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年9月8日(二)

1991年9月8日(二)

救護車來了,把昏迷不醒的幾個人拉走。屋裏更加忙亂,程波張羅着,生怕急救人員把現場踩亂——其實着急也沒用,根本控制不了,孫寶奎便退了出去。

李原和顧馨蕊正在門口小聲聊天,李原有點兒擔心地看着顧馨蕊的肚子:“你看你,都這樣了,你還跑現場。”

顧馨蕊倒不是太在意:“沒事,這小東西老實得很,既不踢也不打,我的反應比他們小得多。”

“是嗎?那也不能掉以輕心。”

“好啦,知道啦。你說這小家夥這麽文靜,要是個女孩子多好?”

“男孩兒女孩兒都好,我都喜歡。”

孫寶奎輕輕咳嗽了一聲,他有點兒不滿,但當着顧馨蕊的面兒不好發作,而李原和顧馨蕊也很識趣地及時停止了聊天。

“死因現在能确認嗎?”

“現在看應該是後腦勺上挨了一下——嗯,應該不止一下,導致顱骨塌陷死亡。兇器嘛,應該就是地上那個煙灰缸。不過還是需要回去做一下屍檢,确定死因。”顧馨蕊回想了一下,然後認真作答。

“其他那幾個人怎麽回事?”

“其他幾個人都有不同程度飲酒,但這種昏迷肯定不是醉酒造成的,需要進行毒理檢驗,現在暫時确定不了原因。”

“他們是被下藥了?”

“可能性很大。”

“查清楚死因和這些人昏迷的原因需要多久?”

“現在不太确定,死因出來的時間可能早些,至于這些人昏迷的原因,要比對的藥物種類實在是有點兒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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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人不會有生命危險吧。”孫寶奎有點兒擔心,要是搞不清這些人昏迷的原因,可能會影響救治。

“暫時不會有,至少現在看,這些人的生命體征還算平穩。”

孫寶奎點點頭,他還想問點兒什麽,急救人員已經把擔架一副一副地擡了出來。他便沒再問顧馨蕊什麽,轉而對李原說:“你跟着去趟醫院,聽聽大夫怎麽說,開來的時候那輛車去,順便把那倆也送醫院去,讓他們在那邊盯着,有什麽動靜及時報告。”他說到這兒,頓了一下,随即又補充了一句,“尤其是文傑。”

李原點點頭,跟在急救人員的後面匆匆離開。孫寶奎在原處又站了一會兒,屍體也被擡了出來。他也不想再回現場了,便離開了湖心島。

羅長利還在警戒線外守着,孫寶奎問他:“你怎麽不回去?找個年輕的在這兒守着不行?你一個所長還親自站崗?”

“不想回去。”羅長利咳嗽兩聲,有點兒沒好氣。

“怎麽啦,跟誰置氣這是?”

“你知道死的是誰嗎?”羅長利用下巴指了指島上,雖然死者已經被擡走了。

“我不知道啊,剛才問你,你讓我先上島去看看。”

“嗨。”羅長利嘆口氣,然後咳嗽一聲,“你知道這個島是怎麽回事嗎?”

“什麽怎麽回事,你先說說死的是誰,這個島以後再說。”孫寶奎生怕他一開口剎不住車,趕緊攔住。

“死的人叫邱茂勇,咳咳,”羅長利翻了翻白眼,“他哥哥叫邱茂興。”

“邱茂興?”孫寶奎想了想,“興茂集團那個邱茂興?”

“對,就是他。這片地就是他們占的,批文也沒有,拆遷也沒談妥,這就開始建了。你進來的時候看見那邊擋上路了吧?那也是他們幹的。”羅長利說完這句話,開始劇烈地咳嗽。

“我看這房子蓋得挺糙的啊。”孫寶奎想起那房子有電梯沒樓梯的詭異特點來了。

“糙?”羅長利瞪大了眼睛,咳嗽到是緩和了一點兒,“何止是糙,咳咳。這破玩意,就是占地用的。當初蓋的時候,是一邊蓋一邊畫圖紙,然後就蓋成這樣了。”

孫寶奎心想一邊蓋一邊畫圖紙能蓋成這樣,也算天才了,他有些不解:“這房能驗收嘛,這是圖什麽?”

