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魚餌

魚餌

高三上半學期，付璨星幾乎每天都在數不清的試卷裏度過。

有的時候做題做累了，他支着下巴渙散意識，泛酸的眼睛才能得到一點緩解，每當這個時候就會有同班的同學走到他身邊給他遞一瓶水或者一顆巧克力。

他起初還只是覺得感謝，後來越發覺得不對勁，怎麽每次都這麽巧，偏偏在他累的時候就有人會過來，而且還總是那麽幾個人，明明他與他們也不算很熟稔。

這天他停筆過了一會，坐在他旁邊的男生湊過來瞅他的卷子，啧啧贊嘆了兩下以後又習慣性地遞過來一個東西，付璨星接過以後才發現這是顆草莓味的軟糖。

他一下子睜大了眼睛，怔愣地看着自己手心裏這顆糖。

付璨星幾乎是下一瞬就扭過頭去，然後直直對上了那個只間隔了一個走廊、坐于靠窗位置的男生冷淡而平靜的目光。

對方不偏不倚地與他對視，那雙清冷漂亮的眼睛裏蘊着淺色光暈，極為深沉的情緒被抑制于其中，但足以把付璨星的心擾亂了。

他心下一跳，下意識地把手裏的糖藏了起來，但下一秒又覺得有些惱，于是便皺起眉，定定地看着那個看上去很淡然自若的人。

但最終還是他敗陣下來，因為對方從始至終都保持着那副姿态，而他卻心跳如雷，慌亂的不能自已。

一方面覺得自己那些秘密已經被對方發現了，一方面又忍不住去想那些糖，巧克力，水背後的含義。

但他不能去問他，更沒法再狠下心去傷對方一次，便只能任由這些不清不楚的情緒蔓延，不過其中到底是什麽心思在作怪，到有些說不明道不清在裏面了。

付璨星的性子，幾乎被周妄了解的徹徹底底。

只要他不上前，不觸碰底線，不去踏入對方築起的高牆之中，那偶爾制造的巧合非但不會遭到厭煩和拒絕，還會讓那本就容易心軟的人更加忘不掉他的存在。

無法割舍，惦念自然會長久。

這種暗潮湧動的情感幾乎蔓延了整個高三上半學期。

期末考結束的那一天，大家收拾完書本都陸陸續續回家了，付璨星正好留下來值日。

等到掃地的姑娘把地差不多掃完了，他就拎着拖把去了衛生間，再回來的時候就看見那姑娘背着書包就要走。

他和對方打了個招呼，但那姑娘表情稍顯慌張，嗯了兩聲就趕緊跑走了。

付璨星覺得有點奇怪，但沒多想，拎着拖把進了教室，然後開始拖地。

拖完地洗好手他回座位上拿東西，一坐下來就發現自己課桌裏放着一個袋子。

他微愣了下，拿出袋子取出裏面的東西——那是一枝含苞欲滴的茉莉，枝葉和花莖上還挂着露水，純白與深綠相交織，花瓣也很是漂亮，還散發着淡淡的香氣。

而随之掉落的是一張卡片，付璨星拾起來，入眼便是那熟悉而又淩厲漂亮的字體。

——你是我的。

付璨星的心髒一下子狂跳起來，甚至覺得觸碰到卡片的指尖也在發燙，一時間羞怯與慌亂幾乎席卷了他的大腦，讓他整個人都已經有些思維停滞了。

宣告的意味太過明顯，獨占欲表現的淋漓盡致，這幾乎是周妄第一次把這種情緒毫無遮掩地展現在他的面前。

茉莉的花語是忠貞不渝，是純潔愛意。

周妄把它送給他，無非是在告訴他：他對他的感情不會改變，那他屬于他的既定事實也不會有一點改變。

付璨星長睫微顫，抿着唇看着手中的茉莉花枝微微失神。

為什麽要對他這麽執着……

