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 1 章

正是傍晚，日頭在地面上還有點兒餘熱，李大嫂子的小商店門口坐了兩個婆娘，正搖着蒲扇一邊嗑瓜子一邊說這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情。

“聽說沒，老文家的大姑娘今兒早上醒過來了。”

“這事兒我怎麽會不知道，聽說二丫頭一直哭呢，在屋子裏就嚷嚷着她姐丢魂了，一直說自己不是文秀。”那小眼睛的王大娘耳語道，同時又一顆瓜子落地，被她用腳扒拉到一邊去了。

“你別說，我也覺着吧，這文秀是有點不同，她原先可是個蚌殼嘴巴，站那裏就是一田地裏的玉米杆子，風都吹不響的一人，怎麽就突然跟變了一人似的，還把陳瞎子給轟了出來，那人心眼可小着呢，指不定給那丫頭使點絆子。”胖胖的張嬸兒接過了話茬，說之前還左右看了看，好想真有人待見他們這些碎嘴的婆娘似的。

正在櫃臺上算賬的李大嫂子瞥了一眼那兩個女人，沒有作聲，頭頂上昏黃的燈泡被風吹得吱呀搖晃，指不定什麽時候就成了耳朵邊裏的一聲響。

離村子門口有點遠的一角落就是倆婆娘口中的文老爹的家了，這會兒已經是黑壓壓的天色了，偶爾有一兩聲狗吠，一小破屋子只有前廳裏有點亮光，是一盞煤油燈，村裏是通了電的，可很少有人整夜的亮着燈泡，莊稼漢子可沒有那閑錢來糟蹋，除了少數幾戶人家，煤油燈依舊是晚上的主力軍，就着那破桌臺或者竈臺，腰板都挺得直直的。

“姐，快吃點蛋，劉媽特地送來的。”文竹站起來給文秀夾了一筷子金燦燦的雞蛋，一張臉只有巴掌小，身子骨也是細細的，但勝在精神氣還不錯。

文秀擡起頭來，嘴邊還有着一粒白米飯，她用手拈下來放嘴巴裏吃掉，看着碗裏的雞蛋搖了搖頭，剛想把雞蛋放回去，坐在上席的文老爹敲了敲手裏的煙袋子。

“秀兒，吃吧，你剛好，多吃點有營養的。”

“可您……您還沒吃呢。”文秀皺了皺眉毛瞧着文老爹，她知道這個面相和藹的男人是這具身子的父親，他待自己也很好，可那個爹字就是叫不出口，只能暫時先胡亂應付着。

“我等會兒吃，你先吃吧。”

“秀姐，你要不吃就給我吃吧。”文軒咬着筷子小聲說道，話音剛落就被文竹拍了一下腦袋，“作死啊，姐還沒吃呢，你又饞上了，而且剛還給你夾了兩筷子了。”

文軒被打疼了，直接丢開筷子哭了起來，文老爹瞪了一眼文竹，呵斥道：“做什麽，他是你弟，跟你一個娘生的，好好說話不行嗎！”

文竹氣白了臉，不滿地嚷道：“你就會偏心他，大姐剛醒來呢，他就只知道嘴饞，以後要他有啥用！”

文秀看着這一家子的混亂覺得有些頭疼，文軒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小跑了過來，扯着她的衣服眼淚汪汪的說：“秀姐，我不嘴饞了。”

Advertisement

“乖，沒事的。”文秀給文軒擦了擦眼淚，她偏頭看着文老爹和文竹說：“好了，不吵了成嗎？我們好好吃飯。”兩人見文秀一臉蒼白的樣子也收了聲，文竹暫時擱下了自己的脾氣，老老實實的給自家老爹倒了一杯酒認錯，文老爹也不是一個嚴苛的人，這事兒就這麽揭過去了。

文秀松了口氣，她給文軒又夾了一筷子雞蛋，後者眼睛亮了一下，本想抄起筷子就吃的，但又想到了什麽，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自己的二姐，不敢動筷子的可憐模樣，文竹看了一眼只端起自己的飯碗默默地吃着。

“好了，寶兒，吃吧，秀姐現在不想吃雞蛋，不吃的話就浪費了。”文秀輕聲說道，她這會兒可沒有早上那股子潑辣勁兒了，要她說，不是被逼急了她才不會做那種事。文軒見文秀這樣說了，就放下心來把雞蛋吃掉了，他本來就是最小的，還是獨子，從小兩個姐姐也一直寵着他，文秀更是把才四歲的文軒當成兒子來照顧，免不了讓他的性子有些驕縱，但好在這孩子還是很懂事的，跟她以前遇見過的那些被寵壞的小魔王不一樣。

其實啊，還是沒錢惹的禍，孩子就為了一口雞蛋一家人就鬧成這個樣子，文秀打量了一下這家徒四壁的光景，最終只能在心裏嘆了口氣，啃了幾口白飯慢慢的喂飽自己的肚子。

文老爹瞧着自己的大閨女，這幾日折騰的臉色跟白紙一樣，今兒早上她揮着掃把把陳瞎子趕走倒是把自己都吓了一跳，這丫頭還一直說自己不是文秀，怕那件事還是擱在心裏放不開了，文老爹嘬了嘬煙袋子，眼圈在空氣裏漂浮起來，仔細一看怕也是個感嘆號。

