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章

第 30 章

到了地方，宋明德已經定了個小包間。

點完菜，等了一會兒。

門被輕輕敲響——服務員來上菜。

“老宋，到底是什麽項目讓你這麽高興？”

宋逸一邊擡筷子，一邊笑問道。

其實他對這些東西沒興趣，但總得給老宋開個口子，讓他好好炫耀得意一番。

“哎呀，這些東西說了你也不懂……”

宋明德惬意地抿了一口小酒，這是準備開始長篇大論的架勢。

服務員上來最後一道菜。

包廂門開合之際，一個中年男人正好路過門口，不經意瞟到包廂裏的情景，登時走過去直接撐開即将關閉的包廂門。

人未到，聲先至。

“這不是宋總嗎？”

語氣中帶着驚訝和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正說得起勁的宋明德一怔，轉頭看向聲音來源處。

包廂門打開，一個滿面油光的叔字輩站在那兒，滿臉笑容，看起來認識宋明德。

宋明德見此人，立即站起來也笑容滿面地迎上去，“王總怎麽也這兒？”

“我和張局幾位一起來的，就在隔壁，你說巧不巧？”王總往他身後瞄去，“怎麽，和你兒子一起來吃飯？”

宋逸已經站起身，見他看過來，立即禮貌問好：“叔叔好。”

王總笑呵呵地點點頭。

“是，就我們父子倆。”宋明德心中一疙瘩，面上卻依舊笑得親熱。

“就兩個人多冷清，要不過來和我們湊湊桌？”王總裝作随意道。

“不……”

宋明德剛想拒絕，隔壁包廂的門一開又走出一個人。

“張局，您怎麽出來了？”

那王總臉上立即露出一抹讨好之色。

“出來看看什麽東西這麽熱鬧？”

那張局也一副笑呵呵的模樣，目光不動神色地轉了一圈，看着宋明德笑道：“這不是小宋嗎，怎麽也在這兒？”

“和兒子在這兒吃飯。”宋明德讨好道，“張局怎麽今天也來了，如果知道，那我肯定要來給您敬杯酒。”

張局随意地擺擺手，道：“和老李一起來的。”

宋明德有些驚訝，“李總也在？”

“他前面還提起道安區那工程。”張局笑道，“正好你在，過來喝幾杯？”

“張局都說話了，我哪敢不從命！”宋明德開玩笑似的說道。

張局點點頭，目光又投向他身後，“這就是你兒子？”

“是，宋逸。”宋明德道。

“既然也在這兒，那也一起過來吧。”

宋明德臉色一頓，忙開口道：“這小子他……”

“欸——”張局擺手打斷他的話，旁邊的王總觀察着他的臉色，立即道：“老宋啊，帶你兒子過來喝幾杯！”

宋明德僵笑着，迎合道：“好，正好讓這小子見見叔叔伯伯們！”

——

隔壁包廂裏，幾人一進門，宋明德就拉着宋逸一一問好。

剛落座，宋明德又立馬起身，知趣地給桌上的人一一倒酒，最後再給自己倒滿一杯。

“張局，我敬您。”

張局随意地笑笑，宋明德自顧自地将杯中酒一飲而盡，接着繼續倒滿，繼續敬。

“李總，我敬您。”

那被稱為李總的人和張局看樣子就是這場飯局裏的核心。

宋明德一一把幾位敬過，面色不改地笑道：“我家這臭小子就算了，他不會喝酒，喝幾口就發酒瘋，我是攔都攔不住！”

“老宋，這就是你天天挂在嘴邊的兒子？”

桌上有人問道。

“是，今年高三，高二就保送進Q大了！”

一說到這兒，宋明德腰板都挺直了不少，“就是參加那什麽數學競賽，得了點小獎，居然就保送進Q大了！”

“學校裏的老師還天天誇他，依我看，其實也就那樣！”

話雖這麽說，宋明德臉上的自豪遮都遮不住。

剛剛說話的那人呵呵笑着，“是嗎，那是挺厲害的，不知道你怎麽就生出這麽聰明的孩子。”

“我也不知道啊，我平時都沒教他，全靠他自己！”

“唉，小宋，看看你家這個，再看看我家那個，真是頭疼啊！”

張局笑呵呵地搖搖頭，拿起酒杯喝了一口。

宋明德見狀，立即道：“哪裏，這臭小子哪裏比得上張公子，我聽說張公子最近升到了您身邊，我家這個就只會讀點破書！”

說着，他又道：“來，宋逸，快敬張伯伯一杯！”

宋逸磕磕絆絆地站起來，雙手拿着酒杯，學着宋明德剛剛的樣子敬酒。

“張，張伯伯，我，敬您……”

這回，張局倒是微微擡了擡酒杯。

宋逸努力地讓自己的笑容自然一些，順勢坐回椅子上。

宋明德也坐回位置上，給他夾了點菜，輕聲道：

“兒子，多吃點。”

“嗯。”

