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年9月14日(中)

1991年9月14日(中)

“說說吧。”孫寶奎坐在驚雁湖小樓餐廳裏的大餐桌旁邊,面帶冷笑,看着眼前的關志威。通往茶室的門關得緊緊的,門的另一邊是李原、廖有為和曾憲鋒,以及剛被他們帶過去的馮彥、谷成棟、陸凝霜、郭曉曦、祝靈仙、萬玟玟和商洛笙。

“說什麽?”關志威在餐桌旁邊站着,孫寶奎沒讓他坐,他心裏非常不痛快。

“就說說邱茂勇為什麽要辦這個同學會。”薛文傑替孫寶奎解釋道。

“為了聯絡一下同學感情……”

“行了,別扯淡了。”孫寶奎很不耐煩地打斷了關志威的話,“我問你,搞這個同學會,邱茂勇是不是沒憋着好屁?這是不是你給他出的狗屁主意?這二百五,連你的當都上,簡直蠢到家了。”

關志威猝不及防,不由倒退了兩步:“你,你怎麽罵人?”他随即扶住旁邊的椅子,穩了穩心神,“你們是警察!”他似乎還想教訓孫寶奎。

“對,我們是警察,所以我們比別人更恨你們這樣的。自作聰明、喪心病狂、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你……”關志威氣得說不出話來。

“我再問你一遍!”孫寶奎指了指自己周圍,“你們搞這個同學會的目的是什麽?”

“聯絡感情!”關志威咬着牙一個字一個字地說道。

“你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孫寶奎搖了搖頭。

“關志威,”薛文傑走上一步,“你別老是覺得自己比別人聰明。咱們是老同學了,我很了解你們倆。說實話,你給邱茂勇出的這個主意和上學時的那些主意一樣,真馊,都馊透了。你需要我給你詳細說一下嗎?”

“你說,你說……”

“現在這個時候,你自己說還能算自首,我替你說可就沒有這些了。”

“你說!”關志威似乎不肯讓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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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好,我可替你說了。我就先說你請我們吃的東西吧,那叫什麽?從外面買的熟菜,拿回來熱熱再端上來,那不成剩菜了嗎,待客有用剩菜的嗎?還有茶,你們從哪兒找那麽個不三不四的茶藝師,他會泡茶嗎?用個銅壺耍把式,搞些花裏胡哨的來糊弄人。恐怕邱茂勇根本沒把我們這些同學太當回事,他也沒打算認真對待這次同學會,同學會對于他來說,根本就不是那天晚上的重頭戲。

“我再說你們修的那個破院子,有電的只有吃飯、喝茶、熱菜的那幾間屋,其他房間連電都沒有。按照你們那麽搞同學會,肯定會到很晚,到時候,你們打算讓我們住哪兒?住鎮上嗎?你們又沒給他們租房子,這附近又沒有旅館,難道還由你開車把我們送回去?可你又喝酒了,這邊還是郊區,路又特別不好走,你不怕路上翻車?你知道當時我心裏怎麽想的嗎?我是覺得,第一你們根本沒重視我們這些人,第二你和邱茂勇心裏清楚,那天晚上我們這些人不需要找地方住。因為,你們的計劃是:當天晚上,我們都會喝下麻醉藥,殺人案也會發生。對,我就是這個意思,你們策劃在那天晚上把所有人都用麻醉藥放倒,然後搞一起謀殺,所有人都會留在案發現場。你們知道即便你們預備了房子,他們也沒法住了,所以你們根本沒做房子的準備。”

“就算我們忘了給你們安排住處,你也不能說我們是想殺人,更何況死的還是邱先生,你是不是想說是我殺了他?那樣的話,你們給我看看你們的證據,證據!”關志威急吼吼的,又怕驚擾旁邊茶室的人,只能壓低了聲音暴跳如雷。

