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裁決

裁決

喬默棠似乎重新燃起了希望,又期待又急切地看向薩利。後者轉頭看了他一眼,擺出一副猶豫又為難的樣子一言不發,看上去有那麽點兒愛答不理的樣子。

這把喬默棠急壞了,忍不住再次催促道:“你倒是說話啊,到底是有什麽辦法?”

薩利表情頗為複雜地看了喬默棠一眼,先給他打起了預防針:“先說好,這個方案,也許不是特別完美,可能要付出一些代價……”

喬默棠暗笑,世間沒有免費的午餐,切實可行的方案必然要付出代價。這個道理他比誰都清楚。不知道薩利這個蟲精是不是又要坐起起價,但關于這一點,他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

喬總在該大方地時候絕對不小氣,于是他很爽快:“沒關系,做生意哪有不要本錢的,只要我付得起的,都可以。”

“這倒也不是付不起……”薩利低喃着說了一句,不聲不響地嘆了口氣,對喬黙棠說起了這“另一種方案”:“蟲皇特別批準,你如果想把蔚希留在身邊也可以,但是考慮到異族的身份,他只有做雌奴的資格……”

“就只是這樣?”喬默棠問道,原以為他會借機勒索,難道就只有這個條件?

坦白說,他并不在乎是蔚希是雌君還是雌奴,反正他下定了決心只娶蔚希一個。那雌君雌奴便只是一個稱呼而已,實質上不會有任何改變。這不是什麽大問題,他想,或許他可以跟蔚希好好商量一下,如果他願意的話……

可薩利下一句話就打破了喬默棠的幻想,但顯然這不是他在打算敲詐勒索,而是蟲皇并不打算這麽輕易放過:“當然不可能這麽簡單,混血異族的孕育出的後代必然也是異族,若你執意要娶他,他必須接受摘掉生殖腔的手術,确保不再有誕下異族的可能性……”薩利看見喬默棠的面色漸漸沉郁,幹脆把剩下的話一口氣說完,“另外……由于蔚希的特殊情況,他必須接受監察處的随時監督,植入基因實驗室的精神海監控芯片,一旦出現波動征兆必須由軍部親自進行嚴密的管控和關押,還有……去往重要場合或者蟲數衆多的公共場所必須出具申請報告……”

眼看着喬默棠的神色越來越冷,薩利也不太願意繼續刺激這位合作夥伴,聲音也越來越低。說到最後,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在說些什麽了。

喬默棠拼命咬着牙忍住了破口大罵的沖動。他心裏頭燃起的那一絲希望漸漸破滅了,像被人掐住了脖子感到無比窒息。被摘掉生殖腔,被監察處随時監督,被植入監控芯片,接受軍部的管控和關押……這些措施一旦實施,無異于一舉一動都被別蟲掌控,再沒有任何隐私可言。那整個世界于他而言,與一個巨形牢籠又有何區別……

不可能的,這是不可能的。蔚希那樣高傲的一只軍雌,怎麽可能甘心接受這樣的禁锢,莫說是他,就連喬默棠自己也不願意,将他折斷了翅膀關進這個巨大的籠中。

這個方案何止是“不完美”,又何止是付出“一點”代價……

“不行,這些要求太苛刻了,帝國不能僅僅因為他的血統就否認他多年來做出的貢獻。”喬默棠煩躁地抓了抓頭發,試圖減輕心頭湧上的痛苦和無力感,緘默片刻,他還是不死心,“真的沒有一點辦法嗎?七殿下您能帶我進宮嗎?我親自去求蟲皇……”

薩利朝他翻了個白眼,有些不滿:“你這話說得是什麽意思?我親自去求沒有用,你去就能管事兒了?實話告訴你吧,要不是看你那個調香還有點兒用處,蟲皇根本不會做這樣的讓步。這已經是蟲皇和議政閣那幾個老家夥讨論了幾個小時的最終結果了,你再去讨嫌可不是什麽聰明的做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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薩利說完,又是一陣沉寂。喬默棠咬了咬唇,半垂着腦袋看着地面,陷入了沉思。

感受到氣氛有點凝重,薩利又說:“其實你也不用太難過,雖然這些條件确實有點苛刻,但你跟蔚希好好商量一下,他未必不會同意,畢竟是一只雌蟲,對雄蟲有天生的渴望和依戀……”