宋逸低下頭，一點點扒飯。

飯桌上的氣氛熱鬧，旁邊的宋明德依舊左右逢迎，長袖善舞。

宋逸始終沉默地低着頭，只夾自己前面的那盤菜。

沒有人願意看到自己的父親這樣，但他不是小孩，知道這些都是無可奈何的事。

宋逸暗自告訴自己要更加努力。

如果老宋哪天失敗了，他也能給他舒适的生活。

酒足飯飽，那李總忽然笑道：“讓人上點水果吧。”

話落，宋明德立即叫來服務生。

過了一會，服務員送上來一盤精致的果盤。

那李總看了一眼，笑道：“我這兒突然間想吃蘋果。”

服務員出去，很快又上了一盤又大又紅的蘋果，看起來就很好吃。

李總一看就有些犯難，“這也太大了。”

他笑呵呵地轉頭看向宋明德，“要不，宋總你給我們分一下蘋果吧。”

“我就要一半，一半正正好。”

宋明德愣了一笑，立即谄媚道：“那我馬上幫您切。”

他又叫來服務員，要把水果刀。

結果，那服務員過來，告訴他沒有水果刀。

“怎麽會沒有？”宋明德忍不住道。

“對不起，先生，我們真的沒有。”

那服務員不停地道歉。

見狀，宋明德又道：“讓你們經理過來。”

不一會兒，經理來了。

“抱歉，宋先生，我們這裏不提供刀具。”那經理冷硬道。

宋明德拿着蘋果，回頭看了一眼，知道這事沒辦法，只好道：“那我讓人去買……”

話還沒說完，一直在旁邊微笑的張局開口了。

“哎呀，小宋，不用那麽麻煩，沒有刀怎麽就不能行了？”

宋明德咬着牙，将桌上人的表情一一掃過，讨好地笑了笑，“張局，我看這旁邊肯定有買，我馬上去買！”

“唉，和你說不用那麽麻煩，這樣，我讓人去買！”

說着，張局揮了揮手，門外一個人走了進來，張局對他說了幾句，那人點頭出去。

不久，那人空手回來了。

“你看，和你說了這附近沒得賣。”張局一臉不悅。

“看來今天這蘋果我是吃不成了。”李總似笑非笑地說道。

這麽說着，眼神卻始終盯着宋明德。

“哪能啊，這蘋果今天絕對要讓李總吃上。”宋明德臉色有些蒼白地笑道。

說着，他就把那蘋果放在桌上，兩只手抓住，使勁地掰着。

李總笑而不語。

宋逸就在他的旁邊，很近，幾乎可以看清他因用力而顫抖的手臂。

他整張臉漲得通紅，額頭冒汗，牙關死死地咬着，臉上那油膩的肥肉抖動着。

滑稽又可笑。

宋逸的手開始不受控地顫抖。

此刻，他只覺渾身發熱，腦袋嗡嗡作響。

整張飯桌上沒有任何一個人開口說話，所有人都沉默着，看着，笑着。

所有的目光幾乎化為實質，像山一樣壓在他身上。

那一張張面孔化作一尊尊黑影鬼魅，它們扭曲着，抽象着，高高在上地看着這一出可笑的劇目。

“爸，我來吧……”

他聽到自己微不可查的聲音。

第一次，宋明德不再是那座巍峨雄偉為他遮風擋雨的高山。

“轟”

多年前那座崩斷一角的高山在此刻訇然倒塌。

宋逸仔細又仔細地看着他的面容。

清晰地意識到——

原來，老宋，也只是一個普通人。

他突然覺得自己很沒用，如果他足夠努力，或許老宋就不用受這樣的屈辱。

他本來可以做得更好。

而少年那些敏感而脆弱的自尊在此刻都成為一場笑話

——

宋明德發現掰不開之後，又馬上讨好擡頭笑道：“馬上馬上。”

他拿起旁邊嶄新的筷子，直直插入蘋果芯，再次用力掰。

“喀”

清脆的一聲。

蘋果終于被掰成了兩半。

“李總，您的蘋果。”

李總微笑着從宋明德沾滿蘋果汁的手中接過那不平整的半個蘋果，沒有吃，只是随手放在一旁。

宋明德像是沒看到似的，繼續給桌上的其他人掰蘋果，遞蘋果。

最後，宋明德把一半蘋果放在宋逸面前。

“來，兒子，嘗嘗。”

宋逸看着他的笑臉，扯出一個慘白的笑容，低低應道：“好。”

宋明德動作一僵，臉上的表情凝滞了一瞬，又笑呵呵地抽了幾張紙擦手。

那邊張局又道：“這蘋果不錯，倒是讓我想起了廣頌那家的糕點。”

“味道很不錯。”

說着，他又看了眼時間，遺憾道：“有點晚了，不知道現在還有沒有。”

王總立即附和道：“說不定還有呢，要不讓老宋去看看？”

他笑着看向宋明德。

一開始他對宋明德還是很客氣的，只是現在嘛……

宋明德剛坐下來，動作一滞，嘴上卻道：“行啊，我去看看。”

“爸，我和你一起去。”

宋逸站起身。

宋明德眉頭一皺，正要說話，包廂的門正好被服務生打開。

幾個人正說着話從走廊那邊走來。

那為首的人看到這邊包廂的場景，不由頓住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