“你不要着急,聽我慢慢說。”薛文傑見關志威着急,便放慢了語速,緩和下來。

“你說,你說!”關志威仍然急頭白臉的,但撒出去的怒氣像撞在棉花上。

“其實我第一眼看到那個院子就覺得不對勁,院牆離湖太近了。那裏地基都不實,蓋房子太危險了。還有,整個院牆應該是一起刷的,刷的時候可能做了圍擋,也可能沒做。關鍵是,拆圍擋的時候為什麽單單剩下一塊彩條布。也許你找的工人大手大腳?當然不是,這玩意還能賣錢他們肯定知道。我的同事問了白隊長,你知道他怎麽說的嗎?是你關經理讓他們晚兩天再拆。”

“那個破彩條布有什麽大不了的。”

“一張彩條布是沒什麽不得了的,地方有點兒特殊,正好在二樓的窗戶下面。”

“二樓……窗戶下面……”關志威的火氣似乎小了點兒。

“我們進了院子之後,就看見院子果然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遠遠看着還好,裏頭亂七八糟的,連建築垃圾都沒清理。”薛文傑沒在彩條布的事情上糾纏,繼續按照自己的回憶往下說,“嗯,你們還真是不重視我們這些人啊,連做個衛生都不肯。

“走到最裏面的院子,我們也沒急着上樓,先看了看周圍那些房間。嗯,當時的感覺就是你們沒打算留宿這些人。等到進了主樓,結果又發現樓裏只有電梯,沒有樓梯。這房子蓋得可夠邪乎的,萬一停電怎麽辦,萬一着火怎麽辦?你們這房子接的是臨時電,又是占地用的,根本沒有好好設計,發生停電着火都是有可能的。你們好像之前根本沒想過,對于普通人來說,我真懶得追究他們是怎麽想的,你們可是專業蓋房子賣房子的,房子蓋成這樣根本說不過去。其實,作為一個占地用的房子,如果一切都從省錢的角度出發,還不如只造樓梯,不造電梯,所以,我當時真是沒搞懂你們這房子是怎麽蓋的。

“我同事跟我說了你們那個只能熱菜,不能炒菜的小廚房,我也不能說什麽,只是覺得這棟房子的電箱還挺顯眼的,就在操作臺上面。當然啦,這我也說不出什麽來,反正是他們老邱家的房子,他們愛怎麽蓋怎麽蓋,我們是公安局刑警隊,管不着這些。後來我們也看見了那塊手表,我們有位同事,看了一眼就知道,那是塊水貨表,不值錢,走字兒也不準。這事兒我覺得也挺好玩兒的,那塊表聽說是邱茂勇的,他怎麽會戴這麽水的表呢?不符合他的身份嘛。

“再說說你們那套紫砂茶具了。說實話,當時我是不太明白,你們為什麽一開始用白瓷杯子給客人上茶,後來改成紫砂了。改就改吧,還把客人原來的白瓷杯子收走,仿佛非要讓人家用紫砂似的。

“聽說茶室的窗戶倒是真的,也能打開,看來你們在這上面倒沒想着省錢。茶室窗戶下面就是個小陽臺,陽臺上就挂着那塊彩條布。站在那個窗戶前面,你猜怎麽着,我們想到了一種可能:只要把窗戶一打開,人就能跳到那個小平臺上,然後順着彩條布滑到湖裏去。”

“你到底想說什麽!”關志威不耐煩了,怒沖沖地質問薛文傑。

“我想說的是,”薛文傑清了清嗓子,“你們早就計劃好了如何用這座小樓來殺人。你們組織這個同學會的目的就是為了把我們這些人聚集起來,這些人裏,有的是你們的受害者,有的是你們想恐吓的人,而其他人則是用來充數的,目的是為了讓整個現場變得特別複雜。萬一警察懷疑到在場的人身上,他們的嫌疑犯的數目也有八個,足夠他們抓瞎了,當然這八個人還不包括你。你別着急,”薛文傑一邊說着,一邊打斷了馬上就要跳起來的關志威,“我先說說你們的計劃,你看我說得對不對。”

