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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 章
景平三十七年的三月春,京裏出了兩件大事。
頭一件,國子監祭酒孟長夫的小幺女即将嫁進靜王府。
第二件和頭一件有關,選秀當日景平帝一眼相中了一名西晉女子,封為嬈嫔。當天夜裏孟貴妃捧着羊蹄羹前去侍疾,正撞見景平帝宣了嬈嫔觐見,景平帝對孟貴妃的寵愛不是假的,翻個牌子還想着瞞住貴妃,偏偏漏了陷,孟貴妃張口提了靜王的婚事,景平帝一口答應,這才促成了寶纓這段姻緣。
靜王下聘的消息很快傳開了。
棉衣從前廳打聽了回來,寶纓在庭下提着筆描花樣子,麻衣研着磨。
“自古男婚女嫁,六禮裏有納采、問名、納吉、納征、請期、親迎,靜王府倒好,前五樣匆匆略過,誰家娶妻這樣草率?簡直聞所未聞。”棉衣耳朵裏聽了一路的閑言碎語,越想越不是滋味,“奴婢回來時,聽見五姑娘和下人嚼舌根,拿先去的靜王妃張氏說事,說靜王為求娶張氏親自登門,那都比上三顧茅廬了……”
“你這樣說,那靜王還挺深情的。”麻衣道。
棉衣道:“他若真的深情……”
“就怎麽樣?”麻衣不解。
“奴婢還聽說啊,這事兒就不知是真是假了,”棉衣道,“選秀當日,不止陛下一眼相中嬈嫔,靜王對寧伯爵府的嫡女青睐有加,還提了一句寧姑娘當日的打扮像張氏少女時,可惜寧姑娘注定比不上張氏了,靜王到頭來也沒有向陛下露出鐘意的跡象。”
“奴婢就盼着能跟着姑娘過好日子。”麻衣才不管這些。
棉衣發起愁:“奴婢本想着,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郎君,靜王雖三十有大好幾了,可為人沉穩,年紀大了會疼人。寧家姑娘這出要是真的,奴婢可就不這樣想了……”
“什麽?”麻衣研磨的動作一頓,“靜王還是個年紀這樣大的鳏夫麽?”
棉衣道:“靜王府上的小世子和姑娘都差不了兩三歲,據說還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驢脾氣。”
麻衣驚的合不攏嘴:“什麽?姑娘還得給人做後娘麽?”
棉衣心裏不踏實的沒個底,一看寶纓放下狼毫,又提起布面,端詳着,吩咐道:“麻衣,你拿去曬會兒。”
麻衣唉一聲,接過。看着布面上描出芳華灼灼的花樣紋路,卻多出礙眼的一團團濕暈,像失手的筆漬,又不像。
*
寶纓去永祿堂陪老太太用午膳。
孟老太太抹了抹嘴,道:“你今早沒陪我用膳,我倒不習慣了。”
“天快熱了,我新描了個花樣子,可以給祖母裱了做扇面,”寶纓道,“祖母不是最愛月季麽?”
“我聽說京裏打扇都用缂絲。”孟老太太道,“貴妃娘娘這幾日怎麽不召你進宮了?她那裏的缂絲一準好。”
孟貴妃估計這個月沒有再抱怨只有自己一人在侍疾了。
“待會兒随我去逛逛園子。”孟老太太起身更了衣回來,沒見到寶纓的人影,轉頭一看,寶纓枕着手肘在窗欄前,臉上鋪着一層手絹帕子。
孟老太太樂了,當她一時疲了,上前掀開寶纓的帕子,少女眉眼溫軟,膩肌皎潔,眼尾欲語還休的走勢微微上籠,眼睫泫淚,泛着清輝的光澤,始終沒有落下來。
孟老太太正要開口訓她,腰間一暖,寶纓将臉埋過來,一手抱着她老人家的袖口,“祖母,我不想嫁人。”
她聲若蚊音。
寶纓看着地上的鶴鹿同春毯變得模糊。
孟老太太愣了下,撫過她的背:“胡說,你不嫁讓祖母我替你嫁麽?”
