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節目錄

反轉情書

清晨,天光未明。

走廊上斑駁的人影透過門縫晃悠。

鄒硯寧艱難地吞了吞口水,用力想睜眼。

可腦袋依舊很沉,眼皮也如墜千斤。掙紮了好一陣,她才終于反應過來自己此刻躺在醫院裏。

骨裂的手肘昨晚已經進行了手術,現在麻藥的勁過了,一陣陣的痛感在身上蔓延。

不多時,病房門被推開。兩三個穿着白大褂的人先後進來,給她做了檢查和記錄後,最前方的男人又簡短叮囑了朱青語幾句才離開。

她扯着嗓子咳了兩聲,開口說道:“朱導,我想喝水。”

這聲音實在又粗又啞,連她自己也吓了一跳。

看來感冒是越發嚴重了。

朱青語“嗯”了聲,轉過身拎着熱水壺往保溫杯裏倒。

鄒硯寧眨了眨眼,用作手掌杵着床鋪一點點挪起身,迫不及待問:“朱導,姍姍呢?我想去看她。”

朱青語遞過水杯,緩聲回應道:“硯寧,你先安心養好自己的傷。”

“可是,”冷空氣吸進嗓子裏,她又咳了幾聲,“可是從她進醫院我都沒和她說上話。”

她抿着幹燥的唇嘟囔:“實在不行,讓我給她打個電話。”

朱青語皺着眉面露難色,遲疑幾秒還是張口:“已經到這一步,就告訴你吧。姍姍……已經被她家人接走了。”

鄒硯寧愣怔住,疲憊的雙眸閃出驚詫。

朱青語拍了拍她的手背,進一步說明:“硯寧,是姍姍自己想回家的,她說現在不想見任何人,想靜一靜。”

這麽久以來,米姍姍都一個人默默承受着身體和心理的巨大壓力。

最後卻還是倒在了比賽前,沒能換來想要的結果。

這樣的事情換做是誰遇到,肯定都是難以接受的。何況以往對米姍姍的了解之下,她一向就是這麽個愛逞強的人,又怎麽會願意別人看見她現在最落魄的樣子?

鄒硯寧垂着頭沉默了好一陣,這才扯着蒼白的唇笑笑:“我知道了朱導,那我之後再聯系她。”

朱青語緩緩點頭:“嗯,你先安心待着,後天全部比賽結束,我們就一起回洛安。”

兩人對話剛結束,病房門再一次被推開。

齊雅和陳小玲前後進來,一個手上拎着保溫桶,另一個則端着熱牛奶在晃悠。

齊雅加快腳步,笑眯眯迎過來将保溫桶揭開往鄒硯寧面前遞:“硯寧姐,這可是我一大早專門排隊給你買的瘦肉粥,多吃點。”

陳小玲不甘示弱,也将熱牛奶塞進她床褥裏:“這個可以邊暖手邊喝。”

兩人的到訪讓氣氛瞬間輕松不少,鄒硯寧笑着道了謝,捂着肚子說:“折騰一晚上,還真的是快餓扁了。”

話音落下,她已經捏着勺子将瘦肉粥往嘴裏送。

忽然想起什麽,她又擡眼,含糊不清問:“雅雅,我的東西昨天是不是你幫忙收拾的,你有沒有看見我的手機?”

齊雅下意識去看朱青語,呵呵幹笑着沒答出話。

朱青語淡聲回:“給你收拾到房間啦,不會丢的。”

誰在乎的是丢不丢?

她擔心的是,待在病房裏沒有手機會無聊死。

她倒吸一口氣想繼續說話。

朱青語接着又說:“鄒指導和你媽媽那邊我們都已經通過電話了,你不用擔心。他們說上午的飛機過來,應該午飯時間就到了。”

他們夫妻倆一來,她也不用擔心沒有手機會無聊了。

肯定是一個不停唠叨她這次比賽的事情,另一個擔心她的傷勢難受得不行。

她窘笑,沒再說話,只埋頭吃東西。

這頭三人暗自松了口氣。

她本身就因為米姍姍的事情心情不好,現在自己又受傷,要是再看見網上那些牛鬼蛇神的發言,那簡直是雪上加霜。

這種情況,不看手機才是最好的。

一整晚,姜泊聞都捧着手機刷新鄒硯寧的相關消息。

直到淩晨才終于有媒體陸續發布了傷情相關的報道,說鄒硯寧是右手手肘肱骨骨裂,已經在林城的醫院做過手術。

傷情倒是比預想中稍微好些,姜泊聞勉強松了口氣。

可點開這些新聞的評論區和相關話題,一大部分網友的發言卻讓人瞠目結舌:

