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争論

争論

現場一片安靜，針落可聞。

喬默棠無端被院長毫無鋪墊的一聲驚雷給炸了個外焦裏嫩，眼皮一跳，面色一凜，心裏頓時湧上一股不好的預感。

他并不害怕混血異蟲，甚至因為知道這些異蟲的來由，無端覺得有些親近。但他這并不表示他不清楚帝國現在對這些混血異蟲的看法。

蔚希雖然清醒，但是精神太過虛弱，好像一時之間處理不了這麽複雜的信息，面上仍是一抹病态的蒼白，沒什麽表情變化。可他的身體卻本能地有些緊繃，微微發抖，只不過他現在躺在醫療艙內，除了他自己，無蟲能夠發現。

沉默延續了半分鐘，見無蟲應答，院長只得無奈地再度開了口：“蔚希上校，您自己知道嗎？您在基因庫裏留存的基因信息是假的？事實上，您是一只混血異族？”

他的語氣并不是咄咄逼蟲的那股強勢，相反，他臉上的表情十分柔和，說話的語氣就像日常關心一個普通病蟲“你今天的胃口好些了麽”一樣和藹可親。

“上校，您別誤會，我沒有別的意思。作為醫生，所有的生命在我的眼裏都是平等的。”院長說道，“只不過我們發現這件事情很震驚，何況蔚希上校是曾經為帝國立下赫赫戰功的軍雌，我們對此也要更加謹慎。所以，總要過來詢問一下您這位當事蟲。”

蔚希思維還有些混亂，從他的語氣中不難聽出這位一向強韌的高級軍雌展現出難得的虛弱，但他仍勉強保持着鎮定：“抱歉，院長，我并不知道……”

院長聽了皺起了眉頭，對此表示出強烈的懷疑：“上校，您真的……”

“可以了，院長。”喬默棠冷冷地打斷了院長的話，“蔚希才剛醒過來，現在應該讓他好好休息，而不是問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情，如您所說，所有的生命都是平等的，即便他真的是一只混血異蟲，也要在他精神恢複之後再說。”

“哦不，這可不是無關緊要的問題，閣下……”院長争辯道，可是轉瞬之間又顧忌到喬默棠的身份，只好妥協，“好吧，您說得也有道理。上校現在剛剛清醒，确實應該多多休息，那麽我晚一點再來。”

說罷，院長嘆了口氣無奈地搖搖頭，轉身帶着幾個醫護蟲離開。奧斯蒙博士卻沒有跟着他們一同離去，他帶着身邊的艾修諾，留在了病房，看了眼躺在醫療艙裏的蔚希，靜默了幾秒，語氣不免生出幾份憐憫：“可憐的孩子，你看上去可真不像個混血異族，太遺憾了……”

“奧斯蒙博士！”喬默棠聽到奧斯蒙這樣說，心裏莫名地有些不舒服，他打斷了奧斯蒙的話，像是疑問又像是要說服對方，“您不覺得這聽起來很滑稽嗎？不是說混血異蟲的精神極不穩定嗎？蔚希才僅僅失控這麽一次，離精神力超強的異蟲失控頻率還差得遠着呢。而且，蔚希又不是三歲的小蟲崽，基因序列號造假這麽久怎麽可能無蟲發現，這聽起來簡直是天方夜譚！”

“閣下，我很理解您的心情，您當然感到很震驚，連我也不願意相信這是真的，畢竟現在帝國對混血異蟲的态度實在算不上友好。”他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停頓了幾秒，話鋒一轉，“不過關于這一點并不是我們妄斷，你提出的那些疑問我們也謹慎地反複研究過。蔚希上校的抑制劑一直都是由艾修諾提供的，我問過小艾，上校使用的頻率确實比一般的蟲都要高，而且您所說的精神海失控——這一幕就發生在衆目睽睽之下，連您這位雄主都沒有辦法完全安撫不是嗎？”

