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理

助  理

夜晚，長堡呈仰區，瑞萊酒店康養私人中心。

光線昏暗的冥想室裏，兩個人影半躺在冥想墊上。

林尹川一時有些無語，他怎麽忘了身邊這個人最是心思多，剛剛自己一反常态地呼吸紊亂，肯定引發了他的疑心。于是他也調整了一下語氣，主動交代道：“我今天把王晟打了一頓，我想學長肯定也知道了，擔心您怪我沉不住氣。”

“我還當是什麽事呢。”蔣彥恂笑出聲：“原來是這個。”

蔣彥恂也不再冥想，揮揮手讓指引師離開了，拉着林尹川坐起來，一手拉着他的手，一手攬着他的後背，頗是親密地說：“今天聽說你打架了，我擔心得很，吃不下也睡不着，生怕把你打出個什麽好歹來。後來你來了，我看沒大事，這才放下心來。”

“都是我沒用，讓您費心了。”林尹川聽着他如此真誠的剖白，卻一點沒往心上放，他知道眼前這人對于要拉攏的人，最擅長表現出一幅親密無間的樣子。但是如果真的動了他的利益，恐怕也一點不會留情。

蔣彥恂在他的背上輕拍着，像是在哄一個摔疼了的孩童一般，輕聲道：“王晟這個人，別看會點專業技術，其實最是拎不清事情。他在集團裏管事，一點事兒瞻前顧後的，經常拖着不給下面人意見，搞得別人一頭霧水，就連他家裏照顧他兒子的護工，都私下叫他‘懵總’，可見這個人多麽不頂事。”

林尹川心下腹诽，連他兒子護工給他取什麽外號都知道，您這個眼線也夠廣的。

蔣彥恂看林尹川低着頭不言不語，只當他是受了委屈，正在傷心，急忙補充道：“他平時不給你好臉色，故意給你小鞋穿，這些學長都知道。你受委屈了，我也心疼。再忍一忍，等過段時間，我上任了，一定給你出氣，好不好？”

他講了一長串，林尹川卻注意到了“上任”兩個字，一下子來了精神，心想趕緊處理正事。于是開口道：“我不委屈，為了您，我永遠都不會覺得委屈。”

他這話倒确實是發自肺腑，為了實現自己的目标，林尹川從來不會把時間浪費在自憐自艾上。

“現在是學長您的關鍵時期，不用為了我的小事費心。”林尹川又開口補充道：“說起來，您這次去合城出差，有見到楊磊嗎？他和他背後的包董那幾個人，願不願意幫您？”

蔣彥恂沉吟了片刻，說：“我沒有見別人，我只見了楊磊。”

“為什麽？那麽好的機會，怎麽不一起見了！枉費我跑前跑後……”林尹川一着急，難免沖動強勢的性子又露了出來，還好他及時意識到自己的語氣不妥，趕緊調整了一下态度，放柔語氣說：“這麽好的機會，錯過了多可惜呀，不過學長您肯定有自己的考慮，能告訴我嗎？”

蔣彥恂笑了笑，又挪得離林尹川近了一些，幾乎貼在他身上，說：“我當然有我的考慮。川兒你雖然聰明，但是應對這些老油條，還是欠缺點火候。你以為，凡事都可以打開窗子說亮話，大家齊聚一堂坐在一起聊個痛快嗎？”

“那應該怎麽樣呢？我不會，學長你教教我。”林尹川知道蔣彥恂最吃這種虛心求教的樣子，于是故意用崇拜的眼神看着他問。

蔣彥恂果然受用極了，伸出手刮了刮林尹川的鼻子，說：“人心和人心之間呀，永遠隔着肚皮。就算是多緊密的合作關系，也總有溝通不到位的時候。一個人沒法知道別人的真實想法，就永遠都會有猜忌。有猜忌、有不滿，這個人就有拉攏和利用的餘地。”