薩利自以為是的安慰,聽在喬默棠耳朵裏實在跟拱火沒什麽兩樣。他墨色的眸子冷得如同寒潭,重重地剜了薩利一眼,意味深長地冷笑一聲:“呵,難怪他看不上你……”

薩利被他嘲諷地立刻跳了腳:“靠,你這蟲屎,我為了你這事兒可是費了老勁兒了,好心好意安慰你,你不感謝我就算了還諷刺我,你……”

喬默棠懶得再聽他廢話,起身離開了休息區。他現在很想抽一支煙,但蟲族沒有煙草這種東西,他只好咬着指甲蓋緩解內心燥亂,可直到指甲蓋咬禿了也沒感覺情緒好轉。

喬默棠在這裏悶悶不樂,蔚希呆在病房裏同樣惴惴不安。若是放在以前,他會覺得任何命運自己都能坦然接受,卻不料短短一年不到的時間竟讓他這麽患得患失。

放在桌邊的光腦閃了幾下,那是收到通訊請求的信號。蔚希剛一接通,那邊穆迪驚慌又失落的聲音傳來,卻只叫了一句“蔚希”便噤了聲。

穆迪這個時候跟他通話為的是什麽事兒不言而喻,可蔚希等了半天也沒等到對方繼續說下去,他心裏泛起不好的預感,幾乎可以篤定是沒求得什麽好結果了。

但他原來就不敢抱有什麽太大的期待,此時雖然難免失落,卻也很快地調整好了情緒,竟還能保持冷靜安慰起了穆迪:“別擔心,穆迪,不會有什麽結果比我在大庭廣衆之下精神海失控更槽糕的了,無論是絞殺或者是流放,我想我都能坦然接受。”

“不是的,蔚希,不只是這樣……”穆迪一向樂觀,他的語氣從沒低落成現在這樣,“雄父說,議政閣已經通過一致意見,只要喬默棠閣下同意摘除你的生殖腔,願意接受監察處和基因實驗室的管控,就可以把你貶為雌奴留在身邊……”

“摘除……生殖腔嗎?”蔚希一邊思索一邊低聲重複道。他的面色漸漸變得憂郁,不自覺地撫摸上自己柔軟的腹部——那裏是雌蟲的生殖腔,不久之前,喬默棠也曾經做過這個動作,并且在他耳邊溫柔呢喃着,問他這裏能不能懷個蟲崽子……

“呵,這可真是太滑稽了,雄父說你跟他的婚姻是無效的,可他居然有權利決定要不要摘了你的生殖腔把你納做雌奴……摘了生殖腔,等于沒了半條命,這可比精神海波動吓蟲多了。天哪,太糟糕了,我雄父不讓我出門,我要想想辦法,怎麽才能過來陪陪你。那些雄蟲只會管自己高興,他們根本不會管我們雌蟲的死活,這可太氣蟲了……”

居然是這樣嗎?居然連婚配都是無效的嗎?蔚希被這句話晃了神,之後聽見穆不停的絮絮叨叨,這才又回過神來。

“穆迪,別擔心!你好好在家裏呆着,別來找我!”蔚希突然出聲打斷,頓了一頓自我調節了一下,又恢複了曾經在戰場那副運籌帷幄的樣子,斬釘截鐵地說道,“你放心,我的雄主不會這麽做的,他跟別的雄蟲不一樣!”

蔚希的話并沒有讓穆迪安心,他有些無奈地又聽穆迪叨念了幾句才說服了對方切斷通話。沒過多久,門口傳來動靜,喬默棠一臉嚴肅地回到病房,一并跟進來的還有薩利和博格。蔚希躬着身子坐在沙發上,這次他沒管什麽禮數,甚至懶得起身打個招呼。

蔚希稍稍擡眼依次望着站在面前的三只雄蟲——從薩利的臉上沒看出什麽愠色,他似乎并沒有計較蔚希的失禮;一向慣會找茬的博格也沒表達出什麽不滿,他看出這胖子臉上還有尚未痊愈的傷痕,略微一想就大概明白了其中緣由,忍不住抽了抽嘴角。目光最後停在喬默棠身上,挪不開了,愛慕渴望的眼神完全不加掩飾,顯得貪婪又露骨。

喬默棠回以同樣熾烈的目光,一時之間,這兩蟲對視着,似乎形成了旁蟲無法進入的特殊磁場。

過了幾秒,薩利實在看不下去了,清了清嗓子:“咳咳,裁決書之後會發送過來,蔚希上校麻煩您掃描虹膜确認。”

蔚希轉了視線看向薩利,扯了嘴角笑了一下,那笑容看上去有幾分諷刺:“上校?難道異族的混血沒有被褫奪軍銜嗎?”

