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偏不

偏不

景樆淑支起一只腳,落在椅子邊緣,她勾起一縷翟沄年的頭發,繞在指尖,說道:“這園子與你,可好?”

翟沄年笑着,勾起腳尖穩住酒瓶,便主動靠近了些景樆淑。

“也好啊。”

“咳,換一處地方,景處長。”翟沄年說話有些急促,語氣裏也少了幾分處變不驚。

景樆淑歪歪頭,說:“換一個稱呼,怎麽樣?”

“……”

“景樆淑。”

“嗯,依你的。”景樆淑這就是答應了,她一手攬過翟沄年,攔腰抱起,如墨的頭發盡數散在半空,發釵上墜的木槿花夜輕晃着。

“換個發釵,好不好,翟大組長?”

“嗯?”翟沄年悶悶地應。

景樆淑的語氣裏就可辨出她的執着:“翟沄年,我不喜歡這個,我喜歡以前那個。”

“哪個?”翟沄年明明猜到了,但就是明知故問。

“你知道的。”景樆淑又怎麽不知道翟沄年的心思,所以她不再說什麽,只攥着翟沄年的手腕。

翟沄年眼裏含笑,畢竟景樆淑沒怎麽用勁:“我偏不呢?”

“……”景樆淑也不再說什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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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

翟沄年是被強行喚醒的:“起來了,翟大組長。”

她迷迷糊糊應聲道:“我休假了景處長。”景樆淑這下雖然沒什麽道理但就是理不直氣也壯的:“可是我不休假啊。”

翟沄年轉了個身,仍然閉着眼随時可以繼續睡着:“那跟我有什麽關系嘛……”

“因為我把早飯做好了。”

“……嗯。”

“再不起來得冷了。

“那我再熱一下好了。”翟沄年懶洋洋地應着,随即就把被子掀過了頭頂。

景樆淑笑了,說道:“陽春面。”

翟沄年聲音全悶在被子裏,聽得有失真切:“不想動——”

“好好好大小姐。我給端過來。”

翟沄年突然聽到這麽一句,立刻就清醒了,她突然睜開了眼睛,掀開被子時景樆淑卻已經出去了。

景樆淑再端着面回來時,翟沄年已經坐着了,她坐在床邊,隐約有幾分起床氣——也可能是看着床頭櫃上兩只發釵陷入了思考。

床頭櫃上,有兩支發釵,一個是自己平日裏那支,墜着兩朵木槿,另一只是青色的竹,刻着詩文,蠅頭小字閃着些許鎏金。

“矯矯淩雲姿……霜雪不知年。”

“哦,你随意,看你想用什麽。”景樆淑有些不尴不尬地說。

翟沄年手伸出去,懸停在半空,看樣子是更靠近于青竹那一支的,但就是有些猶疑。她真正做出決定是在看清上面的字後,翟沄年還是選了青竹一支。

景樆淑不着痕跡揚起了幾分唇角,随後就接着說話掩飾一二:“放在這了,那我先走了。”

“好,謝謝。”翟沄年看着她,最後只說了這三個字。

對于昨天,她們是心照不宣一字不提。

兩天後,翟沄年照常回去上班。前兩天那個人必定審不出有用的消息,但也好在沒人抱過什麽希望,所以也就談不上失望了。

這天早上的例會,翟沄年靠着椅子,總覺得有些不安,但又說不上來。雖然已經盡力按耐自己的情緒了,但景樆淑還是可以從翟沄年的神情裏窺見幾分她的不安。

這是怎麽了?難得看她這個樣子啊……

景樆淑想着,自己也有些走神。

讓兩個人都收回神的,是一陣敲門聲,随後來的人是找翟沄年的。

“……翟組長。”來人猶豫了一下小聲開口。

翟沄年擡頭看向他,略做思考便站起來了──坐在上方的景樆淑只是在來人叫翟沄年名字時看了她一眼,眉毛微微皺了皺,終歸還是沒說話,這就是默許了。

隔開會議室裏的工作彙報,便是安靜的大廳。

“什麽事?”翟沄年一邊走一邊詢問。

“有人找您。”那人說得簡要,可看他的神情就知道時間要緊事

翟沄年大概做了點心理準備:“知道了,忙你的去吧。”

翟沄年的辦公室裏,她坐在沙發上,拿起一邊的電話:“誰?”

“是我。”聽聲音,正是張瑜蕊。

一聽見她發着抖的聲音,察覺到其中強忍的顫抖,翟沄年立刻就慌了神:“怎麽了?”

