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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他究竟還能不能回來?”
晏朝光将自己的話重複了一遍,質問鶴月。
鶴月原本因為自己被晏朝光刺傷的憤怒神情突然變得平和,出聲道:“你想讓真正的鶴月回到這具身體?朝光,過來。”
傅雪衣無聲無息地搖了搖頭。
晏朝光安靜下來,看着對面那人。原本一襲幹淨的月色長衫因其腹部的傷口而染上了血色,異常刺眼。
鶴月道:“朝光,你心儀于我,卻連這點信任都沒了嗎?”
好半晌後,晏朝光終于有了動作,邁步朝鶴月所在的方向走去。
傅雪衣看着眼前一幕,握緊手中的長劍,并未阻止。
這是晏朝光自己的決定。
當晏朝光走近的那一瞬間,鶴月擡起染血的手,輕輕地觸碰到晏朝光異常蒼白的面頰,低聲輕嘆:“朝光,你總是這般心善。”
晏朝光意識到了什麽,身形欲動。
鶴月卻比他更快上一步,原本撫在晏朝光面頰的那只手赫然落在晏朝光脖頸上,将其瞬間鉗制到自己身邊。
并且,鶴月擡手就奪走了晏朝光手中的利刃。
他道:“你怎麽能聯合外人來背叛我?”
晏朝光閉上眼,身形微顫,自喉嚨發出的聲音亦是輕顫:“你又騙了我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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鶴月道:“你們都想知道被奪舍過的人究竟還有沒有救,對嗎?”
他的目光越過被自己鉗制在懷中的晏朝光,轉而看向站在不遠處的傅雪衣,對傅雪衣道:“把你的劍丢掉,我可以告訴你們真相。”
傅雪衣冷靜道:“我不會為了任何人、任何事,而丢掉我的本命長劍。”
話音落罷之際,自他手中的長劍驀然發出一聲輕細的劍鳴,似在應和他的話般。
鶴月笑道:“我還以為傅道友願意為了你們九州而只犧牲你一個人呢?”
傅雪衣應聲答道:“這樣是沒有價值的。”
他一個人是救不了九州的,反而會因為他的身體,而成為連累九州的罪人。
甚至,他不敢讓謝凜來這裏,九州少一個大乘尊者和少一個金丹小修士,是兩種完全不同的情況。
他只能竭力為他們留下更多有用的線索。
“好吧。”
鶴月似乎對于自己接下來的行動具有絕對的自信掌控,甚至跟傅雪衣閑談起來。
“我可以明确告訴你們,被奪舍者失去身體掌控的那一刻,便已經魂飛魄散,永無生機。”
“并且,你們永遠無法阻止這一場場奪舍,因為……奪舍取代是必然。”
傅雪衣聞言,緊緊盯着鶴月,問道:“什麽意思?”
“意思是九州将來會是我們的掌中之物。”
傅雪衣追問:“那你何必為了抓我,如此大費周章?”
鶴月道:“這不是出了點兒意外嗎?天命子算了上千年,終于算出在你們世界有一個你的出世。”
“傅道友,你原本是最完美的容器,完全不可能踏上九州修行之路的。你本該在及冠之年成為我們尊主的完美容器,但在三年前,天命子感應到天命将變,這才派了很多人前來九州,找尋天命變故的緣由。”
鶴月有些好奇:“告訴我,是什麽意外讓你踏上這場修行之途?”
三年前。
傅雪衣暗忖,三年前唯一的變故轉折便是他為求靈藥找上謝凜。
因為謝凜,他原本的天命才有所改變的嗎?
好半晌,傅雪衣應聲說:“因為一株靈藥。”
鶴月搖頭:“不可能,怎麽可能是因為一株靈藥?”
傅雪衣坦然道:“你不相信,我也拿不出任何證明來。”
鶴月現在僵持不休,不過是為了知曉他天命改變的意外究竟是什麽,以防再次發生一些變故。
如此,他就更加不能說出他的改變全都是因為謝凜了。
忽地,鶴月似乎想到了什麽,開口道:“我差點兒都忘記了你修行之路上最關鍵的一個人。”
“謝凜。”
“倘若要你在你自己和你師尊當中做個選擇,你選擇讓你自己死?還是讓他死?”鶴月饒有興致地問道。
傅雪衣道:“你這個選擇依舊是毫無意義的。我師尊死了,我也活不了,可我死了,我師尊卻不一定會死。”
鶴月道:“若我偏要你做出這個選擇呢?”
“那你呢?”傅雪衣尚未回答,閉眼沉默良久的晏朝光緩慢地開口問道,“你的任務,和我的命,你選擇什麽?”
鶴月低聲道:“我不做選擇。”
晏朝光問:“若我偏要你做出這個選擇呢?”
“只有弱者,才會做選擇。”
這是鶴月給晏朝光的答案,也是他自己身為強者的自信。
晏朝光失落地笑了下。
鶴月見再也聊不出別的話來了,索性擡手開啓早已經布置在院中的陣法。
自他指尖的一抹靈力浮出,卻被傅雪衣擡劍打斷。
鶴月語氣變冷:“傅雪衣,你何必再做掙紮?”
