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

第32章 ◇

◎似乎可以依賴他一輩子◎

阿朝嘆了口氣, 她想過哥哥将來會娶妻嗎?

當然想過的。

也想過來日嫂嫂進了府,哥哥定然也會像對待她一樣,把所有的溫柔和耐心都給嫂嫂, 或許便不會像從前那般寵愛和縱容自己了吧。

所以他才一遍遍地提醒她, 男女有別,來日他要娶妻, 她也要嫁人, 兄妹倆的确不适合像從前那般親近了。

心裏有些酸澀, 也許這樣想很自私。

她突然不想嫁人了。

她也是被哥哥從小寵到大的人啊,除了哥哥,她在這世上已經舉目無親,不會再有一個人比哥哥待她更好。

倘若這輩子都不能與他重逢,心中也不會惦記, 就那麽糊裏糊塗地過也好,可如今她被哥哥找回來了。

他對她那麽好,好到讓她覺得, 似乎可以依賴一輩子。

所以她所有的願望裏都有一條,想一輩子陪在哥哥身邊。

可這些卑劣的小心思如何能與旁人訴說,便是哥哥知曉, 也勢必要拿些大道理來教訓她的。

阿朝輕輕嘆了口氣, 許久之後才整理好情緒,對李棠月道:“從前我問過他一次,哥哥說讓我不必費心,想來他是有自己的主意的,我又如何能管到他頭上呢。”

“也是, ”李棠月忖了忖道, “那他可曾提過, 喜歡什麽樣的姑娘嗎?”

這是整個含清齋,乃至是全京城貴女都關心的問題,連姜燕羽與蘇宛如都悄然看了過來,但彼此都帶着薄紗幕籬,并不惹人注意。

阿朝只搖搖頭:“他從未在我面前提過這些。”

她其實也想過嫂嫂會是什麽樣的人。

哥哥是官居首輔,自然要找一個門當戶對的女子。

端莊賢淑的大家閨秀,能将府內一應事務打理得妥妥當當的,似乎最适合他。

又或者,是一位名滿天下的才女,是能讀懂他的詩,懂他的理想抱負,能與他産生共鳴,帶給他心靈慰藉的人。

哥哥……其實是個很孤獨的人啊。

可不論如何,終究會有那麽一個人出現的。

好在戴着幕籬,外人瞧不見她眼底淡淡的失落。

旁邊很快沒了聲音,蘇宛如又忍不住琢磨,難道謝閣老只是對這個妹妹超出了尋常兄妹的界限,而阿朝本人并不知曉他的心思?所以阿朝在問這些時,他并不好正面回答?

一番思量之後,蘇宛如自己都覺得費解。

她是真的想問一句:“他願意上元陪你放荷花燈、牽你的手逛玉鈎橋,這是兄長對妹妹該做的嗎?他每日來接你下學,圍棋課及時過來替你解圍,你知道文淵閣到含清齋多遠嗎?幾乎就是從紫禁城最東至最西,橫跨大半座皇宮了,堂堂首輔,有這麽閑?”

親眼見證一樁秘密,又同時有多件不尋常的小事可以證明這個秘密,卻又不能當面點破,蘇宛如覺得自己快要憋屈死了。

尤其在姜燕羽面前,她又不好多說。

蘇宛如明白姜燕羽的心思,只是自從兩年前被拒,便不敢在姜燕羽跟前多提謝昶了,但也未曾聽說她對其他人有意。

她素來眼高于頂,泛泛之輩如何入得了她的眼?

有幾位公侯世家的子弟,她是連正眼都不願瞧的,去歲的上元,那位新科榜眼猜出了她的燈謎,她還不是轉身就走。

歲末時,崇寧公主想讓謝閣老來含清齋授課,姜燕羽當時并未表态,蘇宛如便知道,她心中恐怕還是念着那位的。

挂完五色彩箋,蘇姜二人進了花神廟,李棠月帶着阿朝到後山種花。

花朝節歷來有種花挑菜的風俗,花神廟年年也會提供花樹的幼苗,供香客們種植、觀賞。

李棠月挑了一株桃樹幼苗,“春日桃花開時,可以做桃花糕,待夏日結了桃子,我定是要親自過來采摘的,桃膠到時還可以拿來做羹湯。”

阿朝不禁抿唇一笑,這姑娘果然滿腦子都是吃喝二字。

李棠月撥了撥手裏的桃樹葉,越瞧越歡喜,“阿朝你種什麽?”