他說到這兒,又稍微頓了一下:“你們的計劃是把這幫人邀約到一起來,吃飯喝酒,這期間什麽都不做,直到最後用那套紫砂茶具泡茶。你們的計劃是在紫砂壺泡的茶裏下藥,給每人分一杯,強調這杯茶一定要喝完。不得不承認,你們這招真挺有獨到之處的。麻醉藥這種東西,喝多了要出人命,喝少了又起不到作用。你們希望的是所有人都被放倒,但不希望有任何人被麻醉藥毒死——你們請的這幫人裏面,有省公安廳和市公安局的警察,還有從國外回來的人,這些人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你們的麻煩可就大了。而且,被麻藥毒死并不能完全達到你們的目的,因為你們的目的不光是殺人。最重要的是,你們希望所有人同時喝下麻醉藥,同時被放倒,這樣你們的計劃才能順利進行。紫砂壺和茶盞的容量有限,可以很方便的控制劑量。你們先用紫砂壺泡上一壺下了藥的茶,然後把這壺茶由邱茂勇分給這幫人。這樣一來,每個人杯子裏只有那麽一點兒,正好夠一口的量——用白瓷杯子下藥控制不好量,你們為了确保他們都會喝這個茶,所以才提前把他們的白瓷杯子收走了。然後邱茂勇再一鼓動,所有人不管是真喜歡,還是不喜歡,為了給他面子也會一口喝幹的,而邱茂勇自己只會做做樣子,一滴都不會喝下去。

“這些人被放翻之後,邱茂勇就會開始行兇,兇器就是那把切瓜刀。行兇就很簡單了,一刀斃命,然後邱茂勇會打開窗戶,把那塊大手表扔進湖裏。接下來,他會給自己倒一杯帶麻醉藥的茶喝下去,然後等着你來發現這個現場——嗯,你之所以只參加前面的聚餐,不參加後面的茶會,也是這個原因。你不能被放倒,因為你還要充當第一發現人,檢查一遍現場,補上所有的纰漏。而這個樓房只有電梯,沒有樓梯,也是為了防止有人晚上睡不着覺跑到這裏來。你只要離開的時候把電梯關上,第二天早上回來再把電梯打開,就能确保不會有人上到二樓,打亂你們的計劃。嗯,那倆女服務員說,你比他們晚走了一會兒,可能就是為了關電梯吧。

“接下來,你只要等警察來,整個現場自然會告訴警察這樣一個故事:這些同學半夜正在聚會,一個不知哪兒來的蟊賊偷偷給他們下了藥,放倒了所有人,就為偷走那塊手表——反正手表也沒了,根本無從判斷它是高檔貨還是水貨,而現場的人其實已經被洗腦,會自動把那塊手表當成高檔貨,并且在記憶中留下深刻印象。但是這個蟊賊偷盜的時候也許是驚動了某個人,或者是因為別的什麽原因,于是他就把其中的一個人殺死,然後跳出窗戶順着彩條布跳湖跑了。接下來,警察就會拼了命地追蹤那塊手表,以求破案。當然這些都是徒勞,再過幾年,風平浪靜了,可能警察也會逐漸懈怠,不再追這個案子了,你們也就安全了。

“不得不說,你們的算盤還是打得挺精的,然而人算不如天算。第二天早上,你按時來到島上二樓,一進屋卻傻了眼,你們要殺的人還活着,邱茂勇卻死了。你徹底懵了,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麽辦。如果還按你們的計劃,把現場僞裝成小偷為了偷手表殺死了邱茂勇,那邱茂勇是被誰殺的,可能就永遠搞不清楚了。畢竟你們興茂集團那幾塊貨,還沒神通廣大到能查案子的程度。可如果跟警察實話實話,那你們預謀殺人的事情又會敗露。無論哪種情況,都是邱茂興不能容忍的,也是你無法承擔後果的,所以,你也算是賊起飛智,又想出了兩個馊主意。

“第一個馊主意是:你要破壞現場,把相關證據隐藏起來。你想的是無論如何不能讓警察發現你們預謀殺人,所以你一定要把兇器——也就是那把刀——轉移走。而你轉移其它的東西,只不過是障眼法而已。那把刀你也沒讓那幾個人直接拿走——那幾個服務員根本不記得自己搬東西的時候看到過那把刀——那樣未免太顯眼了。我猜你是把那把刀放進那把大銅壺了吧,當然光把刀放進去,一晃一碰的難免會響,我猜你是把削下來的瓜皮楦進去了。我專門問過那幾個服務員,他們在搬東西的過程中也沒有見過瓜皮。我想如果他們如果能看到自己要把瓜皮這種垃圾也搬上車帶走,一定也會印象深刻的。嗯,為了隐藏動機,你甚至不敢說自己主動找過馮彥,而是聲稱馮彥是自己找上門來的。

