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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 章
一只鳥栖在寶纓肩頭。
通體雪白,金尊玉貴養出的羽毛色澤,圓潤的小腦袋,體型弱小。
“是本侯忘了。莺莺總是馴不乖的。”蘇起攤開掌心,複又落下,鳥哨懸成一線被他攥着,左右擺動。
莺莺圓潤的烏眸盯着鳥哨。
寶纓低眉,纖細眼睫在顫。
敢情這麽大的陣仗,只是淮上侯丢了只“莺莺”。這一聲“莺莺”剛喚出口時,有溯風襲過,莺莺散漫的扇了扇翅膀,乖順的站穩。連棉衣都聽岔了,老太太也是愛叫姑娘一聲纓纓的,幸好沒鬧出錯兒來,
蘇起有一對刻霧裁風的桃花眼,豐霁的眉,像一枝生在昆山上的蘭芝,殘陽半壁的點朱唇,眉弓深邃而清桀,高不可攀。
淮上侯這幾年用兵鸷狠,在坊間引起過非議,風卷殘雲的挑起戰火,不惜糧絕都要制敵,傷敵一千自損八百。往好了說突厥為他遷了都,說難聽祖上積下來的陰德被他敗光了。一将功成萬骨枯,冤債在身,活閻王再世。怪不得淮上侯時年二十六了,膝下無後。
莺莺啾咪叫了一聲。
“侯爺這只愛鳥看着很別致。”寶纓側目,手裏死死的捏着帕子,她已經出了一手心的細汗,“明皇李隆基年間,也得過這麽一只白鹦鹉,嶺南獻上的貢品,楊貴妃見了也愛不釋手,取名為雪衣娘。”
“宮裏如今淨放蠢物出來走動了?”蘇起哧一聲,招了招手,莺莺揮翅,另尋高枝,飛到蘇起臂上。
寶纓埋下臉,不吭聲。
“奴婢見過侯爺。”棉衣跪下,偷偷拽了拽寶纓的裙裾,才發覺寶纓的異樣。
“一只白麻雀都能比作雪衣娘。”蘇起逗弄着臂上雀,“莺莺,你今日走大運,有人擡舉你。”
莺莺眯了眯眼,叫了兩聲,自己只是尋常的白麻雀。
大太監犯了難,直捏冷汗,宮裏太平是一等大事。淮上侯一身乖張脾性,為了只鳥牽連無辜這種荒唐事不是做不出來,前些日子,有個宮女不知死活的喂莺莺吃了殘糕,白麻雀不嬌貴是好養的,莺莺卻打起了蔫兒,嘔了好幾回,當日宮女便被杖斃了。
大太監哈腰道:“陛下正.念叨着蘇侯呢,積了一大堆奏折等着定斷。”再直起腰一瞧,淮上侯留下一道朦廓背影,莺莺時不時盤旋一番,栖回淮上侯的掌心,一人一雀,十分親昵。
*
回孟府的馬車上。
棉衣當寶纓一時失了體統在自責,慶幸道:“好在淮上侯沒有讓姑娘為難。”
寶纓撐着腕側撫了撫額,擡眼問:“出府前,你交代過了?”
“交代了。”棉衣道,“姑娘說讓人在太陽落山前,将曬好的棠梨花收好,老太太剛進京,水土不服,食不下咽,還是姑娘想出來的法子靈。”
“還有,大娘子汪氏是愛喝普洱的,見着是個人都拉着一塊兒喝。”寶纓道,“老太太只愛喝甜茶。”
棉衣實心眼的道:“奴婢都不記得大娘子愛喝普洱這回事了。”
“說起來,奴婢也是心有餘悸的。”棉衣想想有點氣,又不知該氣什麽,“莺莺愛雀這名兒取的不好,奴婢沒讀過書,只聽過些話本子臺戲,都知道莺莺說的是姬妾的意思,和姑娘不是一個纓字,卻總覺得犯了什麽忌諱。”
“是麽?”寶纓一怔。
棉衣點頭:“姑娘莫急,等姑娘真的嫁進了靜王府,照孟貴妃說的,姑娘将來的造化大着呢,到時誰還敢尋姑娘的晦氣,纓字用的人少,寶字麽,宮裏不知多少人得改名了……”
“不許胡說!”寶纓打斷她,“你留着夜裏夢裏想吧,再和我說這些不着邊兒的,我将你送給老太太去。”
一聽要将自己送給老太太,棉衣安靜了。
回到孟府。
寶纓從小住的客廂院被重新拾掇出來,棉衣憋了一肚子的話找不到人說,迎面逮到管燒水的麻衣,等麻衣添了茶出來,棉衣和她話起家常。
麻衣道:“是姑娘出了什麽事兒麽?姑娘對我們好,我們也得對姑娘好。整個客廂院,當初肯跟着姑娘去嘉興的只有我和棉衣姐姐。”
棉衣心說那是你呆。
“釣魚窮三年,玩鳥毀三代。想不到淮上侯如今不去聽曲兒捧戲子,改養鳥了。”棉衣将宮裏撞見淮上侯那出說了出來。
蘇起年少那會兒軍功傍身輕狂的很,雖沒有那些纨绔的陋習,卻也流出過風流春閨俏郎君的蜚語,京中權貴圈人人自危,都當他是個渾不吝的禍端。
麻衣道:“我記得之前滿京傳遍說淮上侯的有句話,是什麽來着?”