傅雪衣道:“你我現在皆是金丹後期的修為,你哪裏來得自信,可以帶走晏道友和我?”
“原來你還在試探我的手段?”
鶴月面對傅雪衣猶如稚子般的試探,語中帶諷:“不過是一具身體而已,只要我想,我可以在短時間瞬間恢複修為。”
也就是說其代價是毀掉鶴月這具身體?
傅雪衣瞬間想到了眼前這個人的言下之意。
與此同時,周遭平靜湧動的靈氣于這一刻瘋狂湧動。
在外人看來,或許只是此地這座院子裏有人要修為進階了,可是傅雪衣此刻卻看得明明白白。
那些靈氣仿若不受控制一般,朝着鶴月身體一湧而去。
鶴月原本金丹後期的修為開始節節攀升,突破金丹境界,轉瞬到了元嬰初期,然後是元嬰中期、元嬰後期!
鶴月放開了晏朝光,驀然出手。
傅雪衣一劍之下,被對方磅礴的靈力所震,握劍的那只手手背皲裂出道道血痕。
鮮血很快沿着長劍劍身往下滑落。
鶴月的修為于眨眼之間就到了化神初期。
傅雪衣以重重劍意相抵,又問道:“化神初期,便是你的極致了嗎?”
鶴月冷笑:“當然不止,只不過……”
他垂眸随意望了一眼,道:“化神修為足夠開啓此地不可逆的陣法了。”
傅雪衣被巨力給掀了出去,身形往後退卻數步,才勉強以劍撐地,穩定住自己的身體。
另外一邊,鶴月擡手結印,數道靈力落下,在地上描畫出無數靈線,瞬間凝實成一枚類花又類模糊血肉的詭異圖案。
幽光就此瞬發!
陣法即将大成。
傅雪衣看了一眼那圖案,借力站起來,垂手摸了下挂在腰間的那枚剔透靈珠。
他正欲全力一擊的時候,變故在此時突生!
捅過鶴月的那柄匕首被晏朝光撿起來,故技重施,再一次捅了過來。
就連晏朝光自己都覺得意外,自己手裏的匕首竟然沒有遇到任何的靈力阻礙,徑直捅進了眼前這具身體之中。
只不過,晏朝光原本是朝着鶴月致命心脈捅去的,卻被這個人及時察覺,以靈力護住了心脈,未能夠完全重傷。
晏朝光被靈力掀倒在地。
鶴月面露冷漠,盯着他,開口道:“朝光,這是第二次了。”
院落之中,幽光大盛,照映在鶴月清秀的面龐上,竟有種莫名的詭異。
陣法大成在即。
晏朝光仰頭看着高高在上的鶴月,幾近絕望,出聲道:“我被你欺騙,曾經差一點我連自己都騙過了,心生動搖,試圖為你隐瞞真相。到最後,我還連累了傅道友。”
“你說得對,只有弱者,才會做選擇。”晏朝光道,“我只是一個小小的散修而已,微弱如蝼蟻。我殺不了你,卻可以做自己的主,不受你的掌控。”
話音未落之前,他已經先一步出手,反握手中的匕首,瞬間刺進自己的心脈間。
晏朝光唇角溢出鮮血,低聲說:“我可以殺了我自己。”
鶴月心神震蕩,竭力抓住晏朝光插在心上的匕首。
另外一邊,傅雪衣趁此機會,全力一劍朝着鶴月而去。
也就是在這一刻,遠超化神境界的威勢從鶴月周身迸發出來,将整個院落籠罩于其中。
磅礴又可怖的攻擊從那枚似花詭異的圖案中傾瀉而出,朝着傅雪衣侵襲——
“咔嚓!”
像是有什麽碎裂了般,傅雪衣眼角餘光瞥見謝凜于拜師那一日送給他的那塊玉佩率先碎裂。
一道劍意自碎裂的玉佩之中轟然浮現,傾天倒墜,令此地瞬間陷入絕寒冰封。
仿若一切被這道劍意所靜止,唯有那枚詭異的類花圖案在此刻宛若活了過來般,發出血肉般的蠕動細碎聲響。
這塊玉佩之中,原來是有謝凜的一道劍意。
傅雪衣才剛意識到這一點,便豁然感知到此地虛空傳來的巨大吸力,似乎是在牽引他、抓住他,逼迫他陷入無垠虛空。
玉佩碎裂的話……
這一刻,傅雪衣率先想到的竟然不是自己接下來的處境,而是謝凜。
謝凜立馬會來這裏。
“铮!”
短暫的冰封過渡之後,虛空浮現波動。
一道身影赫然出現在虛空之間,攜了漫天劍意,一劍劈向那朵宛若活過來的幽暗血花。
寒寂劍意,萬裏雪跡冰封,飛鳥不渡!
