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色誘陳邺”

第08章 .“色誘陳邺”

壓在手臂下面的手機嗡嗡震動,吳星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昨天沒有接江楠的電話,她以為吳承耀會打電話來質問,有點害怕。

在她意識到和父親之間這種病态的親子關系後,曾經鼓起勇氣給吳承耀寫過一封長信。寫信的緣起是吳星二戰備考的時候拒絕回家,想在外面租房子來複習。為了不讓吳承耀以經濟支持“要挾”她,她還找了個家教來輔導一個快要參加會考的初中生。

因為這件事,吳承耀發了很大的脾氣。

但他的脾氣不是破口大罵或者摔東西,他依舊秉持着當大夫時的儒雅。但是他斜睨着眼說出的話句句見血。

“如果你自己有那麽能幹,保研為什麽失敗?”

“我不會再相信你了。”

“我也不會再管你了,随便你要往東還是要往西。”

扔下兩句話,他就開始冷暴力,對她,對江楠。

某天,吳星帶家教回來,窩在學校邊三十平的老舊居民樓裏,就着月夜給吳承耀敲了一封 3000 字的信,她把盤踞在腦海裏所有與他有關的記憶節點都梳理出來,又一點點摳下自己的愛恨為其加了注解。

她想清楚明白的告訴他,過往吳承耀留給她的痛點淚點,又十分卑微讨好地表達了自己的崇敬和愛意,希望能與他和解。

信發出的那一瞬間,她的心髒是缺氧的。

這樣的行為對吳星來說不容易,她要剖開自己,看到那些敏感、自卑、別扭、膽怯的源頭,又一點點進行自我縫合。

曠日持久的。

但最後她得到的回複是:“我對你不好?你自己沒本事,開始把責任推卸給父母?為什麽 xxx 沒有你這種想法。我對你已經沒什麽好說的了,你自己好自為之。”

在吳承耀看來,吳星袒露自己是抱怨,抱怨就意味着不知足、不懂感恩,不懂感恩的孩子不配被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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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已經記不起那晚躺在陌生的出租房裏,看着天花板上逃進來覓食的蚊子時,她心裏想的是什麽。

太過痛苦和甜蜜的記憶,她都會模糊處理。活着的訣竅就是降低期待。

電話拿起,她松了口氣。是何曼姿的視屏,她化了淡妝,但後面的背景是她的出租房。

吳星問:“今天沒去培訓?”

“簽完到就偷偷溜了。”

“你膽子也養肥了。”吳星手背抹了抹眼睛。

何曼姿把手機架起來:“膽子确實比之前大了,以前總害怕給同事、領導們留下不好的印象,人家說什麽就是什麽,代課、送資料有時候學校還有一些老教師會找我幫他們改職稱論文、做查重。現在也學着在偷懶、拒絕,不然太吃力了。”

其實她們很像的,不光是成長經驗,還包括性格。

在膽小到連交朋友都在自己舒适圈裏這點也很像。

吳星在茶幾上抽了張紙巾擦了擦攝像頭順便調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緒。

“曼曼你說我們為什麽稍微一偷懶就會有罪惡感?”何曼姿在改變,她呢?

對面的人眉眼彎彎,笑說:“因為乖孩子要聽話。”

何曼姿脫掉襯衫只剩下裏面的吊帶,胸前的溝壑出現在視頻裏,吳星臉紅:“你窗簾拉好沒?暴露狂。”

“你的比我更誇張好嘛?有什麽不好意思的,以前每次我們去澡堂,搓澡的阿姨都誇你媽把你生的好。”何曼姿在臉上塗了卸妝膏磋磨。

吳星重又躺到床上:“有點懷念大澡堂。”她們畢業後學校的澡堂也修葺了一番,弄得富麗,還裝上了格擋。

“我過幾天去找你,我們一起去泡溫泉。”

吳星點頭:“好。”

何曼姿:“你怎麽情緒不高?”

吳星垂眸,醞釀一會才吐露出來:“剛跟陳邺吵架了。”

何曼姿詫異:“你們兩現在吵哪門子架?”

吳星擰眉:“我也不知道,他情緒陰晴不定的,時好時壞。可能覺得是我提的分手,有點被甩了的不甘心吧!”