“圖什麽?占地呗。這破玩意兒一蓋,誰也不敢跟他們家争這塊地了。咳咳。”

孫寶奎見他咳嗽一直不停,不覺皺眉:“你別在這兒待着了,回去吧,找別人替你。”

“回去?咳咳,回去也鬧心,報案的還在我那兒待着呢,邱茂興的律師也來了。一幫小狗腿子搓堆兒,我是不想回去。”

“他們是受害方,派什麽律師?”孫寶奎有些納悶。

“我哪兒知道,看見他們我就來氣。”

“行啦,別氣了,人家不會得罪你這個派出所長的。”孫寶奎一邊說一邊去扯他的袖子。

“你說得對,他們連正眼都不會看我一下,還能怎麽得罪。”羅長利氣呼呼的,似乎對邱茂勇這幫人非常光火,不過他總算是被孫寶奎牽着開始挪步子了。

孫寶奎向其他民警簡單交代了幾句,便拖着羅長利回了派出所。一路上羅長利的抱怨就沒停過,主要內容是興茂集團在這裏大興土木,噪音揚塵徹夜不休,而且影響交通。施工工人素質低,在鎮上租了房子,每天晚上酗酒賭博,還有不少女人出入,一看就不是正經人。施工弄得這一片亂哄哄的,也不跟居民談拆遷的事情,鎮上人又少,大部分人出去打工去了,剩下的都是些老弱病殘,搞得人心惶惶雲雲。

孫寶奎有點兒納悶:“我這一路過來,也沒看見幾個工人啊。”

“那個,”羅長利想了想,“昨天晚上倒是挺安靜,我還覺得納悶呢,沒想到今天早上就出這麽個破事兒。”

“這不能叫破事兒吧,畢竟是個兇殺的案子。”孫寶奎覺得羅長利說得有點兒過了。

“呸,死的也是個破人。”羅長利一臉的不屑。

“噓。”馬上就到派出所門口了,孫寶奎連忙示意羅長利別再說了,萬一被死者的家屬或者朋友聽到會很麻煩,更何況還牽扯到了興茂集團。

派出所裏也靜悄悄的,就像沒人似的。羅長利帶着孫寶奎進了自己的辦公室,從櫃裏拿出個白瓷杯子:“喝點兒茶不?”

“行,喝點兒吧。”孫寶奎自己找了把椅子坐下,“你有什麽茶?”

“我女婿送的,叫什麽名我忘了,就知道挺解渴。”

“那你泡吧。”孫寶奎有些無奈,羅長利顯然是餘怒未消,說話還帶着點兒槍藥味兒。

一杯熱茶剛剛泡上,外面便有人徑自推門而進。一個人看上去三十上下,面容有些憔悴,另外一個四十多了,獐頭鼠目的。倆人不禮貌地進來之後,又很有禮貌地站在羅長利面前,歲數大點兒的開了腔:“羅所長,不知你們警方的調查有什麽結果沒有?”

“我是派出所長,不負責調查兇殺案件,你問這位,咳咳,”他一指孫寶奎,同時又咳嗽起來,“他,咳,他是,咳咳,他是市局刑警隊長,咳咳咳……”

這個只好在一片咳嗽聲中轉向孫寶奎:“隊長,你好,我是興茂集團的法律顧問孔子樹。”他一邊說一邊掏出名片遞了過去。

孫寶奎接過名片看了看,揣進兜裏:“那這位是……”他一指旁邊的年輕人。

“就是他報的案。”羅長利在一邊搭茬,“屍體也是他發現的,他姓關。”他翻了翻自己的小本子,“關志威。”

“不是我一個人,還有兩個女服務員,小史、小梁。”關志威皺着眉毛說道。

“他們的指紋都已經采過了,”羅長利咳嗽兩聲,“包括這位關先生的。”

“你的身份是什麽啊?”孫寶奎盡量保持微笑,他怕羅長利表現得太沒禮貌讓對方有什麽不好的印象,畢竟面前這兩個人代表的是受害者。

“我是邱總的業務助理,這是我的身份證。”

“邱總就是死者邱茂勇?”孫寶奎一邊說,一邊看關志威的身份證,一邊摸出小本子和筆,在上面補上:“關志威,死者助理,史、梁,女服務員”,然後把這幾個字用一個大圈圈上,旁邊引出一個箭頭,注上“第一發現人”

“對。”

“什麽時候發現死者的?”

