翟大組長,這一次,如何?”

“餘上将,聽沒聽過一句話啊,記者的筆可抵三千毛瑟槍?”翟沄年笑了笑,略含譏諷道,“你應該不知道吧,昨天呢,齊家開了個發布會——我啊,是齊家大小姐。你也應該不知道,同樣在昨天晚上,我們這邊也登了報,不過是最晚的那份,我呢,有幸成了錦安黨最高領導人之一哦。”

“你……從一開始就算好了?連你那個線人也是?”餘敬鶴很快警覺。

“錯了哦,我可不至于算計我線人,她是個意外,意外之喜,否則還不一定能那麽真呢。”

“你要是想賺一點,略微扳回這一局呢,那你最好讓我沒有任何機會從這裏活着離開。”翟沄年靠着牆,滿不在乎一般煽風點火。

餘敬鶴轉頭就打算要走。

翟沄年稍微擡頭,随後笑得驚心:“要走?我想想…應該來不及了哦,你猜猜,那會兒人多眼雜,到底會有些什麽人呢?記者?文者?商人?政客?”

“你真是……連自己的死都算得明明白白。”明白過來自己這是徹徹底底被擺了一道,沒什麽回旋餘地後,餘敬鶴也索性懶得再走了,他轉身,看着翟沄年。

“是啊。”

“砰——”

翟沄年聞聲擡頭,來的人卻并非自己預想好的人,來人一身戾氣,看到翟沄年就立刻收了槍朝她跑來。

“來了啊…”翟沄年靠着牆,原本白皙的面龐上挂着不知道是誰的血跡,氣息極為微弱,但景樆淑還是聽見了──聽得特別清晰。

從看見翟沄年的那一刻起,景樆淑的眼睛就有些泛紅。

直到走到翟沄年前面幾步路的距離時,景樆淑才有些顫抖地發出了一個音節:“嗯。”語氣裏,是極力忍耐的心疼,也有愠怒──氣于翟沄年一聲招呼也不打就獨自攬下這個任務,也為自己直到現在才趕到這裏。

“哎,我都快疼死了,別站着看笑話了好不好?”翟沄年說着就呼吸不上,艱難地說道最後一個字了才猛然開始咳起來,每一口氣都帶着點血沫。

半晌,翟沄年才斷續地說:“抱一下吧,景處長?”

“不太想。”說的話是很傷人,但此刻的景處長唯一硬着的就是這張嘴了。所以她雖然拒絕着,但還是打算走向翟沄年。可是翟沄年早就已經要撐不下去了,可是她還想等等,再等等……等景樆淑來──雖然不知道能不能真的等到,但…總得試試,畢竟是最後一件沒成的願望了。

──現在,翟沄年等到了,一直撐着她的那股勁立刻消耗殆盡。她再也撐不住了,眼前一陣暈眩就要倒下去了。

景樆淑眼眸一凝,立刻跑上前接住翟沄年,跟着她一起坐到地上。這麽一種擁抱的姿勢在她們之間并不稀奇,甚至養成了一種肌肉記憶。可仔細看到翟沄年的傷後,景樆淑卻一時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她一手繞過翟沄年的背,讓翟沄年靠在自己懷裏,空着的一只手懸在半空,躊躇許久後橫過翟沄年,搭在了自己另一只手的袖口。

片刻,景樆淑的手發着顫碰到了翟沄年的側臉。

但翟沄年還是想要盡量裝得輕松一點,艱難地開口:“要拿槍的手,還是別抖為好。”

“閉嘴,他們馬上到了。”

在景樆淑靠近自己的時候,翟沄年別開了頭,擡手想要擋卻是一陣鑽心的疼痛感襲來……

翟沄年眉頭緊鎖着:“血就別沾上了,不好。”

“我偏要呢?”景樆淑說着,還是沒有真的再要親吻翟沄年了。

“你是不是故意的,翟沄年?”景樆淑語氣略顯激動。

“是……對不起啊,樆淑。”

“對不起什麽啊?”景樆淑雖然臨近于情緒崩潰的邊緣,但還是盡量壓着聲音,以緩和的語氣和翟沄年說話。可是她壓得住氣憤,卻是壓不下自己話語間隐約帶着的哭腔。

這句話沒有得到翟沄年的回答,景樆淑繼續問:“你就不擔心…我提前到了這裏,沒有忍住而破壞了你的計劃?”

翟沄年看着景樆淑,彎了一下唇角,緩緩地說:“你不會的。”

“你每次都是這樣…”一直強忍着的淚水到了此刻終于再也忍不住了。

每一次,每一次都是如此。從一開始為了她不被牽連而抛下她一個人在鬧市;再到現在明知危險萬分……每次翟沄年都是單方面攬下所有,卻想要護得她的周全……從來都不會告訴她什麽。

“我讨厭你。”

“嗯,我知道。”

話音剛落便有一滴淚從翟沄年的眼尾滑落,和翟沄年擡起來想觸碰景樆淑臉龐的手一起落下。

翟沄年道:“可是,我愛你啊,這就夠了。”

景樆淑等不得更多的人到了,她抱起翟沄年,迎着暮色,一步一步地帶她離開。

周圍的一切都被暮色融淡了,也可能是因為眼下,景樆淑除了懷裏的這個人…什麽也看不進去吧。

而方才的對話…似乎有些偏離了預想。

應該是——

“我愛你。”

“嗯,我也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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