何曼姿輕哼一聲:“小肚雞腸、詭計多端的男人。”

吳星:“算啦,他也不至于到那種程度,況且分手的事确實是我不對。”

何曼姿在洗手池沖臉,嘴裏含糊:“你就不要給自己攬責任了,他那麽想回老家做貢獻,你們頂多就是道不同不相為謀而已。”

吳星不願再說,換了話題:“ 你家那位呢?”

何曼姿擦完臉躺下,無奈撅了撅嘴:“昨天倒是回來了一趟,我來姨媽讓他幫我買個姨媽巾,人嫌丢臉不願去,吵了幾句,到現在已經失聯整整十個小時了。”

吳星想安慰,出口卻是:“你還是分手吧!”

何曼姿笑着搖頭:“再看看吧!我總在感情上這麽半途而廢,我害怕成了魔咒走不出來。”她在這之前也談過兩個,但一到三個月必分。

別人都談得好好的,一開始就是以年為單位。她也想好好地愛一個人,想要得到一點甜,卻總是失敗。

吳星覺得太悶了,不管是太陽高升後的空氣還是情緒,她起身把房門打開,窗戶也大開着,穿堂風掃過,不痛快的感覺舒緩了點。

“你也別太委屈自己。”

何曼姿做了個鬼臉:“遵命。陳邺現在怎麽樣,去年蔣靖雯結婚的時候我見他了,但時間趕也沒說上話。”那次吳星本來也要去的,但臨時跟着老錢外出考察,就只托何曼姿帶了份子錢。

蔣靖雯是她們室長,跟班裏一個河南小夥戀愛,畢業兩年工作穩定後,兩家人掏了首付就在沈陽定下來了。

吳星沉默幾秒:“比以前兇了。”

“噗......”何曼姿沒忍住笑出聲,其實她是想問陳邺在老家混得怎麽樣,“你說他到底怎麽回事,還玩小學雞那一套,欺負自己喜歡的女孩。”

吳星哭臉:“你要見了他就不會這麽認為了,拽七拽八,那個臉拉得跟閻王似的。曼曼,我有點後悔了,你說我現在跑路來得及嗎?”

何曼姿晃了晃食指:“你要是現在打退堂鼓,老錢肯定給你曉之以情動之以理,非用他那做了二十年冷板凳的毅力把你說服不可。你還是想想其他辦法。”

“比如?”

“比如色誘陳邺。”

吳星氣哄哄:“何曼姿,你臉上寫着幸災樂禍四個大字。”

何曼姿不以為意,她知道吳星去舟曲是有私心的,現在這樣也好,既然還沒放下,那就再試試,是好是壞給個痛快。

有些事情她不點破,是因為現階段的她們還很容易受環境影響,一旦外力介入,少了自我發現的過程,反而留下遺憾。

“不說臭男人了,我昨天去參加了個飯局,班裏學生的家長請吃飯,真正被我們老大上了一課。”

吳星:“發生什麽了?”

何曼姿嘆氣:“老師們挨個給校長敬酒,輪到我,我說我不會喝酒。”

“後面我們主任一直在磨,說什麽年輕人酒量要練出來,我沒扛住喝了一口。好家夥,我們老大直勾勾看着我來了句,'你不是說不會喝酒嗎?'把自己搞得左右為難,下不來臺。”

吳星不厚道地笑,她讀研的時候跟着錢老師也參加了一些飯局,但是因為有老師罩着所以只管吃飽肚皮就好了。

何曼姿:“這就是教訓,你也記住。以後有飯局,說了自己不會喝酒就一滴都不要沾。”

“嗯,知道了。你不要多想了,沒事。”吳星說。

“難啊,”何曼姿捂臉,“ 有些時候想想不就這麽個事,我做了就做了。但是一細想他可能會因為這件事給你貼上一個标簽,甚至在學校穿小鞋都是有可能的,而我毫無抵禦這樣風險的能力。我現在看不得那種零零後整頓職場的文章,看着就難受。”她就像一張發條一樣,把手握在別人手裏,随時敲打,随時擰緊。