他真的值得被如此炙熱的愛着嗎？

他明明是個遇到事情只會退縮和躲避的膽小鬼，一點也承擔不起該有的責任，于是只能後退，只能避讓，只能放棄。

可到頭來，那個被他狠狠推開的人，卻無聲無息地靠近他，甚至在今天又一次表露出他對于他的情感。

付璨星反複捏着花莖上的凸凹，這個動作幾乎是有點焦慮和神經質了。

直到一點青綠色的汁水濺到了指尖上，他才反應過來，垂眸看着自己白皙指尖上沾染上了一點綠色，頓了一下便低頭舔了下，微澀的味道在唇齒間蔓延開來。

周妄看到這一幕眸光微動，垂在一旁的手指緊了緊，喉結微微滾了一下，而後盡數收回目光，轉身離開了。

即便情動難耐，他也不會貿然上前打擾。

那枝茉莉就像是個魚餌一樣，付璨星被誘惑着乖順地咬住，明知這條路險峻重重，再為艱難不過，但他卻依舊選擇了任憑其瘋長。

他每天拼命學習，只想着能早一點擺脫他父母的束縛與管教，想着終有一天他能成長為像他哥一樣，然後去抓住那段他曾經丢掉了的感情。

暑假期間彭揚本來想來找付璨星，但那段時間付璨星意志消沉，沒什麽精力去應付他，就拿着理由給搪塞掉了。

于是寒假一放假，這位少爺就忍不住跑過來找了他。

付璨星無奈地看着彭大少爺提着行李箱進來，大冬天還一如既往戴着那副裝酷的墨鏡，頭發還染成了紅色，裏面夾雜着根部的黑發，看上去帶着點略微的騷氣。

這位少爺打算畢業後就出國留學，現在基本上已經脫離了學習苦海，自然是第一時間就去染了個騷氣沖天的頭發。

彭揚一屁股坐在沙發上，付璨星有點恍惚想起他上一次來這裏的情形，不免有些陷入回憶，直到彭揚踹了他一腳，他才反應過來。

“學霸，你發什麽呆啊。”彭揚語氣很欠，“快給你彭哥倒杯八二年的拉菲。”

付璨星白了他一眼，轉身去冰箱裏拿了兩瓶冰可樂，一瓶直接扔到彭揚懷裏，把他砸的直哼哼，笑罵着他記仇。

彭揚半坐半躺在沙發上一邊，支着下巴喝可樂，一邊調着電視頻道，随口還跟付璨星開兩句玩笑，聊兩句天。

付璨星少有的覺得放松，心情都不免好了許多。

他剛開始還有點擔心彭揚會提一些讓他不好回答的問題，但彭揚卻跟沒事人一樣，只和他說玩笑話，也就讓他松了一口氣。

彭揚拆開一包薯片，遞給付璨星後自己又抓了幾片塞嘴裏，吭哧吭哧地吃了會。

“學霸，你想好考哪個學校了嗎。”

付璨星吃完薯片舔了下指尖的碎屑，聞言歪了下頭想了想。

“可能是Z大吧，我打算報考金融專業。”

彭揚愣了下，“金融？你什麽時候對這個感興趣了。”

付璨星擡起眼看了過來，語氣很淡，“又不是一定要感興趣才能報考。”

彭揚和他對視了幾秒，最終還是沉默地避開了這個話題。

付璨星在想什麽他當然清楚，有的話不說出來并不代表他真的什麽都不知道，只是如今這個境況，說出來也沒什麽用，還會惹得對方不痛快。

付璨星報考金融專業，不是所謂的興趣使然，而是想要和父母進行抗争。

表面上是子承父業，學習家族企業，但實際上卻是他使自己強大起來的一種手段和方式。

彭揚在心裏嘆了一口氣，一貫吊兒郎當，張揚散漫的他此時此刻也有些心情複雜，甚至想着自己是否也能盡一些綿薄之力，讓自己最好的朋友能早日擺脫那囹圄痛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