“當然不是！他是被戴西那只怪物影響的！”喬默棠聽他這麽說，心裏登時竄出一團怒火，立刻激動地反駁道。轉念一想蔚希還在旁邊的醫療艙裏休息，走到艙邊剛好對上蔚希擔憂的眼神，伸手撫了撫那頭淺金色的長發，溫聲說道，“你先休息，別亂想，我出去一下，馬上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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蔚希閉上了翡翠綠的眸子，微不可見地點了點頭，嘴角勉強扯起了一抹笑意：“好，那您別生氣了。”

喬默棠應了聲“好”，可下一秒就黑了臉，不由分說地拉住奧斯蒙的手腕，一點拒絕的權利都不給對方，急匆匆地離開，仿佛奧斯蒙是他的救命稻草：“博士，我們出來說。”

這樣強勢地拽着奧斯蒙的姿勢可不太禮貌，但雄蟲現在又急又氣，心裏鼓着一團火呢，哪裏顧得上這些。走到外間，剛打開病房大門，卻見門口已經站着幾只蟲在把守着，看服裝的制式是城防所的，還有幾只來自監察處的正在門口來回踱步，居然比那個時候盯着戴西的蟲數還要多。

這是在做什麽？這麽快就開始把這裏監視起來了嗎？那個該死的院長，居然已經上報了監察處！喬默棠憤怒的情緒頓時又開始上湧，想要刀蟲的眼神根本藏不住，陰沉着聲音問道：“你們什麽意思？”

“您好，閣下，城防所接到消息，這裏存在安全隐患，需要24小時監控。您作為尊貴的雄蟲，帝國的新秀，建議您盡快離開危險區域，以免受傷。”

“危險區域？”喬默棠冷笑着，黑色的瞳孔半眯着盯着他，猶如一只因為被惹怒而即将展開攻擊的獸，“那是我的雌君，他不久前才拼命地把我送出危險區域，你覺得他會給我帶來危險？你所謂的危險區域是什麽？”

“抱歉，閣下，是我的措辭不太妥當。我們并不清楚發生的具體事情，只是接到上級指令，嚴密監控。”那蟲低頭行了個禮表示歉意，态度卻是不卑不亢，守在門口沒有半點移動。

“好了，閣下，我知道您心情不好，但大可不必為難他們。您不是對上校的身份還有一些疑問麽，我們去休息區說吧。”奧斯蒙緩緩開口，替看守的蟲解了圍，盡管他的手腕被喬默棠拽的有些疼了，也不見面上有絲毫不悅。

但這話讓喬默棠冷靜了些許，不滿地瞪了他一眼那蟲便作罷了，拽着奧斯蒙的手卸了力放了下來，徑自走向休息區。

奧斯蒙和艾修諾随後跟上，還沒等他們兩蟲坐定，喬默棠便急不可耐地又強調了一遍：“博士，蔚希是受了戴西那個怪物的影響才會失控，我的精神力可以安撫他，我在他身邊的時候他是清醒的，但因為我是F級，我的精神力不夠，所以他讓我離開，這難到不足以說明他并沒有完全進入失控狀态嗎？”

奧斯蒙聽了喬默棠的話不贊同地搖了搖頭：“不，閣下，您并不了解，那支催化劑注射進入戴西體內已經好幾天了，他二次蟲化已經是強弩之末，上校因此精神海失控，與他本身是一只異族混血并不是完全沒有關系，否則，在場那兩只城防所的蟲只是受傷而非進入躁動又該作何解釋？”

喬默棠不了解軍雌精神海之間的影響，卻也直覺奧斯蒙這話并不完全可信，于是又道：“蔚希是S級的軍雌，精神力高當然受影響大，而且他前兩日就已經感覺到精神力波動了，因此更容易受影響也不是不可能。而且，正如我剛才說的，修改基因序號，他怎麽可能做得到，就算做到了，又怎麽可能一直不被發現？”

