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賤人

賤人

中考估完分後沒多久就是填報志願的日子了，方燭聽了老師的意見以及看了往年各個高中學校錄取分數線的狀況還是義無反顧地填了A市師資力量最好的國家級示範重點高中慕城一中，不出意外的話，即使她的分數沒能達到一中的錄取分數線，按照她正常發揮的情況來說，至少她會在學校的八個指标名額之內。

等待中考成績出來的日子是焦灼而漫長的，而那段日子剛好也是家裏農忙插秧的時候，她還沒來得及好好享受一番中考完徹底放松的時光就一頭紮進了農忙的大軍隊伍裏去了。

母親心疼她倒不肯讓她一個姑娘家整日泡在秧田裏在太陽底子下曬，可是方燭打小就喜歡了幫母親分擔辛苦，她說，等兩個月過後開學了念高中又是一筆不小的費用，甚至比念中學還貴了好幾倍，況且念了高中以後她就要在學校住宿了，每個月的生活費就有夠令她頭疼的了。

父親雖然在工地上做着泥瓦匠的活計，但是一般像這種建築工地上的包工頭都是到年底一把結算工人的工資，除非有特殊的情況才能像公司提前預支，雖然像家裏又孩子在念書開學學費肯定能預支得到，可到底是還是捉襟見肘的日子。

方燭一開始是想着等幫媽媽把秧田裏的農活幹完，就跟着村裏的阿花去城裏打一份暑假兼職工，多積累點社會經驗的同時順便再攢點學費，可是阿花突然生了一場病，整個身子窩在床上不能動彈，她一個人到大城市裏人生地不熟的，況且母親也不放心，遂打消了這一念頭。

也許是連着幾天在田野裏的勞累，方燭有一天晚上睡到夜裏鼻孔裏忽然血流不止，她吓得忙起身抽餐巾紙去擦鼻子，卻發現鼻血越流越多，口腔裏全是腥甜濃烈的血腥氣，跟拍恐怖片似的，因為母親和弟弟都睡得很熟，她不想喊醒他們，所以一個人躲在洗手間裏哭了很久很久，也不知道血是什麽時候止住，她只記得她害怕的差點以為自己就要死掉。

後來她把自己的這一段經歷說給薛芳芳聽，芳芳吓得差點沒哭出來，“阿燭，以後再不許這樣對自己了，你知不知道你這樣，你媽你弟弟還有我，都會擔心死的。”

其實是她當時流鼻血，到最後反倒成了她來安慰着心靈受到一萬點傷害的芳芳，其實她就是這樣，習慣了獨自一人舔舐傷口，卻不知道那些關心她的人因為她的這份故作堅強而受到同樣的傷害。

她笑着摟了摟芳芳的肩膀安慰道，“其實流鼻血真的只是一件小事，只是我第一次經歷，倒有點手忙腳亂起來了。”

芳芳沒好氣地推了她一把說道，“在你眼裏什麽不是小事，我連手指頭不小心被刀子割了一下，我媽都能心疼上好幾天……”

芳芳因為是家裏的獨生女，且家境還不錯，确實很得父母的寵愛，只是在夢想KTV裏喝得爛醉的那一次，方燭以為她會傷心介懷很久，可是很快，芳芳又像重新複活過來一般，她不但不再主動提起那個霍冬，甚至連臉上的笑容都多了幾分。

所有人都以為薛芳芳這人沒心沒肺，做什麽事都是三分鐘熱度，可是只有方燭自己了解，每當喧鬧的人潮褪去之後，芳芳漸漸黯淡下去的眸子裏昭示着她那顆曾驕傲的心裏小小的不甘和委屈。

懵懂青澀的少女初嘗了一下愛情的滋味，她滿心以為的愛情裏只有的糖果一般的甜味裏原來還藏着苦澀。

霍冬那個家夥，方燭想到一次就很想捏爆一次他的頭，帥又怎麽樣，學霸又怎樣，不懂得尊重人的家夥，永遠也不配得到別人的愛。

可是方燭腦海裏很多次都自動忽略了霍冬這貨的長相，她依稀想起匆匆拐彎前瞥到了的那個穿着格子短袖襯衫的身影，很熟悉，她不止一次看過那背影，可是卻又那樣的模糊，模糊到她睡一覺過後就全都忘了。

