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願

心  願

深夜，長堡呈仰區，瑞萊酒店外大街。

即使是再繁華的街區，到了深夜，人流車流也變得稀稀拉拉。

十字路口，林尹川開着自己的黑色SUV，正在等紅燈。他擡頭看看直插雲霄的瑞萊酒店，想到剛剛在房間裏他和蔣彥恂的對話。

兩人今天通過一系列愉快或者不那麽愉快的“會談”，終于達成了兩個共識：

第一，林尹川要擔任部長，并兼任代理副總。

第二，林尹川要按照蔣彥恂的要求，和他成為情人關系。

其實，當年進入恒碩集團時，林尹川就是沖着副總職務來的，他以為以他當時的風頭與氣勢，這一目标定會輕輕松松實現。

誰料到後來，小蔣總接班以後，他總裁助理的屁股還沒坐熱，就被一連串的打擊搞得錯手不及。先是公司賬務出現問題，他和小蔣總的幾個心腹都被帶走調查。随後幾筆大單子也出了問題，蔣老不得不重新出山。再後來就是他和小蔣總的“豔照”事件，蔣老氣瘋了，直接把他趕到了文宣部，挂個虛職，集團A座的大門都不讓他進。

最後就是他再一次見到小蔣總，蔣老找他去問話。在董事會上，小蔣總突然發瘋，當着衆人的面做出各種離奇的舉動。他到達時小蔣總已經被制住，只是用一種動物瀕死的眼神看他。

後來，就是蔣老帶着小蔣總去了國外醫院，四處尋訪醫生治病。

蔣老遠程坐鎮，集團內部卻群龍無首、暗流湧動。

當蔣老去世的消息從國外傳來，集團衆人都被要求去參加遺體告別儀式。

看着棺中那張面色如常、卻又似乎蒼老了很多的臉龐，林尹川還是忍不住留下淚來。

他想對蔣老說：雖然您誤會我，雖然您也曾當衆斥責我，雖然您把我高高舉起又狠狠摔下，但我還是要謝謝您。

因為也是您，不嫌棄我貧寒的家境，在旭陽帶我見你的第一面之後，就悄悄派人給我和妹妹提供資助。也是您，在我本科畢業打算直接工作還家裏的債時，找我長談，勸我繼續讀研究生，還借錢給我先墊上了債務。最後還是您，在我進入公司以後，知道我連公司提供的周轉公寓都租不起，就找人給我安排了免費的住處。

林尹川從小就知道，一切都要靠自己，沒有任何人可以成為依靠。也被生活教育，想要得到任何東西，總要先付出代價——免費的往往最貴。

然而蔣老用那些年的傾心相待與真誠付出，讓林尹川認識到，原來世上真的有人能夠無條件的對你好，原來世上真的有人能給他提供一個庇護所，讓他不用随時為生活殚精竭慮。

這段萍水相逢的知遇之情，盡管結局潦倒，開頭與過程卻足夠美好，足以成為林尹川生命中的一抹亮色，成為與妹妹一樣、支撐他繼續前進的動力。

所以，蔣老當初的夙願——恒碩好好的，也成為了林尹川銘記于心的目标。

當年進入恒碩時，蔣老期待他成為集團副總，輔佐蔣家人管理好集團。

距離此時，已經有十來年。

時間久到，林尹川一度以為，這個心願再也不會實現。

然而，就在這樣一個平凡的夜晚，白天他甚至還在因為一點瑣事和保潔吵架，下午他甚至還在警局裏和同事聊八卦。

這個心願就這樣，輕而易舉、毫不費力地，以一種吊詭的方式實現了。

這不禁讓他想起，一位演員在獲獎時的一句話：

如果大家真的有夢想，

而且願意為之努力，也很長命的話，

那麽夢想終究有一天會奇怪地，

同時又帶點遺憾地實現，

但不要緊，世事豈可盡如人意。

如今自己即将成為副總，雖然是代理的，雖然是用當情人的代價換來的，但無論如何，已經離這個目标又近了一步。

林尹川自信自己的能力足夠勝任這一職位，更相信自己能通過努力總有一天真正成為合格的集團副總。他看着遠處連成一片的街燈，從車中拿出一塊巧克力，含在嘴裏，朝着家的方向駛去。

深夜，長堡平山區，城西嘉苑小區的五樓。

一個20歲出頭的女孩，穿着一身卡通睡裙，抱着電腦坐在公寓有些破舊的沙發上。她一邊在電腦上奮筆疾書，一邊從旁邊鋪着老式桌布的飯桌上拿起個不鏽鋼杯喝水。

這時，門口突然傳來鑰匙開門的聲音，伴随着吱呀一聲，林尹川風塵仆仆的回來了。

林佳岚頭都不擡，直接開口道：“你幹嘛去了，這都一點了，我給你發信息也不回，我以為你不回來了呢。”

林尹川看看相比同齡女孩，過于成熟的妹妹，走過來摸摸她的頭，道：“有點事情耽誤了，你吃飯了嗎？怎麽還不睡？”