奧斯蒙輕呼出一口氣，面帶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這一點他也許做不到，但是洛裏安——他的雌父，想要做到還是很容易的。蔚希還小的時候，他的基因序列號根本不會引起什麽注意。而後來洛裏安加入我實驗項目，擁有基因庫的密鑰，從中找到他雌子的序列號并且進行篡改，并不算一件難事。而且，若不是像這次事件這樣引起了廣泛關注，即便是由于精神海的躁動進了醫院也一般不會查閱基因序列號的，隐瞞這麽久也并非不可能。”

喬默棠冷哼一聲嘲笑道：“您說的這些難道不是漏洞百出？洛裏安進入你的實驗小組難道不是你邀請的嗎？還是說他神通廣大擅長占蔔，算到了你會邀請他進入實驗室方便他篡改蔚希的基因序列號？你說的這些，都是基于‘蔚希是個異族混血’的結論上做的反推，根本就不值得相信！”

喬默棠低吼着說出這句話之後便起身想走，他原本以為奧斯蒙博士會看在洛裏安的面子上幫着些蔚希，至少能帶着反駁的觀點再去調查一下。可這一番交談令他極為失望，很明顯奧斯蒙已經接受了蔚希是個混血異族的事情，并且對此沒有任何懷疑。

“閣下，我很想證明蔚希上校的基因序列號沒有問題，在此期間我也為此做過努力，甚至懷疑醫院做了假，所以将樣本拿去實驗室自己做了多次比對，可結果無一不指向這一結論。而且巧的是，我回到實驗室之後還發現了一份被艾修諾藏起來的報告，大約是可以當做佐證的。”

“報告？”喬默棠站在原地愣了神，“什麽報告？”

“這個，您看……”說着奧斯蒙從他的光腦裏調出一份報告，投放到虛拟光幕上，“您的香料被第一次舉報的時候，監察處将很多原料送到了基因實驗室，務必讓我仔細研究，所用原料是否屬于違禁用品，有無副作用……”

這事兒喬默棠記得，他還因此被監察處“請”去監察處，拘了一整天。幸好基因實驗室動作快速，出了聲明打臉了舉報蟲，可這得出的報告與蔚希是否是異族有什麽關系？

“在這一堆大大小小的原料和成品中，有一只非常不起眼的玻璃小瓶，這份報告就是關于那個玻璃小瓶的。”

“玻璃……小瓶？”喬默棠努力地在記憶中搜索着有關這只玻璃小瓶的印象，猛然間想起這支瓶子的來歷——那是他們還在荒星的時候，喬默棠拒絕了艾修諾去做基因檢測之後，他偷偷進入蔚希的房間時拿着的小瓶，喬默棠不知道他包藏着什麽禍心，把這只小瓶要了回來讓樂米分析了成分，得出的結論是，那只小瓶裏裝着的是蔚希的腺液。

恰好在這個時候監察處找上了門，他順手放在桌邊，沒想到被監察處搜去，輾轉又回到了艾修諾手上。

“這份報告顯示，小瓶裏的樣本是蔚希上校的腺液提取物，但是由于他被您标記了的緣故，從這份樣本裏提取出了兩個基因序列號，一個是您的，一個是蔚希上校的，而蔚希上校的那個序列號，與原本基因庫裏的那個并不匹配，而與我們這次查出來的，卻別無二致。我想……這個足以證明了。”

喬默棠沒說話了，低垂着腦袋站在原地思考了半晌沒有動作，連埋怨艾修諾都覺得沒了意思。他的心涼了半截，感覺自己正在無限下墜掉入了一個無底洞，四周毫無借力供他抓緊自救，只有掉落的碎石砂礫磨得他生疼。

沉默了許久，他喃喃自語：“可是那又怎麽樣呢，異族混血又怎麽樣呢？”

奧斯蒙站起了身，拍了拍喬默棠的肩膀，像是在安慰他：“并不怎麽樣，只是覺得有點遺憾，我也很喜歡蔚希那個孩子。事實上，我跟院長的想法一樣，所有的生命都是平等的。您如果忙完了，就回去陪陪蔚希吧，每一只剛剛經歷過精神海躁動的雌蟲，都很希望雄主能夠陪在身邊的。”