棉衣早給忘了,好奇:“什麽?”
“你去問姑娘,姑娘記性好。”麻衣道。
正捧着茶杯坐在窗前的寶纓聽的一清二楚:“……”
蘇起從前不愛養鳥。跟他成日裏湊一塊兒的纨绔問過他,不知蘇起回了句什麽,一傳十十傳百,都說蘇起身有鴻鹄,用不着多此一舉養什麽小鳥,不是指鴻鹄之志的鴻鹄,這話說出來小姑娘都臊的慌,都是底下丫鬟先起的頭傳開的。
寶纓推開窗,吩咐道:“備水,我要沐浴。”
麻衣吓了一跳,壞了,不會自己也要面臨随時會被送給老太太的恐懼吧。
棉衣捂住她的嘴巴,才沒讓她叫出聲,“奴婢這就去給姑娘備水。”
用孟老太太自己的話來說,活到一把年紀了,還是沒能改掉身上那點矯情的小毛病。這不,孟老太太今兒在府上又不順氣了,孟長夫要當孝子,接老太太前将一切都張羅好了,就等老太太過來享清福,大娘子汪氏理應陪老太太說說話,婆媳相顧無言,下午正好汪氏娘家來了人報喜,汪家新添了個小曾孫,汪氏作為長輩給了封賞,老太太跟沒聽見似的,汪氏娘家人一走,汪氏臉上挂不住,尋了個借口在老太太跟前回了。
明面上沒有鬧起來,汪氏那頭沒說什麽,老太太心裏不痛快了。
聽了寶纓回府的信兒,孟老太太派人來傳,寶纓剛喝完一口熱茶被叫去了。
進了永祿堂,孟長夫正陪着老太太用茶點。
寶纓給父親問了安,孟長夫讓她就座:“看的出來,老太太疼愛六姑娘,六姑娘又長高了。”
“我老太婆沒眼花,怎麽你先眼花了?別是在取笑六姑娘。六姑娘哪兒長高了?”孟老太太順口抱怨道,“人老了,我穿不慣你給我備的羅緞,虧了咱們貴妃娘娘,給我做了兩身妝花緞的料子。”
孟長夫眉頭緊皺:“母親言重了,妝花緞那都是貢品,兒子到哪兒弄去呢?”屋外來人傳話,說是大娘子頭疼病犯了,請主君去瞧瞧,孟長夫遂溜之大吉。
寶纓進內屋取了一柄玉如意出來,遞給孟老太太。
孟老太太接過,問寶纓:“纓纓,你看我今日描的眉怎麽樣?”
“好看。”
孟老太太等到她惜字如金的回答,哼一聲:“我能畫柳葉眉麽?這不是讓人看我不服老的笑話?挑挑揀揀的,到頭來娶進門這麽個人,汪氏連個眉都畫不好,還指望她管家主事?”
寶纓道:“您老人家畫什麽眉都好看,人啊,主要看通身的氣質。祖母您就是太較真了,犯不着和晚輩置氣,氣壞了身子畫眉就不好看了。”
從永祿堂回來,夜色沉了,麻衣揉了揉惺忪的眼,一看棉衣跟着姑娘回來了,上前道:“姑娘回來啦,奴婢伺候您沐浴。”
棉衣用看傻子的眼神看她,進去淨室一瞧,木桶裏的水涼的徹底。
*
寶纓第二日清晨便起了。
陪孟老太太用了膳,孟老太太指了指眼下烏青,對寶纓道:“我昨兒氣的一夜沒睡好。”
“糖醋溜的莴筍絲,去火。”寶纓用公筷給她挾菜。
孟老太太道:“我這兒都胖了一圈,知道你嘴甜,少來哄我。你說說看,昨日還眼巴巴來陪我用膳,你也是瞧見的,對我處處賠小心。”
孟老太太三句話不離汪氏。
寶纓哄老人家用完膳,孟老太太非要留她下五連棋,寶纓最後輸得連腕上镯子都給出去了。
孟老太太笑眯眯的道:“若是大娘子在,正好能玩牌九。你我祖孫連手,殺她個片甲不留。”
寶纓将棋子黑白分明的收攬起來:“大娘子今日會在府上辦茶會,京裏不少女眷要來,姑母不是給您送了瑤山甜茶麽?祖母您将這茶拿出來,要叫旁人好羨慕了。”
孟老太太道自己絕不會去:“大娘子沒着人來請我,我去湊什麽熱鬧?”
等寶纓收起棋盤,孟老太太在梳妝鏡前新套了個扳指,道:“我去瞧一瞧。”
寶纓回客廂院更衣,命麻衣翻出一只壓箱底的風筝,棉衣不解:“大娘子茶會,姑娘不去嗎?”