只要她沒做好徹底放棄走“安全路線”,承擔動蕩的決心,那麽她将一直被困在業已根深蒂固的,被年長的男人譜寫的規則裏。

她不讨厭曲意逢迎的人,他們洞曉了規則,将自己嵌套進規則,獲得了更優的生存資源,比起守着心中的戒律總将自己放在尴尬境地的她來看,跟這個世界匹配太多。

“還有警告你,辦公室絕對是八卦傳播最快的地方,跟同事保持距離,一定程度上給自己立個好的人設,保持神秘感更利于生存。”

“可以聊天氣,穿着打扮、好吃的、好玩的,但是不要吐槽領導或者同事,更不要透露你的家境,有的人最會看人下菜了。”

吳星認真聽她叨叨:“我拿小本本記下。”

“暑假結束一開學,秋招就開始了。你就乘着這兩個月好好放松一下。”

吳星還沒想好畢業後的去向,吳承耀希望她能繼續讀博,做老吳家第一個女博士,但她現在的狀态繼續做學術極有可能頭發掉光然後瘋掉。

說不定還能免費上個頭條新聞。

有時候夜裏睡不着她會想到自己死亡的千百種模樣。

至于就業,她倒是想過,但一旦要進體制內,家裏勢必要讓她回老家。

“嗯嗯,先不想這些了,腦袋疼。你繼續說你的,我這個免費垃圾回收站今天還有空地可以讓你傾倒。”

何曼姿惆悵:“我跟你說,我昨天收禮了。”她嘆氣,以前看見網上說老師會收禮的帖子,她心裏都是坦蕩蕩的笑貼主狹隘,現在竟也半推半就成了其中的一員。

吳星:“家長給的?”

“嗯,”何曼姿說,“我們主任轉交的,強制讓收。”

吳星尚未經歷何曼姿所說的這些,但是她也能從她的話語間感受到割裂和矛盾。

她們除了手忙腳亂地矯正自己,又或者在網絡世界裏找找認同,毫無辦法。沒有人教她們人生要怎麽走,只能跌一個坑,長一個記性。

吳星起身把在地上還敞着肚子的行李箱收起來,拿了硯臺出來,“那你先收着,看其他人怎麽處理。”

“沒事,”何曼姿撇嘴,“折磨自己幹嘛!2000 塊,明天我就給它花掉。”

“也好,”吳星往硯臺裏面倒了墨汁,濃郁的味道噴灑出來,“你說的我這會有點躁,寫幾個字。”

“你現在臨誰的貼?”

“趙孟頫,有時也臨其他的,最近有點迷瘦金體。”

何曼姿打算睡個回籠覺,“給我寫幾個字到時候我貼這。”她指着光禿禿的牆面。

“你想寫什麽?”吳星問。

她笑:“吃好,喝好,睡好。”

吳星:“......”

何曼姿:“你別這幅表情,這是我短線目标,一夜暴富是遠大理想。”

吳星覺得又好笑又心酸,要是幸福快樂誰他媽沒事瞎嚷嚷。她問:“工資沒漲嗎?”

“漲了。”何曼姿說:“定了二級後每個月漲了四十塊,現在打卡 3841.05,年底獎金也能拿個兩萬。”

吳星不知該作何感想,她們好像一直被溺在水裏。

永遠奔着結果,中考、高考、考研、考編......,沒完沒了。

可如果要設計一條逃離的路徑該怎麽動手?

她該慶幸自己并未溺斃,還想着怎麽自救。

挂了何曼姿的電話,她練了會字,又看了會文獻。

下午陳鋒來找她,還帶了些在自家果園摘的小番茄,兩人把調研的提綱過了一遍。

學校印發的提綱過于形式,吳星在陳鋒來之前又重新整理一遍,兩人又細節和實操聊了會。

她想起中午在廠食堂吃飯時遇見早上開豪車的男人,随口問了句:“陳邺的堂哥你認識嗎?”

“你是說陳凜加?”

“應該吧!”

她為了錯開飯點去的比較遲,恰巧碰上陳凜加在食堂檢查安全衛生,他看似很随意地問了吳星幾句話,都是跟陳邺有關的。最後又讓食堂的大師傅給她加了個竈,搞得吳星一頭霧水。

陳鋒很規矩地坐在沙發上:“他比我們上學早好幾年,平常也見不着,我了解的也不太多。”

“他是不是特別優秀?”