“今天早上六點多,然後就到派出所報案了。”他一邊說一邊看了羅長利一眼,似乎有些不滿。

“為什麽會有那麽多人,你們在組織什麽活動嗎?”

“是邱總組織的同學會。”

“同學會?”

“是,初中同學會。”

“在這兒辦?”孫寶奎有點兒納悶,“怎麽選了這麽個地方?”

“這個地方比較僻靜,不會有人打擾。”

“他們昨晚都吃了什麽?”

“吃了晚飯,喝了紅酒和白酒,餐後又喝了茶,吃了水果,邱先生和谷成棟、陸凝霜還抽了雪茄。”

“晚飯都有什麽?”

“晚飯有涼菜和熱菜,”關志威想了想,拿出一張紙遞給羅長利,“這是菜單。”

孫寶奎看了看那張紙,上面寫着韓式泡菜、脆皮鹽焗雞之類等等名目。他沒細看菜名,而是看了看擡頭,那是一張“福華海鮮大酒樓”的信箋紙,菜名是用圓珠筆寫的。他把這張紙折了兩折,放進自己的筆記本:“你們這菜是從這個福華酒樓訂的?”

“是的。”

“怎麽不在這兒現做呢?”

“我們這裏條件不太具備,現在還沒有廚房。”

“那你們邱總怎麽會選擇在這裏請客的?”孫寶奎臉上帶着笑,把同樣的問題又問了一遍,心裏卻有些鄙夷,恐怕沒有的不只是廚房吧。

“我們邱總覺得這裏比較僻靜,不會有人打擾。”關志威把同樣的答案又回答了一遍。

“除了菜單上這些菜,他們還吃過什麽嗎?”

“他們吃飯的時候喝了紅酒和白酒,飯後吃了水果,喝了茶,邱總又喝了紅酒。”關志威回答得很流利。

“紅酒和白酒還有剩的嗎?”孫寶奎想起似乎沒在現場看到酒瓶。

“有,酒瓶都收到一樓了。”

“為什麽光收酒瓶,不收剩菜?”

“本來都要收的,忙不過來,就沒收剩菜。”

“然後就一晚上都沒收?”

“嗯。”

“誰喝的紅酒,誰喝的白酒?”

“男士都喝白酒,女士喝紅酒,呃,我也喝了白酒。”

“你?”孫寶奎審視了他一下。

“嗯,因為其實我也是他們同學,所以邱總讓我陪坐。”

“你也和他們是同學?”

“對,我們都是一個班的,嗯……”關志威稍稍停了一下,“其實我們當時是一個組的。”

孫寶奎摸了摸下巴,他不太确定這意味着什麽:“嗯,你們一個組的人今天都到了?”

“沒有,還有一個叫邵謙的,我們聯系不上。”

“飯後邱茂勇喝的酒和吃飯的時候喝的酒是一樣的嗎?”

“一樣。”

“茶呢?”

“有的喝綠茶,有的喝白水,最後又一起喝了凍頂烏龍。”

“誰喝的綠茶,誰喝的白水?”

“這我就記不清楚了……哦,對了,吃飯的時候,還給每個人都泡了滇紅。”

“喝剩的茶還有嗎?”

“滇紅和凍頂烏龍還有,綠茶和白水的茶具和杯子當時就洗了。”

“水果是什麽?”

“是個哈密瓜。”

“哦。”孫寶奎想起現場那個哈密瓜,“對了,切瓜刀呢?”

“切完瓜就拿走了。”

“還剩半個沒切就把刀拿走了嗎?”

“嗯,我切完瓜忘了把刀放下,就拿在手裏帶走了。”關志威似乎有些尴尬。

“那把刀呢?”

“和收起來的茶具、酒瓶放在一起。”

“昨天你們還收了什麽東西?”

“還有……”關志威想了想,“還有雪茄,是邱先生自己拿出來的,有幾個人拿了,我把剩下的拿回去了。”

“也跟酒瓶什麽的放一起?”

“沒有,這個本來是在邱先生的車裏,我就又放回車裏了。”

“邱茂勇的車是鎮子口那輛藍鳥嗎?”

“不是,是輛奧迪。”

“現在在哪兒呢?”