“大娘子辦過這麽多茶會,姑娘幾時去過了?”麻衣耿直道。
“我們去園子裏放風筝。”寶纓道。
“姑娘說親這麽大的事兒,老爺不過問,大娘子不問,老太太也沒問,真是稀奇。”棉衣百思不得其解的犯起嘀咕,跟上寶纓去了園子。
府上園子是新俢的。
一叢蝴蝶蘭茂然而生,靜雅的白,秀氣的粉。寶纓手裏的紙風筝在風中劃落,她上前,矮身撿起。
麻衣提議:“姑娘你跑兩步,不如換奴婢來放,今兒這風太作怪。”
風筝遲遲不能乘風疾上。
寶纓慢悠悠的拉着風筝線,棉衣和麻衣在後面幹着急,一會兒說往左拉,一會兒說得松線,寶纓一概沒搭理。
風筝卡在不遠處的一枝樹桠上。
枯木逢春的老樟木,綠葉稀疏。
寶纓拿指節一寸寸量着手裏線,将一捆線徐徐卷出,風筝從樹上落下來。
麻衣看愣了:“我、我以為得喊小厮來爬樹了。”
“不。”寶纓道,“自古以來,佳人的風筝挂樹上,都會憑空出來個書生來撿,生出一段良緣。”
棉衣一聽這話就來勁了,拽着麻衣說個沒完,二人回過神,寶纓不見了,才想起寶纓留下一句“我去撿風筝”便走了。棉衣二人循着樹桠方向追去,臨着一處背坡。
寶纓捧着一紙風筝,跪坐在一塊平滑的假石上,瓊鼻泛紅,菱唇微張。寶纓揉了揉腳踝,蹙眉道:“糟了。下月初一選秀,我定是去不成了。”
寶纓崴到腳,在府中将養了幾日。
選秀定在三月初一,寶纓沒有如期進宮。她伏在案上,抄完最後一帖佛經,正好趕上永祿堂派婆子來取,婆子前腳走了,來了個不速之客。
大娘子汪氏一進屋,道:“都出去。”
棉衣和麻衣相視一眼,棉衣道:“姑娘前些天行動不便,卻也及時去給大娘子請了安,不知……”
“怎麽?是不是巴不得你家姑娘嫁了人,你就不認我這個主母了?”汪氏皮笑肉不笑的。
等下人一走,汪氏取過案上的茶盞,掀開,朝寶纓潑去。
茶沫子從寶纓臉上浸到她的衣襟裏,寶纓拿帕子擦拭着,砰的跪下:“我若做錯了事,惹了大娘子不高興……”
汪氏氣的将茶杯摔在地上,不放心的看了眼被帶上的門扇,自問苦口婆心的問她:“我這些年待你什麽樣?孟家這些年待你什麽樣?将你打小兒接進府第一天,我不曾苛待過你,是苦了你穿還是吃?我孟家不是高官顯赫,卻是我孟家一手栽培你,不然你以為你還有命活麽?”
寶纓不是什麽孟家小幺女。
寶纓壓根不姓孟。
可是寶纓想好好過日子的。
“主君是個直腸子的人,書讀的太多,一肚子的仁義道德,不懂變通。你本家那年做出那樣大逆不道的事,株連九族,誰敢和你家有牽連?是我家主君看在同窗情誼上,費大力氣撿回你這條命。”汪氏追悔莫及的提起舊事,“我說将你當成丫鬟女使養着就好,再給你找個好人家配出去,主君給了你千金身份,你還有什麽不滿?”
“大娘子的恩情……孟家列祖列宗的大恩。我都記着的。”寶纓不想嫁了,想說什麽卻哆嗦着說不出口。
“老太太老糊塗了,你呢?去嘉興待三年回來,你也要學老太太作幺蛾子?你身上穿的一針一線,凡是你能睜眼看到的,都是我孟家給你的!”汪氏也是做女人的,對寶纓,自己從來沒有磋磨過她。
汪氏問心無愧,要做孟家的正頭大娘子,孟家的榮辱是首要,入皇門這條路是孟貴妃走過的,皇子娶正妻娶高門貴女,娶的是背後的家族勢力,孟家沒有這份攀高枝的家世,汪氏也舍不得自己的嫡親女兒吃這個苦,孟貴妃就是最好的例子,表面上看着萬千寵愛,到底只是妾。
上回是太子側妃,不想太子身子骨不健朗出了差錯。這回是靜王好不容易動了娶續弦的心思,機不可失。寶纓的命是孟家給的,日後也會好拿捏。
*
次日天明。
靜王府由管事送進孟府黃金一百石,絹二百匹、海味三牲、大雁一雙、獸皮一張。
另有一簿“兩姓聯姻、結為連理”的紅帖,上書生辰八字,一面是靜王,另一面是寶纓,将于五月初五大婚,用紅紙黑字寫着。
汪氏在前廳過目了一遍聘禮單子,遞了庚譜出去,心裏懸了小半輩子的石頭終于落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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