說着他轉身要走，艾修諾跟在他身後，看見喬默棠這樣似乎心裏不忍，猶豫地叫了一聲：“喬默棠閣下……抱歉，我……”

他還沒說完就被奧斯蒙打斷：“好了小艾，道了歉就行了，別再打擾閣下了，讓閣下靜一會兒吧，我們該走了……”

喬默棠原本很亂的腦子被奧斯蒙那句“很希望雄主能夠陪在身邊”說得清醒了不少。震驚和懷疑過後，他一邊往蔚希的病房走去，一邊習慣性地分析起當前的情勢，打算規避風險。

雄保會那個讨厭的博格會長說過，蟲皇下了新的指令，一旦發現異族混血，立刻絞殺或者發配荒星。也許他們可以像伊貝一樣，趁着沒有蟲注意的時候逃走，去邊境星或者荒星都可以，反正手裏還有些星幣，足夠他們生活一陣子……

這麽想着，不知不覺已經走到了蔚希的病房門口，他看着門口那些守衛的蟲，進入下一階段的思考：那麽，要怎麽在這些蟲的看守中逃出去呢？

把他們統統打趴？喬默棠雖然不是軍雌但身手不算太弱，應該不會拖什麽後腿；或者從窗戶裏飛出去？不知道房間裏有沒有監控會觸發警報或者在附近街上有沒有巡邏……可蔚希現在太虛弱了，這種硬碰硬的方式，平時或許可行，但眼下這種狀态下卻不一定行得通。

那……喬裝呢，扮成某個醫護蟲的樣子，然後從大搖大擺地走出去？可是蔚希身量比這些醫護的亞雌高太多了，可行，但風險指數太高。

喬總左思右想也想不出一個萬全之策，前世在商場上能果斷地制定各種計劃，并且推進執行。現在卻畏首畏尾連個完整的方案都拿不出來，畢竟失敗的風險太高，他不覺得自己能夠欣然接受。

無視兩旁看守的軍雌，喬默棠直接擰開病房的門，錯愕地看見病房裏已經來了兩只蟲，坐在外間的沙發上，心裏不禁怒罵，這是他媽的見了鬼了。

不是真的鬼，但很難說，來蟲和鬼相比，誰更可怕一些。這蟲就跟個詛咒似的，每次出現在他面前都沒什麽好事。

艹，本來沒想到什麽萬無一失的方法逃離，現在好了，被這群瘟神盯上，難度直接飙到了地獄模式。

對方顯然在喬黙棠剛進病房的時候就注意到了他的動靜，起身先打了招呼：“您好閣下，好久不見。”

喬默棠心想這可不算太久，如果可以，恨不得一直不要見面了，可他還是耐住了性子：“好久不見，博格會長，有什麽事值得您親自前來？”

“這可是一件大事，關于蔚希上校的異蟲身份，想必您應該清楚了吧？”博格依然滿臉橫肉，不茍言笑地說道。

喬默棠嘴角扯起一抹嘲諷的笑意：“會長的消息真是靈通。”

“這麽大的事情，我當然需要及時趕來，雄保會需要保護每一只雄蟲的利益。”博格一本正經地說道，“喬默棠閣下，時間緊迫，我就開門見山了。請恕我直言，您是一只尊貴的雄蟲，又是被七殿下和佩洛特公爵看好的新秀，實在不應該跟一只需要被發配到荒星的混血異蟲糾纏不清，您現在應該立刻跟這個卑劣的混血異種離婚！”

這可真他麽滑稽！這老東西簡直是害了個大病，太平洋的警察都沒他管得寬，當初是誰逼着蔚希跟他結婚的啊！

“博格會長。”喬默棠的話語中壓着即将爆發的怒意，“我的記性不算很差，當時我跟蔚希的婚配似乎也是您安排的。您這樣一會兒給我婚配，一會兒讓我離婚，您是在耍着我玩兒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