“我覺得…好累啊。”

“……這一次不想堅持了,是嗎?”知道情況之後,翟沄年立刻冷靜了下來,反而有些輕松了。

張瑜蕊答得很快,只是聲音細弱:“嗯。”

翟沄年嘆了口氣,擡頭,眨了眨眼,眼睛有些酸:“陣痛的藥和……我放在陳醫生那裏的。”

“我想看看你。”

“……”

“二十分鐘,可不可以?”翟沄年沉默一會兒,算了一下路程。

說的二十分鐘,可十五分鐘左右,翟沄年就喘着氣出現在了醫院二樓。

“陪我待一會兒好不好,翟姐姐?”病床上的人臉色蒼白,嘴唇沒有絲毫血色,在看見翟沄年的時候眼睛卻是閃着光的。

“嗯。”翟沄年應了一聲便在她身邊坐下。看張瑜蕊還未吃藥,便轉身倒熱水。

一個小時後,陳醫生走進來的時候,翟沄年還是面無表情地坐在一邊──這一個小時裏她都是這樣,一言不發地坐在一邊,直到張瑜蕊沒了呼吸也依舊如此。

“翟組長,該走了。”陳醫生溫聲提醒。

翟沄年輕輕點頭,似乎還有些愣神:“知道了。”

走出醫院,景樆淑也在,翟沄年倒是并不意外,所以也沒計較什麽,只是淡淡地說:“該走了,景處長。”

景樆淑把手上一直搭着的毛呢大衣給翟沄年披上——她走得急,竟沒想起來要帶上外套。

下午,落雨了。

這場雨可是頗有些深冬的感覺了——冷,是添加衣物也蓋不住的寒。

翟沄年又請了七天假。但這前四天裏都沒人知道翟沄年的去向,直到第五天的時候,景樆淑去墓園才找到了她。

景樆淑倒不是祭拜誰,只是冥冥之中,她就是覺得翟沄年應該在這裏,所以也就來了。

“翟大組長。”景樆淑黑色的傘朝向翟沄年偏了些,低聲道,“來多久了。”

雖然也還是心疼翟沄年,擔心她的身體的,但景樆淑畢竟能夠體察翟沄年的心情,所以問完并不打算等翟沄年的答案,只是很安靜,很安靜地站在旁邊,等待翟沄年自己靜一靜,等待翟沄年想要開口。

——她知道,翟沄年這時候,是該有一個人陪着她的。

“景樆淑。”翟沄年過了很久,輕輕嘆了口氣,轉身面向景樆淑。

“嗯,在。”

“你說,是不是我真的不該這麽選的啊?”翟沄年聲音有些啞——是感冒了吧。

景樆淑沉默片刻,下意識擡起了手,卻又在将要碰到翟沄年時停住了,她遲疑了一會兒收回手,語氣溫柔:“不,那也是她的選擇。錯不在你,你做得夠多了,做得夠好了。”

“可是……”

翟沄年閉了閉眼,向前邁了半步,幾乎是試探性地抱住了景樆淑——她動作很輕,很輕。

景樆淑有瞬間的晃神,本來組織過了的語言一瞬間成了無法連起來的字節,只能抱緊自己懷裏的人,一手輕輕拍着翟沄年的後背,一手落在翟沄年的發間——今天她沒盤發,任由頭發散落。

傘柄從手中滑落,但沒有誰想起來要去撿起來。

“我知道勸你石梅身上沒用的,但是,你要是真的難受,哭一哭吧,總比一直壓抑着要好。”

到底是自己冒險從火海裏救回來的人,又幾乎是朝夕相處地過了兩年多,走過了彼此都很艱難的年歲,要說不難過,又怎麽可能呢——尤其翟沄年還是個內心裏十分重情意的人,更是萬般不舍。

再往後得幾天,翟沄年回去了,每每遇到景樆淑,都在有意無意地避讓,雖然翟沄年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

可能只是糾結自己的真心與景樆淑的态度吧。可景樆淑有何嘗不是如此。

終歸低頭不見擡頭見,有些矛盾,總歸是不可能真的視若無睹下去的——

“翟沄年。”某一次翟沄年和景樆淑擦肩而過時,景樆淑總算是按耐不住自己的情緒了,她抓住了翟沄年的手,聲音有些許沙啞。

翟沄年停下腳步,無意識地緊張了一些。

“有什麽事嗎?”

景樆淑不答,只是看着翟沄年,以一種很堅定的眼神,明晃晃地寫了“你說呢?好好談談吧”的意思。

翟沄年沉默良久,有些幹澀地開口。

“換個地方說吧,景處長。”

“好。”

旁邊就是景樆淑的辦公室,換個地方,換的也就是這裏了。

景樆淑攥着翟沄年的右手,将人圈在牆角,她盡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緒,說:“翟大組長,躲着我幹什麽?”

“我沒有。”翟沄年的視線有一瞬閃躲,也被景樆淑一絲不落注意到了。

“沒有?”景樆淑嘆了口氣,手上的力道也撤了些,她似乎生出了些許無力感,她說,“在你眼裏我到底算是什麽啊,翟沄年?”

“你……”翟沄年就是不敢正面回答,只能反問,“那你呢,景處長,又把我當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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