果然還是牡丹、桃花和海棠最受小娘子們歡迎,阿朝逛了一圈,竟然在角落裏看到一株白蘭,“就這個吧。”

從前南浔的院子裏就有一株白蘭,哥哥送她的及笄賀禮也是一支白蘭發笄。

兩人便到後山挑了處空地,将桃樹苗和白蘭花苗栽了下去。

李棠月很是期待桃樹能很快開花結果,阿朝也盼望着白蘭早日長大,來日若有機會,或許可以帶哥哥來瞧。

花神廟的齋飯也是一大特色。

漫山遍野的荠菜最是新鮮,用來做荠菜羹、荠菜春卷、荠菜餃子,哪怕光是涼拌都有滋有味,這時節的春筍也極為鮮嫩脆爽,為了迎合小娘子們的喜好,花神廟還會采摘新鮮的花瓣做成各式各樣的點心。

她們在廟裏的膳堂找了個臨窗的位置坐下,外面就是灼灼桃花、葳蕤草木,微風拂過柳枝,攜來淡淡的芳草氣息,煞是惬意。

李棠月甚至還點了一壺桃花酒。

阿朝謹記上回鹿血酒的教訓,即便桃花酒對身子無礙,在外面她也不敢亂碰的。

跑堂的小二過來問:“姑娘喝什麽茶?”

阿朝掃了眼食單,要了一壺茉莉花茶。

淩硯受命在暗中保護她,上回春未園的事一出,大人雖未責罰,但肉眼可見是動了大怒的,這回姑娘出門,他必然是寸步不離地盯着,尤其姑娘在外面每一樣入口的東西都要仔細。

瑞春接過他手裏的銀針,給桌上的飯菜和花茶都驗了毒,這才放心讓阿朝用膳。

李棠月見這陣仗都驚得說不出話,“你們府上用膳也太仔細了。”

她也是帶了丫鬟出來的,因着晌午過後還有更熱鬧的十二花神舞,中間有段時辰的空暇,她素日又有午睡的習慣,便遣丫鬟去尋廟裏的管事,到後院開兩間廂房留待午後歇個晌。

阿朝也覺得驗毒很麻煩,不過哥哥這麽做自然有他的道理,仔細些也沒什麽不好。

兩人用完午膳,便到後山的廂房歇息。

整個後院煙熏火燎,中央是一尊青銅大鼎,一旁設條案,供留宿後山的香客祭拜花神,有祈求豐收的花農,也有求姻緣的小娘子。

好在晌午這會兒香客們都在膳堂,或者回到自己的廂房休息,別院還算清靜。

廂房內陳設古舊,顯然有了些年頭,不過灑掃得倒是很幹淨,屋外的環境也很清幽。

阿朝在臨窗的案幾前坐下,瑞春無奈地拿出包袱裏帶來的書本。

“姑娘真的不小憩一會麽?”

阿朝搖搖頭,還是決定利用這點時間,将《九章算術》均輸一卷中未吃透的問題拿出來重新做一遍。

以她現在的水平,要想考進前三名可不容易,至少姜燕羽與崔詩詠這樣的,都是自幼學習算術的,想要短時間內趕上她們很難。

她靜下心算題,瑞春也不敢打攪,輕手輕腳到門外候着。

李棠月的丫鬟翠芝也候在門外,兩人說了會話,便見後院的管事匆匆朝這邊過來,說後山園圃幾個小娘子為争一處光線充足的空地起了沖突,手底下的家丁扭打在一起,壓壞了不少新栽的樹苗,其中就有阿朝的白蘭和李棠月的桃花。

兩個丫鬟俱是一驚,忙去禀報自家的主子。

李棠月飲了酒,這會有點上頭,才歇息下來,便不想下地了,直接讓翠芝去處理。

翠芝來喚瑞春一道過去,兩個人說話也多一道分量,該賠的賠,重栽便重栽,可空地都是她們花銀子買的,講究個先來後到,定不能被人搶了去。

阿朝擱下手中的筆,“要不我同你們一道過去吧?”

這事說大也不大,瑞春道:“姑娘繼續溫書吧,奴婢去瞧瞧就成,外頭聽說吵得很兇,沒得誤傷了姑娘。”

阿朝想了想,點點頭:“那你們過去吧,自己當心些,莫與人起了沖突。”

兩個丫鬟颔首應下,便跟着管事去後山了。

淩硯見人出來很是詫異,瑞春只得停下來同他解釋一番前因後果。

回想起方才後山的确有人滋事,淩硯只好道:“快去快回,姑娘跟前不能離了人。”

瑞春點點頭,趕忙加快了步伐。

才在後院守了一會,暗衛小六突然火急火燎地來禀:“主子在棋盤街遇刺,受了重傷,那邊快要擋不住了!”

淩硯眉心一凜,大步往外道:“說清楚!”