寶纓破涕而笑:“這樣也不是不可以。”
孟老太太笑她傻氣:“我還指望你接我去王府瞧瞧的,你姑母那裏……皇帝老兒我是不指望啦,王爺是我正兒八經的孫女婿,這說出去多威風。”孟家往上刨三代都是本分的務農老百姓,到孟老太太這一輩,才靠兒孫興旺享到福。
六丫頭看着挺明白的,怎麽糊塗起來了?孟老太太坐下決定要給她一棒槌醒一醒,道:“我兒長夫争氣,舉家遷進京城地界,好人家挑貴婿都從娃娃親定起,家裏也不算虧待你,從你十四歲想着給你說親,到現在你年十七,嫁人的年紀已遲了。光說大房的姑娘裏,你三姐四姐是汪大娘子生下的一對金花,大娘子嬌慣的勁兒你又不是沒見過,到頭來,你三姐嫁了個舉子,跟着夫家去了廬州上任,你四姐沒遠嫁,嫁了定國公家的庶次子。你五姐年前定了親事,她生母崔小娘給她尋的親事,商賈人家,算日子要比你晚嫁一個月。誰有你這樣的好福氣?”
寶纓無力反駁。
孟老太太道:“你嫁過去吃穿不愁,出行在外人人尊稱你一聲娘娘,有誰敢欺負了你去?”
孟老太太這話說的,靜王成了個擺設,寶纓不是沖着人去嫁的。
“崔小娘母女在府上什麽樣?連我一個初來乍到的都能看出來。”孟老太太道,“人吶,要知足。”孟老太太有生之年也會勸人莫貪心了。
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寶纓這樣想着,能把自己給嫁出去,也不是一件壞事。
孟老太太滿意的道:“行了,随我逛園子去,我這兒都積食了。”
寶纓:“……”
孟老太太則是看着老糊塗,心裏精明的很。
這丫頭跟自己在嘉興住了三年,該不會是有心上人了?
孟老太太留意着寶纓的神色:“情愛往往不靠譜,活的自私一點才是長久之計。靜王年輕氣盛時,非要娶張氏女做王妃,張氏家世微薄,自己又是個短命的,我敢說讓靜王再選一次,他絕不會一頭熱的再娶張氏,登對和鐘意是兩碼事,靜王這年紀會明白自己要的是什麽,你呢?”
寶纓斂下眼睫,道:“祖母說的是。”
“想想外頭吃不上飯的流民。”孟老太太道,“不要放着太平日子不過。”
過了兩個時辰,孟老太太這番話被原封不動的還給自己了,退一步越想越氣。
起因汪氏來了一趟永祿堂,沒見她敬過孝,讨債似的張口就來,要孟老太太出寶纓的嫁妝,孟老太太是吃不了虧的脾氣,将汪氏數落了一通,汪氏沒再忍氣:“兒媳自問沒有做過一件對不起老太太的事,主君早要将您接來,您不肯,心偏着長,林林總總這麽些年算下來,不說宮裏的貴妃娘娘,光是主君賬上支出去的,就貼給三房多少鋪子?”
孟老太太動了怒。
“您非要放着安生日子不過,”汪氏道,“三房有記過我家主君的好麽?逢年過節難得往來一次,口口聲聲都是貴妃娘娘。”
孟老太太道:“寶纓族譜上是記在你名下的,你作為當家主母,連她的聘禮都想吞麽?”