中考分數出來的那一天，在電話上查分數的方燭還是有點小小的緊張，畢竟慕城一中一分之差是要花一萬塊錢才能買進去，這個數字對她們家來說簡直就像一塊大石頭一般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方燭猶豫了一下，還是一鼓作氣地把自己的準考證號和座位號輸了進去，很快她的分數被報了出來，結果很好，聽班主任說她的成績在全年級排名第二，慕城一中穩穩拿下，而全年級第一名的那個家夥正是她無比讨厭的懶散的家夥霍冬。

那天到學校領成績單的時候，她竟然毫無意外地碰到了這個家夥，一副志得意滿的樣子尾巴都快要翹上了天，方燭當時就給他翻了一個大白眼，鳥也不鳥地轉身就走了，惹得霍冬旁邊一衆的女生尖叫狐疑道，“阿冬，那女的誰呀，竟敢給你翻白眼？”

霍冬将嘴裏嚼得有點淡了味的口香糖準确無誤地吐進了垃圾桶，随即抛出了一個迷死人不償命的桃花眼漫不經心地回道，“能是誰呀，一神經病！”

其實很多次方燭都想沖上去對霍冬這個家夥拳打腳踢一頓，可是算起來她卻是沒有這個資格的，愛不愛是別人的自由，牛不喝水強按頭也不是個辦法，只是苦了芳芳了，一片真心卻是錯付了良人，令人不甚惋惜。

芳芳也不出意料之外地沒考好，不過好在職高的錄取分數她還是穩穩地能上去的，芳芳心态很好，她說，“阿燭，你都不知道我爸看我成績單上的分數，他說我最差的數學竟然考了九十多分，別提他老人家多開心了。”

呃，這下方燭總算是整明白了，原來芳芳這良好的心态的是遺傳自她的父親啊，不過這樣想着，方燭倒覺得似乎有點‘塞翁失馬，焉知非福’的意味。

薛芳芳的父親在芳芳中考之前就給女兒允了諾，如果考得比平時成績要稍微進步一點的話就給她買一部手機，薛芳芳原來以為爸爸就只是這麽随口一說而已，誰知還沒等芳芳開口跟爸爸讨價還價的時候，他老人家就已經把手機買好了放在了她的小書桌上了。

諾基亞機子才出來的最新款，外觀精巧的樣子很适合女孩子用，最重要的一點就耐摔性能非常好。

芳芳拿到手機的第一天就迫不及待地跑到了方燭家，她想跟方燭一起到學校去拍幾張照片作為青春的留念。

她們跑去了學校的圖書館，綜合階梯教室，大禮堂，音樂室，美術室，食堂和操場上擺了各種pose各拍了十幾張，其實最讓方燭和薛芳芳舍不得的就是學校的那個小小食堂了，雖然這個食堂沒有別的學校的食堂裝修的那般奢華精致，但卻實實在在給了她們倆很溫馨的回憶。

食堂打飯的大叔最是和藹可親，他看兩個小姑娘長得單薄又是十三四歲最長身體的年紀，所以每次輪到她們倆的時候，大叔都會特意給她倆多打點飯，其實大叔哪曉得她們這個年紀古靈精怪的小丫頭們的心思，方燭倒沒有可以節食維持苗條身材的想法，畢竟她想到的是飯吃飽了才能更好地把心思放在學業功課上，而薛芳芳則是，她每天就吃那麽兩口貓糧純粹是為了有個美美的身材出現在霍冬面前，好讓男神對她刮目相看。

男神到底有沒有對芳芳同學刮目相看方燭不知道，但是她心裏清楚的明白，芳芳這樣的犧牲完全就是不值得的，那個總是一臉傲嬌欠揍臭屁愛顯擺的家夥，方燭每想到一次都覺得腦袋瓜子‘嗡嗡’的疼。

不光是食堂的打飯大叔，站在食堂窗口裏打菜的阿姨們也是非常熱情并且總是把她們當自己的孩子一樣看待，方燭和芳芳都想跟食堂裏的那個大叔和阿姨們合張影留作紀念，可是也許是來得時間太晚了，學校初一初二的學生們都陸陸續續放假了，食堂也關門了，反正裏面是進不去了，芳芳有點掃興，走在回教室的林蔭小道上的時候，她一邊踢着腳下的小石子，一邊唏噓哀嘆道，“也不知道開學後我的職高生涯會是怎樣的，而且霍冬還考得那麽好，方燭，你說這樣下去以後我跟霍冬的距離會不會越來越遠？”