“吃了啊，等你的話我早就餓死了。”林佳岚朝着廚房努努嘴：“給你留了餃子在鍋裏，你熱一熱，吃了吧。不要打擾我寫期末作業。”

林尹川一笑，拍了她的腦袋一下，說：“知道了，小管家婆。”說着朝廚房走去，一邊開了火，一邊哼起了歌。

隔了一會兒，林佳岚擡起頭，疑惑地看着廚房裏哥哥的背影。

林尹川端着餃子出來，在飯桌旁拉個凳子坐下，開始囫囵吞棗地吃飯。

這個房子很是擁擠，大概50多平，隔出兩個卧室後，客廳就只剩下了放個沙發，放張飯桌的面積。因此，兩人的吃飯、娛樂、工作，幾乎都在這裏完成。

林尹川正咬着餃子，就聽林佳岚問到：“你談戀愛了？”

“咳。”林尹川嗆了一下，“為什麽這麽問？”

“感覺你心情很好，你很久沒這樣了，你晚上見了什麽人。”林佳岚一連三問道。

知道林佳岚一向操心，又非常成熟，林尹川也不瞞她，平靜地說：“對，見了一個人，蔣彥恂，你之前也見過一面。”

“哦，他和你表白了？”林佳岚又問。

“當然沒有。”林尹川很是詫異，“想什麽呢？我們談了談事情，他拿下了集團裏面很強勢的一派的支持，他接任蔣老、成為集團真正掌門人，可能快了。”

“原來是這樣，我還以為他和你表白了，他之前看上去很喜歡你。”林佳岚頓了頓，又說：“不過在這個時代，其實喜歡也不頂什麽用，還是自己立得住最管用。他給了你什麽許諾？”

林尹川沉思了一下，說：“他答應讓我當副總，雖然是代理的。”

林佳岚似乎很驚訝，說：“這麽輕松嗎？那你的心願是不是要實現了，不過，他恐怕需要你付出一些什麽吧。”

林尹川驚訝于林佳岚的聰穎。

這個女孩，在很小的時候就失去了父母的庇佑，開始跟着他颠沛流離。

她經歷過困難時代，那時候艱難到兩個人直到開學前一天，都不知道這學期學費在哪裏。

也經歷過高光時代，林尹川剛到恒碩工作，志得意滿，住着蔣老安排的幹淨整潔的新家，雖然兩人身上還有債務，但是總歸有個環境相當不錯的落腳地，感覺未來充滿希望。

再後來，美好的一切又都變成泡影。他們搬到了現在住的小屋裏，又過上了平凡、拮據的生活。

小小年紀，就經歷了生活的大起大落，也讓林佳岚，建立了一種遠超同齡人的通透與成熟。

所以，林尹川也不隐瞞林佳岚什麽，他平和地說：“他想讓我當他的情人。”

“哦，原來是這樣。”林佳岚也沒什麽大反應，“想要得到什麽，總是要有付出，這也很合理。”

她頓了一頓，又補充道：“不過哥哥，你有沒有想過，其實我們可以不過這樣的生活？你可以換個地方工作，反正我也快畢業了，到時候我們就遠走高飛，再也不回來。”

林尹川停頓了一下，說：“想過，我也認真想過。但是，佳岚，這個世界上，其實到處都是這樣的事、這樣的人，如果我遇到點挫折，就放棄，就重來，那我恐怕這輩子就要浪費在這無止境的重來裏了。”

林尹川吃完了餃子，坐起來認真的看着林佳岚：“當年的那些事情，我現在回想起來，雖然人人都說是我的錯，但是我自己清楚，我沒有引誘蔣旭陽，沒有撺掇他糟蹋蔣老的心血，更沒有做過他們污蔑我做的事情。錯的人從來就不是我，而是那些惡意打壓我，設計陷害我的人。”

“既然我沒有錯，那我為什麽要走？”林尹川一笑，眼睛裏閃爍着倔強的光，“我就不走，我沒有輸，就算再失敗一萬次，我也不會放棄。總有一天，我要重新回到屬于我的位置上去，完成蔣老交給我的任務。”

“哪怕這個過程要讓你付出很多代價？”林佳岚有些不解地問，“你一個人和他們那麽多人鬥，你會累死的。我只是想讓你陪在我身邊，不想讓你再這麽累。”

林尹川安撫地摸摸林佳岚的頭，坐到她身邊抱住她，說：“我知道，我答應你，恒碩走上正軌的那天，我會辭職離開。這個過程我會攢夠錢，到時候我們去一個沒有人認識我們的地方，重新開始，真正過上平靜的生活。”

“好，我等着那一天。”林佳岚笑了，也伸手抱住林尹川。

不過她突然想到蔣彥恂，那個只有過一面之緣的人：如果林尹川走了，他會很傷心嗎？

昏黃燈光照耀着這狹小的起居室，兩個身影在燈下緊緊相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