“裁決書沒有下來之前,你當然還是帝國的上校。”薩利難得正經地答道。

“好吧。”蔚希似笑非笑地點點頭,“反正裁決書大概馬上就要發送過來了,我也做不了幾分鐘的上校了。”接着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麽,眼神重新回到了喬默棠的身上,“對了,雄主,我能先問一下裁決書的內容嗎?您……您打算摘掉我的生殖腔嗎?”

即便知道了他們的婚姻也許是無效的,蔚希依然執拗地不肯改口,這聲“雄主”叫的自然又順口,仿佛他根本沒聽說過這件事。

喬默棠原本沒打算告訴他這個方案,現在也不願刨根究底地問他是如何知道的了。他苦笑了一下,從沒覺得這麽無力過,不顧另外兩蟲的目光,上前抱住了蔚希。因為心裏太難過了,明明想說些輕松的話卻還是沒控制住滞澀的語調:“抱歉,讓你失望了,我沒選這個選項。”說着他的手搭上了蔚希的腹部,旁若無蟲地靠上了蔚希的肩膀:“我想,你這麽堅強,在哪兒應該都能活下去,荒星不算可怕。可是這裏不能被摘掉,就算我不要小蟲崽子了,我也不希望你受到這種傷害。”

蔚希聞言,心裏一陣酸澀,他的心髒像是被劈成了兩半,一半在瘋狂地歡呼雀躍,慶祝他賭贏了。他相信雄主不會傷害他,不會摘下他的生殖腔将自己勉強留在身邊。愛上一只雄蟲有多危險,他不計後果直至這一刻,他确認他贏了。

可是另一半卻像是被光能槍打成了篩子似的疼痛不已,他甚至沒出息地想:如果雄主願意,那麽他真的把生殖摘了陪在他身邊,也不是不可以的。

但選擇權并不在蔚希手上。

幾分鐘之後,薩利的光腦提示亮起,議政閣的速度很快,一旦确定了罪名和刑罰方式,發送一份裁決書簡直就是分分鐘的事情。

薩利沒選擇私密模式,直接将裁決書投放在虛拟光幕上,像是為了報複喬默棠剛才對他的嘲諷而有些陰陽怪氣地說道:“好吧,現在确實不能稱呼你為‘上校’了,瞧這一句話寫得,即日起,褫奪蔚希·陸斯恩上校軍銜,降為低等異族蟲民。另外,喬默棠閣下與你的婚配屬于無效婚約,即日起解除伴侶關系。既然喬默棠閣下沒有選擇将你留在身邊,那看來只能遵循議政閣的意見,擇日流放荒星了。真遺憾,我本來以為你會被留下的。不過話說回來,如果是我的話,我也會做一樣的選擇,畢竟你實在太危險了。”

“不,他跟您做的可不是一樣的選擇,這就是您跟他不一樣的地方,您永遠也比不過他的地方。”蔚希面無表情的回答道,他終于起了身,接受命運的安排,“好吧,我應該在哪裏驗證虹膜确認?”

薩利今天對蔚希格外有耐心,聽了他有些冒犯的話也不生氣,反而好脾氣地點了點電子文件右下角的立體凹陷處:“這裏。”

辦完了這些手續,薩利把文件從電子光幕上撤銷:“明天城防所會配合執行局一起押送。最後的時間交給你們,我和博格會長就不打擾了。會長,您還有什麽事要交代嗎?”

因着許久沒出聲而存在感減弱了不少的博格這會兒被點了名,才唯唯諾諾地開了口:“是有一件事。那個……喬默棠閣下,既然您與蔚希的婚約無效,那麽他的電擊控制器,您應該歸還給雄保會的。”

喬默棠聳了聳肩,雙手一攤:“抱歉,我丢了。”

蔚希看着他脖子上挂着的那根鏈子暗自苦笑。

博格卻松了一口氣:“哦,您丢了呀,丢了就算了……那沒什麽事情了。七殿下,我們可以走了。”

“好吧,既然各位都沒有什麽事了,那麽讓我來說一件事吧……”喬默棠微笑着緩緩開口。

薩利和博格同時停下了腳步,回頭看向他。

蔚希心頭突然湧上一種不好的預感,他本能地大聲喝到:“雄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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