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擦肩而過
第10章 擦肩而過
“呸呸呸!”戚玉霜猛地吐了兩口嘴裏的土。
踏雪得意忘形地看着她,前蹄還在躍躍欲試地刨動着。
戚玉霜擦了一把臉上的土,苦口婆心道:“我只是僞裝一下而已,不是給你換了個新主人。”
踏雪黑葡萄似的大眼睛一轉——表示沒聽懂。
“知道什麽是僞裝嗎?”戚玉霜無奈地念叨着,“若是被他們認出來了,咱們都沒有好日子過。”
踏雪不屑地打了個響鼻。
這倒提醒了戚玉霜,她打量了一下踏雪:“你這樣子也太惹眼了,也得僞裝一下。”
全身雪白、毫無雜色的照夜玉獅子也太招人矚目了,稍微熟悉她一點的,都能靠踏雪認出她來。
在踏雪“咴溜溜”的抗議聲中,戚玉霜把它從頭到腳抹成了一匹灰撲撲的雜色馬。
戚玉霜終于滿意,牽起缰繩:“走吧。”
去鎮北關,會會那些舊日的……故人。
鎮北關城門口,迎來了一個灰頭土臉的姑娘和一匹灰撲撲的雜色馬。
守城官兵看了她的身份文牒,随口盤問道:“來鎮北關做什麽的?”
戚玉霜壓低嗓音:“俺家是馬戶,來給軍隊送馬的。”
大戰将至,各級馬戶都要把飼養的戰馬送來軍隊,以供戰馬儲備之用。官兵看了看這匹灰不溜秋的馬,質疑道:“怎麽養成這樣,成色看着太差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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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玉霜:“……”可能是抹得太過了。
盤問半晌,總算被放進了城,戚玉霜牽着馬剛想尋一處地方落腳,城牆拐角處,一隊整齊精幹的巡城官兵正好轉了出來,隊伍齊整,神氣十足。
戚玉霜暗贊一聲不錯——果然是北疆的精兵,與臨陽縣城的官兵自然是不可同日而語,也不知是誰訓練出來的,頗有風範。
“四下加強警戒,不可懈怠。”一個低沉而略帶磁性的聲音從轉角處傳來。
聽到這個聲音,戚玉霜腳步一頓,就見轉角處,一名年輕的将領信步而來。
他身形颀長,素銀色的甲胄披挂周身,并不顯得臃腫,反而格外俊朗,劍眉星目,鼻梁高挺,手壓佩劍,雙眉微蹙。
戚玉霜渾身血液在一瞬間湧上頭頂。
只一眼,戚玉霜就認出了他!
盧辭!
她猛地轉過頭,大步向反方走去。
盧辭正吩咐着巡城官兵加強戒備,忽然餘光中,看到一個牽馬的姑娘背朝他的方向疾步趕路。
他眼睛微微一眯,眼梢無聲地勾出一個銳利的弧度。
那背影為何有些眼熟?
這位姑娘腳步看似迅疾,下盤卻極穩,步伐間與呼吸吐納的節奏完美地融為一體。他瞬間得出結論——這是一個習武之人!
更何況……他目光逐漸冷厲,這個背影,帶給他一種深深的熟悉感。
“站住。”
冷冷的聲音從身後傳來,雖然只有兩個字,戚玉霜卻仿佛能聽出那聲音是從盧辭牙縫裏發出的,帶上了一股咬牙切齒的味道,不像他平時的嗓音,反而異常的森冷。
這麽多人,被盧辭堵在當街,戚玉霜身影一僵。
這麽多年過去,盧辭竟然憑借一個背影,就将她認了出來。——他是不是……還沒有從當年的仇恨裏走出來?
她背對着盧辭,沒有回頭,像是在等待一個即将到來的結局。
盧辭的腳步一步一步踏得很重,在青色的磚石上發出格外沉悶的聲音。他的手已經壓在了劍柄上,五指張開又合攏,緊緊地握住劍柄。
十步,九步,八步。戚玉霜默默地數着。
一聲清脆的嗡鳴,盧辭手中的劍從劍鞘裏抽出一半,明如秋水的劍刃在日光下折射着極為耀眼的光芒。
戚玉霜閉上了眼睛。
七步,六步,五步。
忽然,背後傳來一道尖利的聲音:“我說怎麽四處遍尋盧将軍不見,原來是在此躲懶呢?”
盧辭猛地轉過身,一個身材中等的少年将軍正站在城門口,個頭不高,卻穿了一身镔鐵重甲,甲胄花紋繁複華麗,一看就是能工巧匠專門打造的,極為威武雄壯,只是遠遠看過去,都不知是人穿甲,還是甲穿人了。
盧辭雙眉蹙起,露出極為克制的不耐:“哦?是汪懷小将軍。”
仿佛是被“小将軍”三個字戳痛了,汪懷的臉色猛地沉了下來。
“小将軍”多用于稱呼随父出征的将門子弟,這些年輕人大多沒有實職,在陣前領兵殺敵,衆人尊敬的話稱一聲“小将軍”,不尊敬的話,說什麽都是有的。
若像當年戚老将軍帳下戚玉霜與盧辭兩位左右小将軍,所有人無不是敬畏有加——那是因為人家的本領與赫赫的戰功。可汪懷這等纨绔子弟,父親靠着好運一路高升,自打娘胎裏出生,從未上過戰場,沒立下過半分功勞。
盧辭成名的年紀與他相仿,如今早已脫離了“小将軍”的行列,盧老将軍殉國後,盧辭繼承了父親的爵位,聖上親封正二品車騎将軍。如今聖上禦駕親征,又點他作前部正印先鋒官——簡直是風光無限。
而自己呢,至今還是個無職無銜、有名無實的“小将軍”,在數九寒天頂着沉重的盔甲巡守城池,卻只得來盧辭的一句譏諷。
汪懷強壓着怒火,恨恨道:“盧辭,你再這麽玩忽職守,信不信我到父親面前告你一狀!讓你吃不了兜着走!”他父親汪合此次出任三軍主帥,盧辭也歸于他父麾下,他就不信治不了盧辭!