小六一邊走,邊喘着氣猜測道:“梁王世子流放北疆途中身亡的消息今早傳至京城,梁王與主上積怨已深,如今又出了這檔子事,怕是那邊忍不住出手了……”

淩硯眸光冷寒,不由得攥緊了腰間的彎刀。

殷重玉進诏獄前就被他廢了一只手,入诏獄後受盡酷刑,主子原本就沒想留他這條性命,梁王痛失愛子,定然不肯罷休。雙方早就撕破了臉,今日的刺殺恐怕也是無所顧忌。

思及此,他回首看了眼廂房的方向,咬牙冷聲道:“留幾個人在此處保護姑娘的安危,其餘人跟我走!”

阿朝算完第七題,聽到一陣叩門聲,以為是瑞春回來了。

正要去開門,又見那人不說話,只是不停叩門,不由得心下一緊,提防道:“是誰?”

門外這才傳來陌生的男子聲音:“小的是後院茶房的夥計,您身邊那位姑娘離開前,托小的給您燒一壺茶送來。”

阿朝皺了皺眉頭,她也沒說要喝茶呀。

難道是瑞春吩咐的?

屋內只有她一人,阿朝不敢貿然開門,遲疑了一會,屋外忽然傳來一道低沉冷厲的嗓音。

“這是什麽茶,驗過再進!”

那夥計似是被吓了一跳,氣急道:“你們姑娘自己要的茶,我親自送來,還成了害你們姑娘的不成!”

“這是規矩。”

聽這聲音,這名男子應該是哥哥派來保護她的暗衛。

那夥計聞言似是不耐煩了,直接道:“既如此,這茶我也不送了,你們姑娘想喝,你們自己燒去吧!”

阿朝聽到腳步聲愈來愈遠,這才小心翼翼打開門,看到那名黑衣勁裝護衛正在指揮身後的下屬:“跟過去看看。”

那人忙領命下去了,勁裝暗衛這才轉過身來,朝她行了拜禮:“大人有令,姑娘出門在外,萬事需得仔細,方才攪擾到姑娘,還望姑娘恕罪。”

保護她是暗衛職責所在,阿朝自然不會怪罪。

她颔首道了謝,無意間對上那人陰郁的眉眼和眼下一道傷疤,吓得心口猛地一顫,本能地察覺出一種危險的氣息。

但念在方才這人取出銀針要替她試毒,便也沒有多想。

暗衛都是刀山火海裏行走的人,模樣上定要比尋常人兇戾些吧。

阿朝喉嚨有點緊:“無妨的,我原也沒有要茶。對了,淩侍衛何在?”

這些人都未曾在她跟前露過臉,她還是對淩硯熟悉些,卻沒有見到他人。

黑衣暗衛回道:“大人那邊出了些棘手的事情,淩侍衛趕回去處理了。”

阿朝臉色一白,不由得攥緊了門框:“哥哥沒事吧?”

暗衛突然擡頭一笑,眸光陡然透出一股鋒利:“姑娘還是擔心擔心自己吧。”

……

淩硯趕回來時,謝昶已經在诏獄的刑房了。

酷刑還在繼續,刑架上挂了一排血淋淋的人,身上的傷口縱橫交錯,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面貌,鞭聲、鎖鏈聲、嚎叫聲在濃郁的血腥氣中碰撞交織。

謝昶置若罔聞,閉眼坐在太師椅上,手中摩挲着一串檀木念珠,燭火下的眉眼比往日更要冷淡三分。

淩硯松了口氣上前:“主子可無礙?屬下聽聞梁……”

謝昶聽到這聲,霍然睜開眼睛,臉色幾乎在一瞬間陰沉:“誰讓你回來的?我不是讓你在花神廟護着她?”

淩硯當即懵了神:“是小六趕來同我說您遇刺受傷,我怕這邊人手不夠,這才……”

話音未完,已經意識到不對。

謝昶的臉色非常難看,幾乎就是陰戾到極致,只丢下一句:“她若有任何差池,你也沒有活着的必要了。”

說完連刑架上抓來的幾個刺客都沒再過問,直接大步朝外出了诏獄,翻身上馬,朝花神廟的方向疾馳而去。

宿郦已經帶了人跟過去,淩硯被诏獄外的冷風一吹,終于徹底清醒過來,也顧不得死不死了,當即縱馬跟了上去。

心跳急劇,耳邊風聲如雷。

謝昶現在甚至無法分辨這種深入骨髓的慌亂究竟是她的,還是他自己的。

意亂如麻的狀态不知持續了多久,直到花神廟外翻身下馬,雙腳落地,血液回流,那種真實的、五髒六腑都被狠狠攥緊的恐懼才深深地紮進血脈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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