林尹川心想，這話說的沒錯，就像蔣旭陽和蔣老一般，就像蔣老和我一般，就像此刻的我和你一般。

蔣彥恂頓了頓，又說：“我不去一起見他們，是因為我不想讓他們看清我的底牌。更是因為只有脫離群體，一個人的真實欲望才會顯現出來。你以為，楊磊對于包董這幫人，就真的很服從嗎？包董對于楊磊，就真的很滿意嗎？如果我集中一起見他們，這樣的矛盾只會潛在水下；可是如果分開見，可聊的事情就太多了。”

“對于楊磊來說，他早已累積了對包董他們的不滿，急需重新為自己在集團高層尋找一個後臺，我以及我身後的人，将是他最好的選擇。”蔣彥恂笑了一笑，又接着說：“對于包董他們來說，楊磊已經越來越不像一個合格的打手了，他們也急需尋找一個更聽話、更好操控的人，作為臺前的傀儡。”

“所以，在這樣的情況下，他們不會選擇支持彼此，反而有可能支持一個第三方。”林尹川也明白了他話裏未盡的含義。

“川兒真聰明！一點就透！”蔣彥恂摸摸他的頭，像在獎勵一個答對題的孩童一般。

“那、那麽，楊磊同意支持你沒有？”林尹川還是很着急知道答案。

蔣彥恂看着他急切的模樣，笑地彎起了眼睛，說：“當然，我出手，還不是輕松拿下。不僅如此，後來我又單獨去見了包董，也談妥了。”

“真的！”林尹川大喜過望，沒想到還有意外收獲，眼睛都亮了起來。

“這樣的話、這樣的話。”林尹川高興地語無倫次：“我們的勝率至少就有八成了，就算謝雲杉那邊不支持，他們席位少，影響不了什麽。楊磊願意支持我們，太好了、太好了！”

蔣彥恂特別喜歡聽他說“我們”，似乎兩人是飄搖小船上兩個緊緊相依的旅人，命運休戚與共，情感也緊密糾纏。于是開口道：“是，我們就要熬出頭了，我們就要贏了，你開心嗎？我的川兒。”

“開心，我特別開心，不枉我這些年那麽費心、受那麽多氣、聯絡了那麽多故人……”林尹川從膨脹滿滿的情緒裏清醒過來，意識到這話有點居功自傲的味道，又趕緊找補道：“我是說，我為您感到開心。我沒什麽能力，但能幫上學長一點微薄的忙，是我的榮幸。”

蔣彥恂看他眼睛亮閃閃的樣子，喜愛極了，忍不住伸出手捏了捏他的臉頰，道：“我要是能上任，成為董事會主席和總裁，那最大的功臣就是你。等我坐穩了位置，你想要什麽我都可以給你。”

這話像是一個小氣泡在林尹川心中炸響，他乘着此時氛圍好，試探性地開口道：“學長是說真的麽？不會是說瞎話哄我的吧。”

“再真沒有了，騙你我就是這個世上最沒良心的人。”蔣彥恂攬緊了他，斬釘截鐵地說。

“那、那我要副總職位，未來分管項目部、人力資源部。”林尹川心一橫，直接說出口了，此時不讨賞還要等到何時。

可話一出口，林尹川就感覺周邊降了至少10攝氏度，空氣中漂浮着令人難耐的沉默。

看蔣彥恂不說話，林尹川有點憋不住了，又撒嬌撒癡一般說：“好不好嘛，學長。”

他注意到，蔣彥恂皺起了眉，目光也轉開了，有些煩躁地說：“這個不能給你，我有人選了。”

“誰？”林尹川萬萬沒想到，居然有人已經把他看好的位置預訂了。

“楊磊。”蔣彥恂道：“我和他談好了，之後安排他上這個位置。”

林尹川心中大怒。好家夥，原來把集團實權二把手的位置都許出去了，難怪楊磊願意支持你。但他終究不敢直接在蔣彥恂面前發怒，于是強壓了一下火，調整着語氣開口：“學長為了讓楊磊支持我們，不得已給了這個位置。可是楊磊脾氣大，又有後臺支持，恐怕很難和我們長久的一條心。”

