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歉

道  歉

早晨，長堡吳甸區，恒碩總部，A座32層，會議室。

暗紅色圓桌旁空蕩蕩，僅在桌子的一角貼着坐着兩個人。

謝雲杉穿着一件白色筆挺的襯衫，胸口的紐扣扣到最上面一扣，十分規整。他帶着金絲邊眼鏡，發型也打理的清爽挺括，一看便是商業精英的模樣。

不過此時他正低着頭，用指尖揉着眉心，一幅很苦惱的樣子，他低聲問身邊身寬體闊的中年人：“陳總，那天董事會上到底發生了什麽？您打聽清楚了嗎？”

旁邊的中年人正是分管後勤部、行政部的陳建群，此時朝他轉向坐着，也低聲說：“問清楚了，行政那邊一個做紀要的小姑娘，來和我講了一下那天的情況。說，本來事情都好好的，連董那邊都向着我們說話。包董突然提名蔣彥恂，而且非常堅持，和連董吵了好幾句。”

說着他又警惕地看看周圍，進一步壓低聲音：“其他人都沒說話，本來以為問題不大，結果投票的時候，蔣彥恂那邊壓倒性優勢。我們都懷疑，王董帶領的蔣派那邊應該全部倒向他了。”

謝雲杉長嘆一聲說：“王董那邊，我之前已經猜到可能會支持他了。但是包董這邊，怎麽突然也改了主意。如果他們支持楊磊，分票之下我們一定有優勢，結果現在……”

陳建群也很着急，急切地說：“可不是，我們後勤那邊這幾天都亂套了，蔣彥恂上來不把我們整個底朝天？現在怎麽辦？謝總，我們都在等您指示。”

“我能怎麽辦？唉……”謝雲杉突然警惕起來，“別說了，來人了。”

會議室的門被推開了，一個身材高大、聲音洪亮的男子走了進來：“喲，兩位來得好早啊，哈哈哈。”

謝雲杉站了起來，陳建群也跟着站起來。

謝雲杉溫和體面地一笑，伸出手，對着面前的男子道：“楊總好，好久不見。”

面前的男子正是楊磊，他在集團裏一向以脾氣火爆、語速快、霸道專橫著稱，雖然常年在外很少回總部，但是集團裏衆人都時常聽到關于他業績與做事風格的“傳說”。

“謝總好，我在分公司也常聽說您的大名，好久不見，哈哈。”他伸出手，與謝雲杉握了握，又撇了一眼陳建群，卻裝作沒看見他的手，大跨步坐到了謝雲杉的另一邊。

陳建群見狀臉色一黑，但是知道楊磊的脾氣，也不敢表現出來，只好跟着坐下。

此時，會議室大門又被打開，副總王晟走了進來。

他正是林尹川所在部門——文宣部的分管領導，一向和林尹川不和。

王晟進了門，卻不和在坐各位打招呼，只是轉過身，恭敬地把門拉開。

門外，正是這幾天集團各種人議論的中心人物——蔣彥恂。

謝雲杉盯着他看，今天的蔣彥恂不知為何和他印象中的很不一樣。

沒了當年那種小心謹慎、一驚一乍、随時都緊繃着的感覺，反而變得有些從容淡定起來，仿佛一切都盡在掌握。

蔣彥恂拉開凳子坐下，回頭看看王晟，招呼他坐到楊磊身邊。

然後轉過頭，首先親切地對楊磊說：“磊哥，你這次是從美國回來的吧，飛機坐了那麽久，直接來開會嗎？累不累？”

這一句磊哥真是把衆人噎住了，一是沒想到二人那麽熟悉，二是沒想到蔣彥恂如此吹捧楊磊。

不過他兩一個敢喊，一個敢接。

楊磊在外習慣了被吹捧，不覺得被叫聲哥怎麽了。于是自然地開口：“還好還好，我本來就經常飛這種國際航班，各個分公司一刻都離不開我，習慣了，哈哈哈。”

蔣彥恂和楊磊寒暄幾句，又轉向謝雲杉道：“Eason呢，剛剛接手市場部、財務部這邊，有沒有不适應的地方？”

“謝謝蔣總關心。”謝雲杉一如既往的妥帖，“我這邊已經讓他們把前期工作情況和報表都update了，我也還在了解。”

“呵呵。”蔣彥恂笑了兩聲，“Eason你從來都是這麽謙虛。”

雖然蔣彥恂親切地叫他的英文名，謝雲杉心裏卻莫名有點毛毛的。

蔣彥恂随後轉向陳建群，笑着和陳建群寒暄了幾句。

陳建群臉色卻不太好，他之前在工作中就曾經和蔣彥恂結怨，如今對蔣彥恂上位是一百個不情願，面子上也很難做出服從的樣子。

蔣彥恂對他的慢待卻像是不放在心上，最後才轉向王晟：“王晟，你是集團的老人了，工作也熟悉。”