“咱們的最年輕全滿貫選手已經飄了。”

“今天狀态本來就很差,就算沒摔這一跤也贏不了人家齊雅,小公主還是好好反思反思自己最近的心思到底是花在訓練上了,還是只花在當公主上了?”

“明明知道要比賽,還把自己弄感冒了,不知道珍惜機會!”

“早說了她走不遠,也就是靠着她爸所以前幾年連朱教練也捧着她,現在有實力的新人來了,看她不努力還能怎麽繼續?”

“當初米姍姍不就是因為她才只能改打雙打的,現在位置給她了,她自己又把握不住。”

“關鍵是今天她比賽中途這麽走了,結果搞得不明不白,像是白送了齊雅一個冠軍,什麽意思啊?打不過就打不過嘛,我都開始懷疑她不會是怕輸,所以故意裝摔倒的吧?”

類似的言論層出不窮,姜泊聞忍不住低低罵了聲:“靠,又不是她想感冒她想受傷的。還裝摔倒,心也太髒了吧,都是些什麽東西啊?”

他氣哼哼咬了咬牙,正想按返回鍵,下方的一條博文讓他再次愣在原地。

#鄒硯寧比賽中途摔傷退賽#為啥摔傷,還不是因為感冒狀态差,至于為啥感冒,還不是因為大半夜跑出去了。

一句自以為正義揭露的話語下方配了九張圖片。

前三張是鄒硯寧站在球館外的路沿上伸手攔車,以及坐上出租車的。

中間三張則是姜泊聞坐在球館裏看比賽的,和最後出門離開的。

最後的三張是半年前音樂節那條熱搜裏出現過的,所謂兩人的親密合照。

那人還在評論區補充了一句:大半夜跑出去約會,滿腦子談戀愛,就算是沒感冒、沒摔跤也不可能打好比賽。

看到這個姜泊聞更是氣不打一出來,但凡是真在關注羽毛球比賽的人都知道,鄒硯寧在采訪中途就跑出去是為了米姍姍。

還真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姜泊聞咬咬牙,已經想出面替她說話。

噼裏啪啦在輸入框裏打下一大段話,他又呆了呆。

本就是他出現在現場才會給這些人拍下照片、借題發揮的機會。現在鄒硯寧還躺在醫院,未經她的允許發言,說不準會越描越黑,給她惹來更大的麻煩。

好在沒多會兒,已經有不少球迷發出了鄒硯寧出現在醫院看米姍姍的圖片。

雙方各執一詞,雖然吵得不可開交,但好歹也還是有人在為她說話。

第二天上午十點半。

參加培訓的幾人各自結束了最後的科目考試。

回程的機票訂在下午三點。

時間充裕,石嘉便提議好好吃一頓為這次的林城之旅畫上圓滿的句號。

一群人商量選哪家餐廳正熱火朝天,這邊的姜泊聞卻安靜得像個局外人。

他捧着手機點開通訊錄,随後翻出了鄒硯寧的電話號碼按下撥出。

聽筒裏是接通的聲音。

她并沒拉黑他的電話,姜泊聞雙眸亮了亮,握住手機的那只手不自覺又捏緊了些。

但反複兩次,電話都是超出接聽時間自動挂斷。

他沉沉呼了口氣,還是擔心。

反手将自己肩上的挎包往石嘉懷裏一甩,拔腿就往前跑,只抛下一句:“我有事,一會兒直接在機場跟你們會合。”

姜泊聞趕到了新聞上說的醫院,摸清骨科病人的病房在五樓和六樓,正想沖到護士臺去詢問詳細的病房號。

走廊右側的電梯門“叮”一聲打開。

他餘光掃過去,恰好看見一身黑色運動裝的向榆澤側身走了出來,一男一女兩個中年人在他身後。

男士是鄒希明,姜泊聞之前看鄒硯寧的相關新聞時見過,女士不用想也知道,應該是鄒硯寧的媽媽。

走廊上來往的醫護人員和病人家屬都不少,腳步聲、談話聲混雜。

盡管如此,三人的對話還是清晰傳進了姜泊聞耳朵裏。

童婉先問:“小魚,男單的決賽是今晚吧?”