陳鋒耳背紅了點,撓了撓頭:“嗯,從小就是我們的榜樣,大人也總叫我們向他學習。”

怪不得,吳星想起陳邺那張臭臉。

陳鋒誤會吳星對陳凜加有意思,憋出一句:“他有女朋友。”

吳星怔愣,半晌反應過來,擺手:“你別誤會,我就單純好奇。”

陳鋒松了一口氣,視線盯着吳星早上寫的幾張字看。他大一的時候吳星研一,學院的書法社團課是她帶的,一周一次,好多人都三天打魚兩天曬網,但他堅持下來了。

可吳星沒有記住他的名字。

臨走的時候陳鋒借走了吳星一本福山寫的讓他名聲大噪的著作。

送走陳鋒,黃昏幾近消退。

吳星躺在床上豎着耳朵聽隔壁的動靜,靜悄悄的。

等了一會,樓梯上出現腳步聲,伴随着一聲輕咳,是在喚亮樓道的感應燈。

不疾不徐地靠近,停頓幾秒。

吳星那扇門被敲響,她從沙發上彈起來,走到門邊慣例問外邊是誰?

陳邺嗓音低沉:“我。”

吳星打開門,他雙手叉腰站在門口,臂彎裏挂着一個超市的塑料袋,腳下放着兩提礦泉水。

“水,要不要?”

她去尋他的眼睛,“你幹嘛?”

“要不要?”陳邺像個沒有情緒的搬運工。

吳星往邊上側了側身子,“要。”

陳邺從她讓開的空間進去,水扔到牆邊,手上的馬夾袋放到小桌上,“你挑挑有沒有你能用得着的東西。”

“你不用這樣。”他帶着情緒的關懷讓吳星覺得難堪。

陳邺靠在門邊,視線看了她撐在床上的 ipad 一眼,“你到底在別扭什麽?就算分手了、不愛了,不還是同學嗎?”

從他的視線看過去,吳星像是一片蟄伏在夜空下的大海,海面上風平浪靜,但不知道底下孕育着什麽樣的洶湧。

但她極其平靜地說:“好,那我算錢給你。”

吳星并非有氣,只是她知道陳邺這個工作八成工資一般,她不想占便宜。

陳邺輕笑了一聲:“我拿你那幾塊錢能致富?”

吳星極淡的口吻“哦”了聲。伸手撐開袋子,裏面有牙膏、蚊香、插線板還有一些其他的日用品。

她拿了插線板和蚊香出來,把袋子系上:“我要這兩個就好了。”

陳邺看着她挑揀完,卻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他往床邊走了兩步,空間瞬間變得逼仄。吳星站在小桌後面,像是私藏了違規電器,等待老師搜查的學生。

陳邺瞥了眼她 ipad 上的東西,“你在寫什麽?”

吳星這才察覺他在看她的平板,一個箭步上去将平板扣壓在床上。

“秘密。”她義正嚴詞。

陳邺站在床邊,低頭看着半坐在床邊的吳星,唇角牽了牽:“論文?”

“不是。”

她好像對他豎起了一座高牆。

陳邺不惱:“陳鋒來過?”

“你怎麽知道?”

他下巴擡了擡,示意桌上的小番茄:“黃色的小番茄只有他們家有種。”

“你到底做什麽工作?”吳星手指摳着被單,是好奇也是揶揄。

陳邺感覺她情緒平緩了點,順勢坐下來:“你對我這麽好奇?那怎麽不見你主動給我發一條消息。”他晃了晃手裏的手機。

吳星挪動了下屁股,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我怕打擾你工作。”

裝,真的太會裝了。但陳邺忍住沒有再用語言刺她,他因為早上說得話不安了一天,時刻提醒自己忍住脾氣。

“你們聊什麽了?”他問。

平靜的海面泛起一陣波濤,吳星看着他:“商量了一下接下來的行動方向。”

“商量的怎麽樣?”他忽而轉頭,眼眸裏帶着倦意。

吳星低頭揪了揪上衣的袖口,“陳鋒粗略選了幾個,他說你們村去年冬天有三個老人沒挨過冬天逝世了,現在問題就是年齡符合的老人太有限。”

陳邺聽她說完:“我說了會幫你,你怎麽沒問我?”

“如果真有需要,我會找你幫忙。”

她對自己尚未做好準備就貿然沖到這個地方仍舊感到後悔。

陳邺站起來,深深看了她一眼:“倒也不必這麽勉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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