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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 章

小玉邊說左手邊伸長些,将竹片背面覆住,右手則在正面飛快刻畫,背面不是重點,正面才是。

今早西江宮的人過來給她看石榴裙,數落後便拳腳相加,因為當時争執良久,所以破損的地方她記得清楚,已深深印入腦海中。

畫完,遞給小南。

小南将竹片拿在手裏,端詳片刻:“石榴裙不可能是你弄破的。”

西江宮宮人聽見慌了,徑直問出聲:“娘娘何出此言?”

小南何出此言?

小玉的器械晾曬衣裳時,四杆會輕拉四角将衣裳展開,可石榴裙的右下擺處是完全破損,如果曬之前裙子已經破了,杆無處可扣,根本無法晾曬。若是晾曬時損壞,還有四竿疊衣,也無法疊。

疊完就滑進布簍裏了。

小南看向小玉,四目相對,會心一笑。其實小玉也早知道如何拿出證據,只是旁人對她的古怪器械看也不看一眼,她需要一個人來幫自己解釋。

小玉道:“娘娘可否賜奴婢一件作廢的衣裳?”

小南指向麻繩方向,“就用這件長袍吧!”她走過去,親自摘下袍子,對着袍子右下擺一撕,令其完全破損。

而後交給小玉。

小玉雙手接了,沖小南投以感激一笑,她低頭看袍,卻又是一怔——用手撕扯,按理只能大致還原,王後娘娘卻只随手一撕,就與畫出的破損完全符合。

所謂完全,是每一處凸起與凹陷毫厘不差。

精刀細剪般還原。

小玉垂下眼簾,将袍子拿去器械旁,逐一分部演示——原來,揭開一個個竹筒,這器械其實每一步都有小竿捋過,檢查衣物是否破損,一旦有損,整個器械的運作會即刻停止,根本不會洗完。

石榴裙是一氣呵成洗完,落入布簍,完完整整、幹幹淨淨交給西江宮的人。

無論小玉還是雙成,兩樁皆是冤案。

見此結果,西江宮宮人知兇多吉少,連忙屈膝下跪:“王後娘娘饒命,娘娘饒命!”挪膝移動,抱住小南乞道:“娘娘,她只是一個浣衣宮女……”

不明白且委屈,王後為什麽要維護一個賤婢?要為最下等的浣衣女大動幹戈?

“只是一個浣衣女?”小南山野天性,這話令她很不舒服,不由反問西江宮宮人,“若按你的說法,你自己又比她高貴多少?”

遂下令,按律重罰該宮人,受板五十,財産充公補給雅苑修繕,而後逐出宮去,永不得回。

判完之後,小南悄悄地,私下問小玉:“你是一開始就做浣衣的麽?”小玉不僅識字,且能寫會畫,還會發明創造,不像其他浣衣女。

小玉嚅唇卻未開口,直到小南兩眼盯着她,小玉才講出,自己其實父親曾做過下卿,自己是以侍妾身份入宮。但脾性冷,脖子硬,還未見到大王就惹惱了曉夫人,先入冷宮,再被發配雅苑。

小南笑了,擡手在小玉肩上拍拍:“知道了!你以後就跟着我吧!”

小玉彎腰,深深一拜。

*

曉夫人死了,很突然,還是死在大王懷裏,大王很詫異。

他暫時不敢待在殿裏,躲到叢陽臺上去了。

內侍見大王坐于案前,一動不動,仿若老僧入定,但老僧卻也不似這般癡癡呆呆,不由擔心,便尋思怎麽個法子,能讓大王展顏?

“大王可想觀賞歌舞?”

大王擺手,暫時不必。

“大王可想吃點什麽?”

大王眼前瞬間浮出曉夫人死時的樣子,兩手直擺,不必不必,大可不必。

內侍緩了片刻,才再問:“大王可要……召張美人來?”

咝——大王伸指在頭上撓撓,行吧,愛姬許能解憂!

內侍便去傳令,不一會張美人就由宮人攙扶,嬌嬌媚媚又搖搖曳曳上了叢陽臺。她前腳剛踏進去,後面就有別的內侍來報:“大王,艾美人來了。”

張美人一聽,瞬間嬌滴滴變成哭唧唧,原本是搖搖擺擺磨蹭着走的,這下撒腿撲向大王懷中:“大王,你召了臣妾,怎麽還喚別人——”

大王攤開雙臂任張美人貼.胸,雙手卻沒有抱她,仍舊在擺,自證清白:“寡人沒召她,愛姬你要相信寡人。”

張美人哼哼:“那她怎麽到叢陽臺來了?”一張櫻桃小嘴撅得能挂油壺。

“寡人哪裏知道。”大王眉頭深鎖,無奈看向內侍。

內侍見此情形,哪還敢公開禀報,縮着肩膀和脖子走到大王身邊,附耳說了句悄悄話:“艾娘娘是來告王後娘娘狀的。”

又有告王後的?大王心中一動,但因張美人一直拉扯他的胳膊,撒嬌着求讓艾美人離開,于是大王關于王後的一念,也就如走馬燈過往,匆匆來,匆匆去。

大王道:“好、好!”向內侍下令,“就說本王現在有事,讓艾姬回去,改日再來!”