別人不知道,戚玉霜可是知道,盧辭外表看着清清冷冷的,內裏脾氣簡直是爆如烈火,一點就着。她趁盧辭不注意,牽着馬開始慢慢向後撤去。
果然,盧辭的不耐已經要沖破眉梢,他平生最瞧不起這些草包來前線蹭功勞,不僅幫不上忙,還常常拖全軍後腿。他勾起嘴唇,冷笑一聲。
“汪懷小将軍。”他故意把“小将軍”三個字拖得很長,惡劣地欣賞着汪懷越來越綠的臉色,“你請便。”
“我倒是期待,汪将軍聽了你的話後,會不會賞我八十軍棍呢?”
“你!”汪懷氣結。他說這話當然只是吓唬吓唬盧辭,誰不知道盧辭在北疆的聲望?他出身戚家軍,年少成名,北疆軍民上下對他無不信服。即使他父親這次挂帥征北,從朝中帶來一部分軍隊,但大部分還是原本駐守北疆的軍隊。在這樣的軍營中,誰敢動盧辭?那是不怕北疆軍隊暴動嗎?
汪懷一甩袖子,卻忘了他身上如今是一套極為沉重的镔鐵重甲,這一甩,力道沉重得出奇,差點把自己跌個跟頭。
盧辭身後的親兵們放聲大笑,盧辭斜着眼梢,嘴角勾起,似笑非笑。
汪懷氣得滿臉通紅,帶着他從京中帶來的一隊親兵,怒氣沖沖地回營去了。
盧辭收斂起笑意,轉回身,卻發現戚玉霜早已不見蹤影。
他用手揉了揉額角,心中微微波動:剛才那人,究竟是誰?
戚玉霜趴在牆上,擦了一把額頭上的冷汗,心裏暗道:難道是老天爺看不下去我昨夜冒充盧辭,所以今天就讓我犯在他手裏?這次竟還多虧了汪合生的草包兒子。
剛才盧辭與汪懷一陣交鋒,戚玉霜也大致聽明白了,盧辭對面這位汪小将軍,正是如今三軍主帥汪合的親兒子,名喚汪懷。
汪合當年在戚家軍中,不過是一名小小的副将,在邙谷之戰中機緣巧合活了下來,成了那一戰碩果僅存的幾位戚家軍将領。戚老将軍被奪兵權,盧老将軍戰死,汪合趁機巴結上長公主,娶了其女燕平郡主為妻,從此簡在帝心,一路青雲直上,從一介副将迅速升為京師将軍,負責京都五郡的守備。這次禦駕親征,皇帝格外信重,特意點他為兵馬元帥,統領三軍。
戚玉霜遠遠望着汪懷,心中突然浮上一絲淡淡的怪異:
汪懷身量不高,五短身材,這在武将之後身上是較為少見的。将門子弟一般從幼時就開始學習弓馬騎射,不說各個身高八尺,也至少七尺有餘。就像她的身量自小就比同齡女郎高一截,向來是俯視看人。
可汪懷看起來身量在大孟男子中也屬于中下,這種精幹瘦小的五短身材——更像是犬戎人常見的體型。犬戎人常年以牛羊鼠肉為食,許多人身量不過五六尺,腰長腿彎,更顯得身材矮小。
戚玉霜微微眯起雙目,仔細思索着汪懷的容貌,心中的怪異之感越來越明顯。汪懷面龐橫闊,顴骨極為突出,眼無上紋,乍一看似乎沒有什麽,但結合他的身形來看,他不像是一個大孟人,更像是犬戎人的樣貌!
戚玉霜在北疆長大,殺過的犬戎人也數不清了,若非是她這樣深谙犬戎特點的人,根本無法發現其中異常。
戚玉霜一邊翻下牆,一邊努力回憶着汪合的樣貌。她當年在軍中時,汪合還是盧老将軍手下的副将,與她接觸并不多,隐約記得是個方臉深目的男人,與他兒子汪懷的長相可着實差出去十萬八千裏了。
難道是随他親娘的長相?戚玉霜又回憶了一下燕平郡主的容貌,搖了搖頭——燕平郡主可是如今的京城第一美人,眉眼如畫,豔若桃李,和汪懷更是沾不上邊了。
戚玉霜臉色不由得一黑……汪合不會私下納了個犬戎的小老婆吧?
她動作利索地落下牆頭,在地上站穩,拍了拍混在馬廄裏的踏雪,道:“我去取點東西,你在這裏等我。”
踏雪直接扭過了頭,只留給戚玉霜一個後腦勺。
戚玉霜哭笑不得,從別的馬的槽裏薅了兩把草過來喂給它吃,才勉強安撫好這家夥。她在水裏檢查了一下自己的倒影:僞裝還在,甚是不錯。
她在門口左右一望,估摸着盧辭應該走遠了,才低着頭快步向東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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