向榆澤點點頭:“嗯,結束之後後天就回去了。”

童婉“嗯”了聲,接着問:“你這次春節應該回家吧?我記得你都好幾年春節沒回靖水過年了。”

她笑笑:“寧寧傷了,過年肯定是得在家養傷,你要是回來就來家裏吃飯。”

向榆澤也彎唇在笑:“我知道了阿姨。”

鄒希明也附和:“是啊,你都很久沒來家裏一起吃過飯了。”

三人一路談笑,氣氛溫馨得像是一家人。

直到他們的身影漸遠,姜泊聞還怔怔待在角落。

最後,他把懷裏抱着的一捧花和餐盒都擺到了護士臺,只說:“麻煩幫我交給鄒硯寧,就說是她的球迷送來的。”

關心她的人向來不少。

而他,應該是其中最沒必要出現的一個。

臨近期末,教學任務變得繁重。

這麽一來,倒是讓姜泊聞沒了關注鄒硯寧新聞的時間。

周五晚上九點多,他處理完月考的學生成績分析和大大小小的班級事務,終于從學校出來準備回家。

剛推開玻璃門,一陣陰冷的風席卷而來,刺到皮膚上凍得人直發顫。

他朝手心哈了兩口氣,又出力搓了搓手掌,加快腳步朝停車場奔跑,直到鑽進車裏才終于覺得暖和一些。

從外衣口袋摸出手機正準備看時間,他見鎖屏顯示有一個未接電話。

來電人是鄒硯寧。

他垂眸呆了兩秒,有些懷疑是自己看錯了。

握拳用力揉了揉眼睛,他才連忙回撥過去。

那頭幾乎是秒接,他抑制不住語調中的興奮,喊:“寧寧。”

聽筒裏并不是預想中熟悉的聲音,而是一道稍沉的男聲,說道:“姜老師,我是向榆澤。”

姜泊聞笑容僵在臉上,蹙眉問:“怎麽是你接她的電話?”

向榆澤反問:“你有寧寧的消息嗎?”

“啊?”姜泊聞滿臉驚詫。

這反應已經充分說明問題。

向榆澤這才接着說:“寧寧和她爸爸吵架,一氣之下自己一個人跑出去了,親戚朋友都聯系不上她,也在附近找過,沒找見人影。我不在靖水,現在能想到的,只有你。”

他一開始以為,向榆澤接這通電話的目的是情敵示威。現在這種劇情實在是他意料之外的

但情況緊急,他也來不及再多想什麽。

只好一邊發動車子,一邊追問細節:“什麽時候開始聯系不上她的,她是從家裏離開的,還是別的地方?”

向榆澤答得簡潔:“一個多小時前,從家裏。她身上沒有手機,帶現金的概率也不大,按理來說應該走不遠。”

姜泊聞“嗯”了聲,已經準備挂斷電話。

電話那頭一直因為着急而語速很快的人,此刻聲調忽然緩下來,又叮囑:“她怕冷,身上還有傷,你要快點找到她。”

姜泊聞:“?”

忽然這種語氣,他聽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又是兩聲“嗯”之後果斷按了挂斷。

冬夜的街頭除了刺骨的寒涼什麽也沒有,加上剛剛還飄起了小雨,道路兩側更是不見人影。

姜泊聞出了學校,踩下油門便順着通往楓橋苑的方向開。

雨勢漸大,雨滴裏還夾着散碎的雪花,氣溫更是驟降。

雨刮“啪嗒啪嗒”撣過玻璃窗,這動靜搞得姜泊聞越發心煩。

一路他都緊皺着眉左右偏頭往外看。

一直過去将近四十分鐘,他才見兩三米開外的那條窄路上,樹影下瑟縮的身影正弓着身子在揪自己單薄的上衣。

他踩了腳油門往前沖,搖下車玻璃喊道:“寧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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