“開回公司了。”

“為什麽開回公司?”孫寶奎有些驚訝,又有些惱火,“這有可能是證物。”

“抱歉,今天早上出事之後,邱先生,哦,就是邱茂興先生讓先把這裏的車都開回公司,因為是公司財産,怕放在這裏受損失。”

“放屁。”孫寶奎忽然低聲罵了一句,他明白,邱茂興不會不知道這些車是可能的證物,這種搞法姑且不論是否有什麽深層次的原因,至少是沒把警方放在眼裏。

“警官,請問這位關先生有什麽嫌疑嗎?”律師被“放屁”這倆字搞得有點兒毛,連忙搶上一步擋在關志威身前。

“沒有嫌疑,這是調查取證,要有嫌疑我就把他領回局裏了。”孫寶奎有點兒不客氣。

“他可以不回答你們的問題嗎?”

“不可以,配合警方調查是公民應盡的義務。”孫寶奎知道律師是很讓人感到棘手的一個物種,但除了硬頂之外,他也沒什麽好辦法讓這家夥閉上那張不分場合張開的嘴。

孔律師的嘴動了動,但終究沒吭聲,孫寶奎轉向關志威:“等會兒我讓人跟你去取這些東西,麻煩你配合一下。”要是孔律師沒插嘴,他可能會客氣點兒,現在他決定往關志威身上甩臉子給孔律師看。

“好。”關志威倒有些無所謂。

“你能說說具體經過嗎?從你們邱總準備請客開始說起。”孫寶奎換了個話題。

“好吧。”關志威深吸一口氣,“大概是一周前,應該是星期四,邱總說準備搞個同學會,讓我聯系這些人。我就挨個聯系了一下,到這星期二吧,基本上都聯系到了,就剩個邵謙。邱總說那就這些人吧,地方就定在這裏,茶、酒、水果,都由他搞,其它讓我自己安排。”

“這麽多人,幾天就都聯系上了?”孫寶奎對關志威的辦事能力表示驚訝。

“有的老同學還有聯系方式,然後一個找一個,就都聯系上了。”

“你能把你這些同學的姓名告訴我一下嗎?我們要聯系他們的家人或者單位。”

“好。”關志威拿了個小本子出來,“我這兒都記着呢,要不您抄一下,前面是人名,後面的是單位和電話號碼。”

孫寶奎接過那個小本子,看了看,還挺新,比他的本子漂亮。他有意往前後翻了翻:“你這本子裏頭沒啥我不能看的吧?”

關志威笑笑:“沒有,您随便翻。”

除了關志威給他看的這兩頁,其它頁面上一個字都沒有,孫寶奎心裏暗罵,這小子真滑,這是特意給我準備好的。但他臉上并未表現出來一絲不滿,一邊抄,一邊嘴裏叨咕:“祝靈仙……萬玟玟……商洛笙……薛文傑……谷成棟……陸凝霜……郭曉曦……馮彥……這個馮彥在日本,你們也聯系上了?”

“嗯,他要回國辦事,想找人幫他安排一下行程,找到了我們。”

“也就是說這個人其實是自己找上門來的。”

“對。”

“這也算是倒黴催的,找上門來讓人給放翻了。”孫寶奎自言自語道,過了一會兒,他見沒人說話,擡頭看了看關志威和孔子樹,似乎是意識到自己的失言,“抱歉抱歉,我不是那個意思。”

“沒事。”關志威笑笑,“其實您說得沒錯。”

孫寶奎抄完這幾個人的信息,把小本子還給關志威:“你這筆記做得夠詳細的。”

“做助理嘛,這是最基本的。您要是同意,等會兒我可以去醫院告訴你們這幾個人具體誰是誰。”

“晚點兒吧,我們真确定不了的時候再說。”孫寶奎對于他的好意并不太領情,“你什麽時候開始給邱茂勇當助理的?”

“大學一畢業就是他的助理了。”

“哪個大學畢業的?”

“省師大。”

“哦,以前在學校裏跟邱茂勇的關系就很好?”

“這個……”關志威忽然猶豫了一下,“還算過得去吧。”

“邱茂勇上學的時候怎麽樣,跟同學的關系都很好?”

“這個……”關志威又遲疑了一下,“還算過得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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