吃過飯，文竹把文秀推房間裏去了，文秀那半拉袖子也被她放下來，細細的眉毛皺着，仰頭瞧着她說：“姐，你好好休息，別再說那些話了，你就是我姐。”

文秀覺得鼻子酸酸的，她發生車禍以後還以為自己已經死了，結果卻看到這個小姑娘一直抓着她的手喊她姐，她掙紮着從床上起來想要離開，卻發現這裏完全是一個陌生的地方，最重要的是，連年份都是過去的時候，她整個人都慌了，然後一些陌生人都說她是文秀，她一直否認，卻差點被當成瘋子，那個瞎眼的老漢還說要喂她喝一碗驢尿，說這樣才能收魂，本來就情緒激動的她直接抄起掃帚就把那算命瞎子打出去了，自己卻坐在門檻那裏發呆。

怎麽一眨眼自己就被一場車禍送到這地方來了呢，後來文竹回憶說，當時她看着自己兩眼發直盯着牆壁還以為自己又要做傻事呢，其實文秀才沒有那麽想，她只是有些惶恐，自己不僅回到了過去，還用着別人的身體，現在文竹說這話算是把她的心徹底的安定下來了，上輩子從來沒有過親人的她抱着小姑娘有些哽咽，“好，我不說了。”

是夜，文軒已經睡着了，文竹把小家夥抱到她那張床上去，自己麻溜的跑到文秀旁邊睡下，大熱天的還緊緊地摟着文秀的胳膊，生怕她跑了一樣。

“不熱嗎？”文秀輕聲問道。

“不熱，姐，我抱着你你就不會做傻事了。”文竹的話語音量不大，完全不似白日裏的直爽，文秀摸了摸她的臉頰，嘆了一口氣，到底是個十三歲的孩子，只怕自己的姐姐在她面前死去把這個小姑娘吓壞了。

“我再也不會做傻事了，別怕，小竹。”

“恩。”文竹跟小雞啄米一樣點了點頭，沒過多久又狠狠地說了一句，“姐，你真傻，明兒我就去找江蓉蓉，我問了小狗子，他說就是江蓉蓉那死丫頭亂造謠。”

“江蓉蓉？”文秀疑惑地問道，懷裏的文竹擡起頭來，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瞧着她，有些驚愕，“姐，你不會忘了吧？”

“有點。”文秀誠實地說，她并沒有這具身體的記憶，與其用更多的謊來圓第一個謊，不如索性老實地說出來。

文竹并沒有懷疑，她的心可剛剛歸為，沒那麽多心思注意其它的地方，她安撫性地拍了拍文秀的手背将那天的事情說了一下，文秀這才知道誰是江蓉蓉。

“姐，我早說了那個江蓉蓉沒安好心，她自己想嫁一個城裏人，人家不喜歡她她就抹黑你，那死丫頭以前沒少嘀咕你的壞話，也就李志遠那些瞎了眼的男生才相信她那些鬼話，以為她是公主啊，不過和我們一樣是個鄉下野丫頭罷了，自己不知羞的湊上去，別人是好心才搭理她幾句，她還真以為人家看上她了啊！”文竹越說越氣憤，小小的臉蛋都因為激動漲紅了起來，看來是早就看不慣那個江蓉蓉了。

“小竹，你別去找她，這種人搭理她幹什麽。”

“姐！她都把你欺負成這樣了！”文竹喊了起來，不明白文秀為什麽要怕那個丫頭。

文秀拍了拍文竹的手臂說：“你也說了，她長得漂亮，平日裏大家都挺喜歡她的，你要是直接說是她造謠，誰信呢，就算信了，這沒什麽真憑實據的根本拿不住她。”

“小狗子就是證人！”

“小狗子才六歲，你又不是不知道，孩子的話誰會認真啊。”小狗子真名叫李志成，是李志遠的弟弟，文秀今兒中午還見過，跟着劉媽一起過來的，還從懷裏掏了顆糖給文秀，還是個拖着鼻涕的小娃娃。

“那怎麽辦，就算了！”文竹咬着嘴唇憤憤地說道。

“不，當然不會這麽算了。”文秀輕聲道，小姑娘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瞅着她，文秀思索了一下說：“按你說的，這江蓉蓉不是個安分的主，她要是就此收手不再找我們麻煩也就算了，她要是再來我可不會饒了她。”

“那，那好吧。”文竹勉強點點頭。

“睡吧。”文秀摸了摸文竹的頭發說道，後者點了點頭，不一會兒就沉沉的睡去了，而文秀則一直看着發黃的紗簾想着事情，從這一刻起，她就真的是文秀了，只是沒想到在她成為文秀的第二天，老天爺就把收拾江蓉蓉的機會送到她面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