傅雪衣眼前倒映着謝凜這一道劍意,伴随着寂滅的虛無,所有光景在此刻一同隕滅。
身後傳來固定針對于他的巨大吸力,傅雪衣眼前只能夠看見謝凜朝他伸出來的那只手。他微握着拳,伸出手去,往謝凜的掌心塞了一樣東西,便意圖掙脫開手,任由自己墜入無知無覺的虛無之中。
猶如窒息般的感知襲卷而來。
在最後一瞬,傅雪衣似有所覺,謝凜握住了他掙脫開來的指尖,霸道又強勢地将他抓在懷中。
而後,他眼前的光景,徹底寂滅。
傅雪衣意識模糊之際,是被某種劇烈的疼痛給痛醒的。
他驀然睜開眼,入眼光景極暗。
唯一亮起的是一簇火堆。
“醒了?”
謝凜的聲音從另外一邊傳過來,語氣平淡。
傅雪衣看見謝凜手中拿的那枚留影珠,沉默一瞬,慢慢坐起身來,小聲喊道:“師尊。”
那枚留影珠是他昏迷之前試圖塞給謝凜的,裏面記錄了他見到鶴月之後的所有事情。
“這裏是哪裏?”
傅雪衣發現他和謝凜似乎身處一處山洞之中,遲疑了下。
謝凜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反而是問道:“怎麽不搖寄喚鈴?”
傅雪衣頓住,又看了一眼謝凜,察覺出這個人此刻似乎正在生氣。他誠懇回答道:“我不敢。”
謝凜又問:“你喚我什麽?”
“師尊?”傅雪衣試探性地說。
謝凜淡聲問:“師尊就是徒弟遇見危險也想不到求救的人?”
傅雪衣暗道一聲“不好”,知道這個人在怪他擅作主張,只好輕蹙着眉,小聲道:“師尊,我靈脈好疼啊,你給我看看。”
竭力保持平靜的謝凜看了一眼蹙眉的傅雪衣,終于是沒沉住氣,起身走了過來,哄說道:“靈脈疼是正常的。”
傅雪衣正欲像從前那般伸出手去,讓謝凜探脈,此刻聞言,目光茫然,問了句:“為什麽?”
“你修為暴漲,靈脈一時承受不住,是正常的。等過幾日就好了。”謝凜解釋說。
傅雪衣仍舊迷茫自己怎麽會突然修為暴漲,認真感知了一下,神情怔愣住了。
他原本是金丹後期的修為,現如今他卻能夠感知到自己竟然有相當于離合境界的修為與靈力。
怎麽可能?
傅雪衣頓時僵住。
煉氣,築基,金丹,元嬰,化神,返虛,離合,渡劫,大乘。
在這個奇特的地方,他從金丹後期暴漲到離合初期的修為,那原本是大乘修為的謝凜呢?
“師尊。”
傅雪衣語輕顫着聲音,問道:“那你呢?你的修為……”
原來鶴月真的沒說謊。
思及此,傅雪衣下意識抓住謝凜垂在他身側的袖袍,指尖用力得泛着白。
他搖頭道:“你不該來的,你不該來找我的。”
因為傅雪衣的話,謝凜氣極了,連向來平靜的語氣都變了,反問道:“那我該等到你失蹤的消息,然後在不久之後見到一個被奪舍之後陌生無比的傅雪衣嗎?”
一種宛若天塌的錯覺壓得他喘不過氣來,內心複雜又慌亂的心緒讓傅雪衣下意識脫口而出:“就算我死了,你也不該來的。早知如此,我就該丢掉那塊玉佩的。”
“傅雪衣!”
謝凜一字一句,擡手捏住這個胡亂說話的人的下巴,氣笑道:“我怎麽不知道你這麽舍己為人?寧願自己死,也不要旁人陷入危險之中。”
“你是第一日認識我?”
被謝凜這麽一兇,傅雪衣什麽話都敢說出口:“我不舍己為人,我三年前怎麽可能找上你!”
話音落罷,傅雪衣便察覺到謝凜捏他下巴的力道又加重了幾分,弄得他有些疼。
大概是太疼了,傅雪衣輕眨了下眼睫,只覺得自己眸中竟不受控地湧上淺薄的水霧,有些失控。
下一瞬,謝凜驀然松開手,緊接着又把失力跌落在地的人給撈了回來,用力抱在懷中。
他克制好情緒,低聲道:“傅雪衣,你首先要愛惜自己的性命,知道嗎?”
傅雪衣搖頭,聲音沉悶:“不知道。”
謝凜只好輕輕地安撫着懷中這個人,說:“好了,我不跟你吵架了,我不生氣,你也別哭。”
“胡說八道!”傅雪衣睜大眼睛,試圖反駁,“我沒有哭!”
他突然意識,原來擁有強大的修為也不一定能夠帶給他足夠的心安。
他的心安,好像是來自于謝凜。
盡管此刻的謝凜并非強大到只手遮天。
這種別扭的情緒,讓傅雪衣覺得奇怪又茫然。
他應該想的是趁着這個難得的機會,鎮壓這個“欺壓”自己三年的大兇人,這才對。
感謝支持,比心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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