以前在同一個學校芳芳能見到霍冬的機會都是非常渺茫的，這下到了兩個學校，芳芳自己都不敢想。雖然芳芳即将要念的汗青職高離慕城一中不是很遠，但是誰都會想到，進入到更高一點學府的時候，人的接觸面越來越大心也就越來越大，況且當初芳芳在KTV裏的表白霍冬那時的态度，她想過這輩子能跟霍冬在一起的唯一的可能就是她來倒追了，可是倒追，她成績這麽差，況且年的又是職高，在成績優異的學生眼裏，職高簡直就是壞學生打架鬥毆的聚集地，他們會用怎樣的眼神看她，即使她決定不放在心上，可是霍冬呢，她的追求會不會給他帶來什麽困擾？

芳芳想得頭大，嘟着嘴将随手采下的一片香樟樹葉揉得粉碎，綠色的汁液将她的手指印出了一片淤青。

方燭看着她耷拉着頭可憐兮兮的小模樣，忽然一把将芳芳的肩膀攬了過來，笑着說道，“芳芳，你已經做得非常棒了，我相信他是能看得見你的這些努力的……”

方燭拒絕從自己口中說出‘霍冬’這兩個字，其實打心眼裏說她也是個嫉惡如仇的姑娘，路見不平就要一聲吼，可是她也清楚的明白芳芳的一片癡心，打從在校籃球聯誼賽上，芳芳看到霍冬的第一眼就被他那潇灑帥氣的一記三分投籃給吸引住了，這是她少女時代僅存的一點美好幻想，方燭不想連她的這一點點小小的希望也被自己給扼殺了，所以她對那一次她單獨找過霍冬然後霍冬那不好的态度對芳芳只字未提。

那時候女孩子的感情就是這樣，一次次跌倒再一次次爬起，以為憑借自己的努力總能打動那顆堅硬的心，卻不知道有的男的無非就是傳說中的洋蔥王子，一次次剝皮，一次次流淚，流到最後才發現，原來洋蔥是沒有心的。

感情上面的事方燭本身就不拿手，不過芳芳聽了她嘴裏說出的這幾句話之後倒是挺受用的，她就是這樣一個開朗豁達的女孩，傷心也不過半分鐘的事情，沒過多久芳芳又拿起了自己的新手機一路哼着歌，一路拍拍拍。

其實拍完教室的桌椅板凳和講臺，方燭和芳芳就決定打道回府了，誰知剛跨進教室門檻就看到了從裏面迎面而出的姚菲，還有姚菲身邊的幾個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女同學。

姚菲一看到薛芳芳就橫豎瞥了一眼，雙手環着胳膊一臉不屑地鄙夷道，“喲，這是新買的手機啊，我說你丫中考就考那幾分你爸媽也舍得給你買個新手機，看來你爸媽這麽多年來對你的指望還真是大哦！”

正常人誰聽不出這是反諷的語氣，旁邊的那些平時跟芳芳就不怎麽對付的女同學也跟着姚菲的後頭一個勁地起哄嘲弄。

方燭能明顯感覺到芳芳的手在她的手心裏顫抖，可是此時此刻按照此種情景，姚菲無非就是想挑起戰火，況且她們兩個人，她們那邊少說也有七八個，方燭細細打量了一番，勢單力薄，她審時度勢地将芳芳顫抖的手藏到了自己的身後。

眼看着自己的氣焰高過薛芳芳一大截，姚菲繼續得意嘲諷道，“喲，我是不是說道你心坎坎裏去了，怎麽了，生氣了，臉綠這副抽樣，難怪霍冬說你丫長得就像只恐龍，還表白，你見過侏羅紀時代有恐龍向孔雀表白的嗎？真是笑死人了，哈哈哈……”

姚菲笑得前仰後合，而她身後的那幾個小喽啰更是因為有人替她們出了平時不敢出的那口惡氣，對姚菲簡直要頂禮膜拜的架勢。

方燭小心翼翼地看着她們每個人臉上的表情，很好，每個人現在都很懈怠都很得意忘形，方燭出其不意就是一拳塞到了姚菲的臉上，精準的力度簡直堪稱拳擊界的拳王，姚菲捂着疼爆了的臉驚愕地連眼珠子都快掉下來了，她太把自己的注意力放在薛芳芳的身上，倒忘了旁邊悶不做聲幹出來的事卻驚天動地的方燭方班長。

不過還沒趁這一票弱智反應過來的時候，方燭早已拉着薛芳芳的手逃之夭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