短短開場幾分鐘，蔣彥恂就通過問候的順序和稱呼，明确區分出了四個人的親疏遠近。

王晟預料到他必然會先問候楊磊和謝雲杉，不過萬萬沒想到，自己居然被放在了最後一個，畢竟陳建群可是和他有舊怨恨，而自己在得知他上位消息以來，一直是恭敬有加。自己到底是哪裏得罪他了？

還沒等王晟思考完，蔣彥恂就又開口了：“我最近聽說，你在文宣部和人打架，影響很不好啊。”他眯起眼睛看向王晟。

王晟吓了一跳，沒預料到蔣彥恂居然會問這件事。

他斟酌了一下，開口道：“是有這樣的事。一個，呃，一個員工，平時很不服管，那天無故責罵一個保潔人員，我看不過去，幫忙說了句話，就被打傷了。我後來已經在幾個分管部門裏公開批評這位員工了。”

“無故？據我了解，是因為保潔弄壞了這位員工的電腦，又私自處置，兩人才會有争端。”蔣彥恂語氣冷了下來，“既然是有原因的，王晟，剛剛你為什麽說是無故責罵？是覺得我好糊弄，還是想要遮掩自己處事不公？”

他這話一說完，在場衆人都面面相觑。

吃驚他怎麽連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都了解得那麽清楚，也搞不懂為什麽他上任後，第一次總裁辦公會的第一項議題，居然是讨論一個員工和保潔的糾紛。

王晟吓了一跳，新官上任三把火，沒想到第一把就燒自己。

他連忙找補道：“我剛剛用詞不到位。我到場時确實不知道二人有什麽糾紛，只是聽到這位員工中午在辦公室裏高聲喧嘩，影響到了其他人休息，所以才出言阻止。”

“狡辯！”蔣彥恂語氣變得更嚴厲了，“你聽到他高聲喧嘩，怎麽不問問事情的前因後果，上來就訓斥，可見你平時就對他有成見。要不就是你腦子糊塗，分不清好歹！”

王晟搞不懂他為什麽莫名奇妙地就發作了，也知道此時和硬頂必然沒有好果子吃。

于是他趕緊低頭道：“您教訓的是，我這件事處理的不好，我回去會反省的。”

“反省？你打算怎麽反省？”蔣彥恂緊咬着不放。

“我……”王晟實在不知如何回答，只能說：“我回去會重新修訂一下我們辦公室的管理辦法，也會和物業溝通，請保潔向這位員工道歉。”

蔣彥恂眯着眼睛看他，皺了皺眉：“保潔當然應該道歉，不過她損壞并私自處理別人的財物，态度惡劣，我看她也不适合繼續留在我們的物業部門工作了。”

王晟沒想到他事做得怎麽絕，心裏也是一驚，卻不敢反駁，趕緊說：“是是是，我回去就和物業那邊說。”

“對，記得說，是你自己發現冤枉了別人，所以決定辭退她，和那名員工無關。”蔣彥恂笑着說。

王晟冷汗都流下來了，可惡的蔣彥恂，這豈不是相當于讓他和別人結怨，始作俑者林尹川卻可以置之事外？

王晟低頭思索了一下要不要反抗，可他終究是個沒什麽膽氣，又一貫喜歡自保的人。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則，還是打落牙齒和血吞，連連稱是。

“對了。”蔣彥恂又補充道，“王總已經認識到自己的錯誤了，知錯能改善莫大焉，也請你召集個會議，當着研發部、文宣部所有成員的面，正式向那個員工道歉。”

空氣中彌漫着沉默，王晟萬萬沒想到他這麽過分，居然能想出自己當着所有人面道歉的主意，這讓他面子往哪兒擱？

但是擡頭看看蔣彥恂打量琢磨的眼神，終究不想一上來就成了殺雞儆猴的雞，只能咬咬牙道：“好，我知道了。”

蔣彥恂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

在他二人拉鋸的過程中，謝雲杉早已悄悄給陳建群使了個眼色，陳建群心領神會地在桌子下拿起手機，給後勤部發起微信，問蔣彥恂如此關注的這位員工是誰。

此時信息回過來，陳建群輕輕拽了拽謝雲杉的衣服，把手機屏幕給他看，上面寫着一行字：

文宣部林尹川

二人對視一眼，皺皺眉，都是一頭霧水。

謝雲杉當然知道林尹川，其實集團裏資歷老一點的人都知道。

這個人身上的标簽無非是：怪人，蔣老厭惡，和小蔣總關系暧昧，道德不好。

這五年，他基本處于一個無人在意到人憎狗嫌之間的居中态。

他實在搞不懂蔣彥恂為何如此關注這件事，也沒聽說過這個林尹川和蔣彥恂有什麽深入交集。只能猜想，今天這一出多半是沖着王晟來的，想找點由頭收拾他罷了。

然而，謝雲杉很快就發現自己錯了，因為接下來，林尹川還将繼續成為這場會議的讨論焦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