“還改日?”張美人倏地從大王懷裏掙脫出來,挺直腰板。

“好好好,改日也不來!”

……

叢陽臺下,西江宮的艾美人,正怒氣沖沖又哭哭啼啼。她的貼身宮人被王後趕出宮,她帶着滿腔憤恨和委屈來找大王告狀。

內侍從臺上下來,喚她:“娘娘——”

張美人以為大王與她感同身受,要替她做主了,徑直就上臺。

“娘娘且慢——”內侍伸手一攔。

“怎麽了?”艾美人說着就打向內侍手臂,試圖打掉。往常內侍都會避讓的,這次卻沒。艾美人纖手結結實實敲在硬邦.邦的胳膊上。

她用了狠勁并不收力,骨頭碰到骨頭,內侍是挨打慣了,不覺疼,艾美人卻是第一回吃虧,右手很快就發紅腫.脹起來。

“為何不讓本宮進去?”她質問道。

內侍原原本本把大王的話回禀:“大王有事,讓娘娘回去,改日也不要再來。”

艾美人一聽,自己被拒之臺外了。

王後驅趕她的宮女,這是第一番折辱,現下是第二番折辱,艾美人哪裏還受得了:“大王有什麽事?有什麽事啊?”

她雙膝一軟,徑直坐到地上捶起胸膛來:“王後欺負妹妹,大王也不管臣妾,這世道,沒法活了!”一頓囔囔,可叢陽臺造得又高,此時大王耳畔又是張美人不斷地溫聲耳語,底下艾美人大哭大喊,撕心裂肺,他也聽不到。

艾美人撒了一頓潑,紅腫的手捶酸了,喊也喊累了,嗓子都嘶啞了,叢陽臺上沒反應,臺下這幾個內侍,就跟石塑似的,任爾哭鬧,只垂眼垂臂,罔若未聞。

艾美人心頭讪讪,很是無趣,只好讓跟來的宮人扶起她,低頭瞧,自己裙子上坐了一地的灰,卻又不方便在衆人眼前拍屁.股,只能癟癟嘴,讓宮人遮在她後面,快步回西江宮了。

回去之後,艾美人自是不甘心,派人去查叢陽臺上的大王到底有什麽重要事,不肯見她?

摸底不難,不消一會便知是張美人故意阻攔。

“張姬這個狐貍精!”最近張美人受寵,艾美人早就看她不順眼,恨得牙癢癢了,忍不住在自家宮裏,将張美人連人帶上下祖宗數代,統統問候一遍。

問候完畢,以己行事推斷他人,認定王後和張美人是一夥,兩人鬼鬼祟祟謀劃良久,合起來坑害自己。王後先出手,故意挑刺,先趕走自己的左右手,不然堂堂王後,怎麽會無緣無故跑到雅苑去,還算準了她的宮人正在雅苑,找個莫須有的罪編排她?

然後第二步,張美人出手,隔絕自己和大王。

合作得妙啊!

等她徹底無依無靠時,王後和張美人就能肆無忌憚鏟除她了。

艾美人腦補到此,禁不住連打兩個寒顫,脊背發涼。

好歹毒的兩個女人啊!艾美人忿忿罵道:“哼,王後自己做不了狐貍精,就派個狐貍精來對付本宮!”

艾美人命人将王後和張美人的陰謀往各個宮裏傳播開去,言之鑿鑿:“天日昭昭,要讓這些耍陰謀詭計的,都曝光在太陽底下!”

當然,艾美人自知,這一陰謀興許可以扳倒張美人,但累累功績的王後,卻是撼不動的,于是她讓宮人往外頭傳時,悄悄再加了一點料,說王後前不久大勝桓國,你以為真是大勝啊,那是王後串通桓國人,一起演的戲,想欺騙大王欺騙百姓呢!

艾美人心想,說得厲害點,扳倒王後的勝算就大些。

可她沒想到,說得太過狠厲,大夥就難信了。

“通敵”可是“叛國”,這話太嚴重,稍有不慎,會引火燒身。

各宮宮人們自知命賤,不再議論從西江宮傳出的流言。各宮娘娘更各個擅長裝聾作啞,一連三天,無人唱和艾美人。

艾美人的怨氣充斥着整個西江宮,無處發洩。

她夜裏睡覺也不安神,想到吃的虧沒有讨回來,就會生生氣醒。

第四天,艾美人從睜眼開始,不住往西江宮宮人身上撒怨氣,打的打,罵得罵,打罵了四、五人,到了已時,心頭仍不覺暢快半分。

她察覺到找宮人出氣沒用,可大王和張美人又在叢陽臺上不會見她,怎麽辦呢?

艾美人想到了王後,旋即命宮人速為自己着盛裝,列起依仗,擺駕去王後宮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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