三月二十七日,寶纓的嫁妝有了着落。孟老太太據理力争,從三七分讓步到五五分,和汪氏達成共識。
轉眼到四月初的清明,孟老太太鬧着要回老家祭祖,孟長夫夫婦二人為了将老太太哄住,要在府上靠着永祿堂建個戲臺子。清明一過,孟貴妃命內務府送來一套嫁衣給寶纓,婚期太短,很多事情來不及趕,孟貴妃靈機一動,用了三年前就給寶纓做好的嫁衣改制。
寶纓命棉衣将鳳冠霞帔妥帖收下。
孟老太太話糙理不糙,人是要為自己打算的。
寶纓大概是受了老太太的點撥,臉上呼之欲出的“我,一個沒得感情的貴夫人”。按大邺的禮制,臨出閣的喜帕蓋頭得自己繡,美名其曰讨彩頭,寶纓随口将這件事交代下去了。
麻衣聽後主動請纓:“府上都說姑娘的女紅出了名的好,一手蘇繡出神入化,那……奴婢獻醜了。”麻衣熟練的一轉話鋒。
棉衣正要勸阻,寶纓扔了一袋金葉子出手:“繡好了,便賞你。”
麻衣日夜趕工繡出一方春花圖,棉衣看完問她:“你為什麽不繡鴛鴦戲水呢?”麻衣答曰不會,棉衣陷入沉默。
寶纓看了之後道:“我看着能入眼。”
麻衣樂呵呵的數起生平第一次收到的金葉子。
*
過了兩日,孟貴妃邀上寶纓,同去城郊的栖音寺上香祈福。
官道上一早封了路。
孟貴妃等到寶纓踩着矮凳從馬車上下來,一見跟在寶纓身後的孟微月,訝異道:“五姑娘怎麽來了?”
寶纓在栖音山鳥語花香的樹蔭裏行了禮,聽孟微月答話。
“我小娘這幾日染上風寒,我禀了老太太,老太太讓我順帶跟着來的,老太太之前也說要來的,大娘子汪氏家裏來親戚,老太太留在府裏見客了。”
孟微月今日穿了身桃紅的緞花羅裙,看得出她連頸上都特意敷了粉,孟貴妃略失望的搖頭:“你穿蔚藍會更襯你些。”
孟微月被噎住,爬着石階進廟的一路上成了悶葫蘆。
孟長夫膝下有二子四女,崔小娘懷的第一胎早夭,汪氏生的二郎成了家中唯一男丁。寶纓去祖宅住了三年,孟貴妃卻還是和寶纓來往最多。汪大娘子養出來的一對金花小時候讨喜,三姑娘長大了不愛說話,四姑娘活潑,卻和孟貴妃聊不投機,庶出的五姑娘太會守規矩,就像三姑娘四姑娘愛聽汪氏的話,五姑娘也是事事聽崔小娘的。
孟貴妃的肚子沒動靜,不是沒想過要過繼一個女兒養着,比如寶纓,挺招人疼的孩子,免得在孟府給養小家子氣了,和汪氏提了,不鹹不淡的妯娌關系更淡了,汪氏沒肯,孟貴妃便沒有再提。
姑侄三人在大雄寶殿上香。
孟貴妃搖着簽。
竹簽子掉下。
“大喜,上上簽。”寶纓上前撿起。
“我去解簽。”孟貴妃道,“陛下這些時日不知怎麽的,到了吃藥的時辰丢了魂兒似的。”孟貴妃找住持解完簽,匆匆啓程回宮,說是以後要敦促陛下老實喝藥。
寶纓和孟微月沒急着下山。
孟府馬車停在半山腰,孟微月要去挂平安鎖。
栖音山上有一棵千年古樹,用百姓俗話稱為姻緣樹,上面系着往來僧侶香客的祈願符帶,紅綢飄飄。
孟微月在廟裏求了兩塊鎖,一塊是自己的,寶纓問她另一塊,孟微月道是崔小娘的。
寶纓瞄到上面的崔字,不再多問。
“都說栖音寺的平安鎖很靈驗,好事成雙,求一雙靈,求姻緣更靈。”孟微月試着去夠近前的樹梢,“你怎麽不給自己求對鎖?”