他緩一緩，又以一種娓娓道來的語氣說：“我剛剛提這個副總的職位，不是因為我野心大，沒什麽貢獻就敢空口白牙的提要求。實在是因為，這個職位是當年蔣老曾經和我說的。”

“爸他答應許你當這個副總？”蔣彥恂很是驚訝，他沒想到當年蔣老竟然如此信任林尹川，但他突然又似想到了什麽一般，語氣低沉：“他想讓旭陽去接班，然後讓你幫旭陽一起對吧？”

林尹川低垂着眼，點點頭。

他心理很是不甘心，非常想要一争這個本就該屬于他的職位，然而他知道如今已經定了楊磊，蔣彥恂必然沒有為他轉圜的理由。

于是，咬咬牙，決定退而求其次。

他也轉開身子，不再看蔣彥恂，用一種低落的語氣說：“這麽多年，我一直把蔣老的話記在心裏，我不為了副總的福利待遇，也不是為了報複那些侮辱我的人，就想實現當初來到集團時的理想，真正為集團做點事。”

他停頓了一下，又說：“不過既然您已經安排好讓楊磊來了，那為了安他的心，也不适合再調整了。您安排我其他職位，我也一定盡力做好。”

蔣彥恂沒想到他這麽善解人意，又是激動又是感動，伸手攬着林尹川的肩，把他轉過來道：“川兒，我沒想到你這麽懂事。你放心，我一定不會辜負你。只要有我一天，一定不會再讓任何人欺負你。”

林尹川聽他這麽說，心裏的火花又炸響了。他知道自己不太走運，很少有人會主動替他着想，所以他一向只能自己為自己着想。

于是，他再次試探道：“那，不知道您把我安排在什麽崗位呢？我之前曾經了解過市場部那邊工作，如果是分管市場部、財務部的副總，我想我也一定能夠勝任。”

“這個、這個，我也有考慮了。”蔣彥恂似乎尴尬極了，嗫嚅着開口，道：“這個幾個部門年輕人多一些，你知道謝雲杉在年輕人裏聲望很高，這個位置我想安排給他，可以有效安撫他以及他的人。”

林尹川一時無語，他怎麽忘記了，這個謝雲杉可不僅僅是公司裏一個青年翹楚。林尹川還在大學時代，就遇到過蔣彥恂和謝雲杉，了解到二人的一些“舊事”。後來聽集團裏的人說，謝雲杉當時能夠認識蔣老，也是因為蔣彥恂的舉薦，可見二人關系的緊密程度。

林尹川明白了，原來在這些人裏面，自己還要排在第三。

于是調整心态，平和地開口：“那不知道您給我安排的什麽崗位呢？”

蔣彥恂似乎在認真地觀察他的臉色，用一種近乎讨好的語氣開口道：“川兒，你原來是部門副職的級別，本來要升任部長，後來因為旭陽的事情吃了挂落。這些年雖然不擔任什麽實職，不過副部長的級別還在，所以這次我打算安排你擔任總裁助理，後續有機會安排你上項目部長。”

聽了這話，林尹川如同被一盆冰水潑在頭上。他當年入職時，便被蔣老安排為總裁助理，一直跟着蔣老學習；後來又擔任小蔣總的總裁助理，幫他處理了很多問題。如今兜兜轉轉，工作十多年了，費那麽多心思，歸來仍是總裁助理，不得不說是一種諷刺。

長久的憋悶和委屈，在此刻再也不能抑制，林尹川突然不想在這裏繼續伺候這位未來的新任掌門人了。

他看着蔣彥恂，平靜地說：“這個崗位如此核心，我恐怕不能勝任。謝謝蔣總的厚愛，我想起來家裏妹妹讓我早點回去，時間也不早了，我就先走了，下次有機會再和您請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