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彪悍

彪悍

第十六章彪悍

芳芳的病并不是很嚴重，在醫院打了兩瓶吊水就燒就退下去了，方燭把芳芳送去了汗青職高她所在的宿舍安頓好後才走，臨走前芳芳還突然拉了一下方燭的手好奇地問道，“阿燭，你是怎麽認識霍冬的堂哥的？”

霍冬的堂哥？

方燭不用懷疑，芳芳所指應該就是霍隐，或許她早該想到，兩個人的眉眼之間長得那麽像，而且都是一個姓，不過霍冬是瓜渡村長大的，按理說霍隐的祖籍應該也是瓜渡村的，可是她好像在村子裏真的從來就沒有見過霍隐，或許是曾經見過，但很快方燭自己都忘了有這麽一個人的存在。

她很輕描淡寫地回了一句，“哦，剛好在大馬路上撞見了，就拉着他一起去救你了……對于霍隐是霍冬堂哥的這個話題她不想再深究下去，所以瞬間就轉了這個話鋒，雖然是關心，但語氣裏還是有微微地嗔責和恨鐵不成鋼的無奈，”你啊你，不是我說你，你瞧瞧你，你都被那個霍冬禍害成什麽樣的，到現在還惦記着他，真是……”

真是見了棺材也不落淚，方燭也懶得再管她了，見芳芳還喃喃自語地替霍冬開解罪名，方燭兩眼一翻氣鼓鼓地就下了樓……

霍隐正在女生宿舍樓外的一棵廣玉蘭樹下等她，當時他正在點燃一支煙，也許是有風的緣故，他點了好久，彎下腰的一瞬間她看到他腹部隐隐的肌肉，是結實的線條，更是一種蓬勃而蠢蠢欲動的荷爾蒙氣息……

方燭走到他身邊的時候微微撇了撇嘴，她最不喜歡聞的就是煙草的味道，很嗆人也很刺鼻，但難得是他身上有一股凜冽而清新的味道。

方燭沒想到他會等她，不過既然都下來了大家就一起走回學校得了。

慕城是一座生活節奏非常慢的城市，随處可見的公園裏都有打着太極拳的大爺和嬉戲玩鬧的小孩子，長街兩側到處都種滿了高大而濃密的香樟樹和梧桐樹，因為季節剛入秋，樹葉剛經過夏天的洗禮是越長越茂盛，冠蓋如華，偶爾有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漏下來，打在人臉上，是斑駁陸離的光影。

方燭很想就霍冬這個話題跟霍隐談一談，但是想了想，她還是決定放棄了。

即使他是霍冬的堂哥又如何，哪怕是親兄長，誰也沒有權利去約束和管教別人的戀愛觀和人生觀，就像薛芳芳對霍冬的執迷不悟和死纏爛打，可是歸根到底這都是芳芳自己一個人的一廂情願，霍冬有權利去接受去抉擇，卻沒有義務來反饋給芳芳同等的愛。

這就是愛情最殘忍的地方，它不像你去菜市場買菜或是去超市購物，付出了同等價位的錢，你就能收獲到自己想要的東西，它不分對錯，沒有輸贏，你甘願陷進去，甘之如殆，那麽到最後也只有你自己品嘗它反饋給你的那些喜悅抑或是苦澀。

但是年少時的他們怎麽可能那麽輕易就識破愛情的真相，總是等到退無可退的時候才幡然醒悟，而那時的他們早已不是遍體鱗傷就是脫胎換骨了。

方燭對于愛情自然也是一知半解的階段，但她明白對于愛情的态度，她不會像芳芳這般撞了南牆也不肯回頭，她太清楚自己的人生目标，所以愛情對于她來說或許是錦上添花，或許是寒冬時的一縷暖陽，如此便罷了。

霍隐看他欲言又止的樣子，有些意興闌珊地問她怎麽了，方燭看着他，眼珠子一轉，忽然找到了一個她還蠻關心的話題，“那個，你弟弟……”她知道霍隐不喜歡聽‘弟弟’這兩個字，所以猶豫了一下，接着說道，“呃……陶媽送小星星回家了嗎？”

小星星是方燭對霍星的昵稱，一想到那小家夥肉嘟嘟的萌樣子，方燭忍不住發自內心地就笑了起來。

霍隐并沒有回答她，他走路的步伐始終比方燭快，此刻她需要小跑着才能跟他同步，霍隐似乎隐隐有些不悅，深皺的眉頭，仿佛雷雨過後的滿地狼藉。

方燭自知自己觸到了他的雷區，所以只是微微伸了伸舌頭也不再作聲。

一路上，兩個人都很沉默，偶爾有落葉從枝頭飄下來，踩在人腳下，是脆脆的聲響。

他忽然側過頭來問方燭，“你很喜歡他？”

呃……這問題問的，萌娃誰不喜歡，但她一直以為霍隐不喜歡霍星的原因多半是來自于小孩子的一種嫉妒争寵的心理，畢竟以前霍英樹就他一個小孩，衆星捧月一般的存在因為一個小弟弟的到來而把愛分了去，心裏有不平衡是很正常的，所以她嘻嘻哈哈地說道，“其實跟你說個秘密，我弟弟生下來的時候，我也沒多喜歡他，一天到晚除了睡覺就曉得吃，而且我媽也沒以前那麽只偏疼我一人了……”

她原本以為把這些話說出來霍隐會從中找到一些認同感，既而兩個人紛紛聲讨一下在家裏排行為老大的辛苦和不容易，然而霍隐卻只是仰着頭看了一下樹縫間被割裂的一條條瓦藍色的天，很平靜地說道，“不，我對他只有恨，沒有嫉妒。”