寶纓道:“你不是也要出嫁了麽?為什麽求的是自己和崔小娘的。”
孟微月費盡力氣沒夠着。
求了平安鎖,自然是想往高處挂的。
棉衣個頭是這裏最高的,上前幫孟微月拽下一枝樹杈,孟微月感激的看她一眼,用一段祈願符帶将鎖系好。
寶纓仰着臉,看婆娑樹影的光,枝如虬龍裏,看不到頭。
寶纓想起來,自己是求過平安鎖的。她的鎖和蘇起的系在同一道紅綢裏。
孟微月不知她心裏所想,以為寶纓存心拿婚事做比較,自己無疑是嫁的沒她好,有些蹩腳的道:“我聽說啊,京裏的說書先生講淮上侯加了段新的繹文,說蒼龍門最近蹊跷得很,一到夜裏就鬧鬼,之所以蘇起會在蒼龍門雕像成塑是為了鎮風水。誰不知道蒼龍門是淮上侯的出山戰場,當年野火一役後白骨遍野,頭顱成山。”
“……蒼龍門真的鬧鬼麽?”寶纓只是問。
“說不準咯。”孟微月想起崔小娘和自己說過的話。
寶纓對外記在大娘子名下,大娘子對三姐四姐什麽樣,府裏有目共睹,崔小娘說寶纓十有八九是大娘子的陪嫁丫鬟懷上的,孟微月起初不大瞧得起寶纓,自己在府裏謹小慎微的度日,以為寶纓會和自己同病相憐,寶纓并沒有這個自覺,後來正因為孟長夫和大娘子都忽視六姑娘的存在,孟微月才稍稍多了那麽點分量。
寶纓當真不是嫡出麽?孟微月想看到寶纓會過成什麽樣,卻又怕看到寶纓過的比自己如意。
若自己是大娘子生的就好了,也用不着會妒忌人。孟微月有時候會這樣想,可是崔小娘待自己才是真心,她甚至想問問寶纓有沒有過類似糾結的念頭。
“畢竟從前清平侯府的小侯爺憑着一張好皮相就能在京裏橫行霸道,不知有多少姑娘偷偷摸摸将自己名諱和那樣的人物挂一塊兒。”孟微月系好鎖。
寶纓抿了抿唇,沒作聲。
孟微月道:“我記得是小時候吧?唯一一次姐妹們一起進宮。陛下給獨女嘉定公主選伴讀,孟貴妃想借着生辰宴讓我們露個臉。三姐當晚丢了陛下賞給孟貴妃的荷包,怕挨罵,如今想想是我們沒見過世面顯得太蠢,怪不得嘉定公主一個沒看上。我們陪三姐偷偷去找荷包,碰上離席的蘇小侯爺,他問我可是庶出,我答是,他便再沒和我說過話,倒是和三姐多說了幾句,三姐年長出落的早,四姐性子讨喜,蘇小侯爺當時親口誇過一句。六妹妹有印象麽?”
“不記得了。”寶纓立即作答,“我說呢,好端端的,你提不相幹的人做什麽?”
孟微月苦笑:“也是,像六妹妹這麽标致的小美人,要飛上枝頭了,哪兒會記得這些?”
寶纓有點想勸她去找老太太聊一聊。
關于蘇起,寶纓當然知道。
那時候都是說清平侯這一對上陣父子兵如何,說到蘇起也是用清平侯之子來表述,權色鄉裏長出來的天之驕子,仗着一脈單傳,眼高于頂。
孟微月湊近,拉着她小聲說:“将來六妹妹成了親,等六妹妹的郎君平步青雲,淮上侯可是要跪着給你叩頭的。”
“五姐姐說笑了。”寶纓淡淡道。
從栖音寺回孟府的當夜,寶纓夢見她和蘇起那段冤孽的最初,十九歲的蘇起噙一抹慵懶又玩世不恭的笑向她折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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