“另外一個馊主意——老實說,這個馊主意簡直馊得不能再馊了:你要把華占元牽扯進來。畢竟大家都知道邱茂興和華占元是死對頭,現在邱茂勇死了,華占元肯定有很大的嫌疑。把他牽扯進來,大家關注的焦點就會變成邱茂興和華占元之間的鬥争,而你也就解了套了。另外你早就跟邵謙眉來眼去的,你這麽做的目的也是為了跟華占元搭上線。現在邱茂勇死了,你也沒了主子,而邱茂興很可能把怒氣撒到你身上,所以你迫切地需要找個新主子,改換門庭。你的算盤打得很精,先把華占元牽扯進來,把水攪渾。等華占元和邱茂興鬥得不可開交的時候,你再到華占元面前獻媚,順便把他從泥坑裏拽出來,到時候華占元肯定會非常感謝你,你可以換個主子繼續吃香喝辣。

“對華占元,你先給他送了一份禮,就是那三個服務員,同時,你也把他的電話號碼留在了邱茂勇辦公室的高爾夫球洞裏,我的同事也像你期待的那樣找到了那個號碼——順便說一句,其實我那個特別招人讨厭的同事一直覺得那個號碼留得挺刻意的,好像故意選了那麽個地方,告訴人這個號碼很特殊。可事實上,我們覺得邱茂勇是肯定不會把那個號碼放在那兒的,別人就更不可能了。況且那個辦公室你們已經翻檢過一遍了,不應該留下任何東西才對,那個號碼只可能是你們翻檢完那個辦公室之後才被放進去的,而最有可能放那個號碼的人就是你,畢竟你對那個辦公室很熟悉不是嗎?檢查那個辦公室應該也是你指揮的,偷偷放個小紙條不算什麽大事兒。不過當時我們還是撥了一下,等我們一撥通那個號,華占元那邊就驚了,不費用太多事,自己就蹦出來了。而邱茂興一察覺到華占元也攪和進來,立刻讓手下人撞了他的車,一來是洩憤,二來是要給他一個警告,于是兩人的鬥争立刻開始升級。

“不過你還是失算了,他們直接的沖突并沒有升級,而華占元也顯然沒領你的情。這些人在江湖上混了這麽久,精明和謹慎都是必需的。華占元吃了個啞巴虧之後,立刻放下身段,主動找到我們,說明了情況,還把你送給他的那份不大不小的禮反手送給了我們。我們找到那幾個服務員,你手裏扣的底牌也就亮明了。其實這幾個服務員也不知道內情,只不過一直不露面總是讓人心裏癢癢,這也是你搞的迷魂陣。

“至此,就算邱茂興追着華占元不放,我們也會替他解圍,所以華占元不管怎麽說算是從坑裏爬上來了。而邱茂興這邊現在不會放過你了,之所以讓你天天往醫院跑,其實是讓你盯住這幫人,因為你們心裏很清楚,兇手其實就在這幾個人當中。不過,邱茂興也并不放心你,因為其實你也有可能是兇手,所以他給你安排了兩個人,盯住你,免得你又打什麽鬼主意。現在,希望你認清形勢,華占元你是指望不上了,邱茂興正憋着收拾你,只有和我們合作才是唯一的出路。”

“你,你有什麽權力說這些,你也在案發現場,有殺人嫌疑。”關志威氣急敗壞地說道。

“你說得對。”薛文傑冷笑一聲,心裏已經恨透了他,“所以我今天不打算逮捕你,而是希望你想明白點兒,主動交代,看在老同學的份兒上,我可能還會幫幫你。”

關志威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臉色發白,額頭見汗,喃喃地說道:“我……會不會坐牢?”

“老實說,”半天沒說話的孫寶奎此時開了腔,“我是覺得,就算坐牢,也比被邱茂興盯上強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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