他深刻明白他的恨其實只來自于那個破壞他父親和母親婚姻關系的第三者，但是在別人面前，他永遠都是掩藏起自己內心深處最濃烈的感情，而他剛才的語氣卻仿佛就只是跟某人輕描淡寫地談論了一場天氣或是一頓美食，但刻意壓低的喉嚨的嘶啞卻讓方燭忽然感到一種壓力，一種莫可名狀的暗潮洶湧……

其實初秋的陽光再怎麽熾熱也不會有多麽的滾燙，但方燭看着他如刀削般略顯淩厲的側臉輪廓，手心裏忽然沁出了涔涔的汗意。

其實方燭心裏明白，像大人之間的瓜葛小孩子是無辜的這種話在霍隐家的時候她就說了無數遍，可是她畢竟沒有經歷過他那樣的家庭，也不是很懂這其中的利害關系，但是她自己心裏明白，其實霍隐并不是如他表面那般是個冷血無情的人，或許是需要時間，或許是需要某種轉機，否則估計是誰也勸不動他讓他去接受他這個可愛而懂事的弟弟。

雖然職高離慕城一中還有挺長的一段距離，但兩個人步行偶爾帶說說話其實也不會覺得多累，霍隐想把方燭送到女生宿舍樓下就走，可剛從食堂抄近路走過來的時候剛好遇見了霍冬。

霍冬依然沒什麽改變，吊兒郎當，一副游戲人間的樣子，唯一的改變就是身邊沒再有莺莺燕燕了，估計是被誰警告過，他看到霍隐時，忽然一個箭步就沖了過去差點就要親上霍隐，霍隐本能地往後退了退，霍冬死皮賴臉地拉住霍隐的胳膊就說，“哥，我說咱倆在一個學校怎麽總找不着機會碰面，這不剛才還念叨着你，這會子就見到你了！”

這段順口溜念的連方燭都快五體投地了，對于霍隐，霍冬一直是崇拜加上巴結的态度，誰叫這個堂哥家那麽有錢。

可是他的奉承，霍隐卻一臉嫌棄似地将霍冬拽住他胳膊的手用兩根手指頭細細地夾了回去，順便拍了拍上面的灰塵，笑着說道，“盤絲洞逍遙快活的人，幾時能想起還有我這個大哥，得了，你也別拍馬屁了，我先送這姑娘回宿舍，回來咱倆去打一發籃球。”

霍隐特別喜歡打籃球，因為個子高，身體又靈活，籃球總是打得特別棒，霍冬一聽大哥願意帶他玩，立馬頭點的跟撥浪鼓似的，但一眼瞄到了大哥身邊的這個女人的時候，他忽然像跳腳似的蹦了起來，“你……你不就是那個……那個叫什麽‘豬’來着……”

方燭本來因為芳芳的事就氣不打一出來，此刻見他曲解自己的名字更是氣得火冒三丈，直接沖上去，就用腳上的皮鞋狠狠踩一番霍冬的腳，然後從牙齒縫裏忿忿擠出幾個字，“你才是豬，而且是頭花心的豬，呸！”

霍冬哪想到這個看起來文文弱弱土的掉渣的小姑娘怎麽會有這麽彪悍的一面，或許他曾經是領教過的，不過早已把不起眼的方燭掉到九霄雲外去了，而今他才意識到，自己的魯莽，他疼得‘嗷’地一聲慘叫，方燭卻早已拍拍手上的塵土，幹脆利落地回了自己的宿舍。

霍隐旁觀此時此刻這副‘溫馨’的場景，忽然笑着眯起了眼睛，慢條斯理地說道，“早跟你說了，招惹上什麽，也別招惹女人，以後有的你苦果子吃咯……”

霍冬很是委曲地癟了癟嘴，大哥幾時跟他說過這樣的大道理，分明就是現學現編好不好？

霍冬只是不知道，霍隐說的不可招惹的女人，其實只是方燭一人罷了，他開始慢慢知道當初那個在甘蔗園裏給他編小花環的小姑娘應該就是方燭，以前他只是不确定，一點一點地打聽，但後來，自從上一次，他背她去醫院，她發燒燒的很厲害，迷迷糊糊中霍隐想去開水處接接一杯白開水給她喝的時候，她卻忽然一把就攥住了他的手腕，她說，“小哥哥，不要走……”

她的聲音軟軟的，甜甜的，渾不似平時的那般強悍剛毅，倒像是他曾經遇見過的某個人……

霍隐沒有走開，而是任憑她的手将他的手牢牢牽住，也只是眼睛瞬間一瞥的功夫，他忽然就瞥見了她虎口處的那道深深的疤痕，随着年深日長，這條疤痕早已不如初見時的那般駭人心魄，但他卻清晰地記得，在那片大而廣袤的甘蔗林裏，他哭着鼻子問她，你的手怎麽了，她說，是幫媽媽割小麥的時候不小心割傷的，她說得是那樣的輕描淡寫，可是霍隐知道，當時她一定疼到就要暈厥……

而她的善良勇敢，她的樂觀豁達……

時間仿佛就在那一刻瞬間凝固，她就是她，是當初從日落一直陪他到天黑的小姑娘，是告訴他不要哭要勇敢的小妹妹……

慢慢阖上眼，他腦海裏能想起的都是方燭的影子，然而他的心裏卻漸漸漫過一種難言的苦楚，如果現在的她知道她當初心心念念惦記的小哥哥如今變成這樣一副狼狽不堪的模樣，她又會怎樣想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