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建

團  建

早晨，長堡吳甸區，恒碩總部，市場部會議室。

這一周，林尹川過得極為不平凡。

周一總辦會上的鬥争可謂一時激起千層浪，其中謝雲杉分管的市場部和財務部影響最大。謝雲杉被停職，因此所有需要副總決策的事務，全變成了直接向蔣彥恂彙報。而毛遠德也憑借着自己的告密舉動，一舉回到財務部部長職位。

陳建群在周俊的監督下，開始啓動對謝雲杉的調查。市場部、財務部和行政部，一大半的職員都被叫去一一談話，要求他們主動提供謝雲杉就職期間的問題。一時間，集團裏人心惶惶，風聲鶴唳，連以往歡歡樂樂的茶水間和電梯間，都變得鴉雀無聲。

今天是林尹川召開市場部例會的日子，他此時正坐在主位，對着環坐的各位副部長和全體職員說明總辦會的情況：“各位同事，這周以來，我知道大家可能或多或少都有被叫去談話，部分同事可能也有比較大的心理壓力。這次的情況，想必大家也有所耳聞，主要原因就是成田項目。由于宋副部長的有意拖延，我們市場部差一點就錯過了項目的報批時間，導致集團的重大損失。”

他頓了一頓，看着沉默的衆人，繼續道：“我知道，過去集團在管理制度上不太完善。因此大家也許都見過一些人，通過一些犧牲集團利益的非常規手段，得到了職位的晉升。大家也許也會在心裏嘀咕，他們可以這樣做而不受懲罰，那麽我是不是也可以？”

林尹川加重語氣，說道：“我不太想說那些遵紀守法的大道理，也不想給大家灌價值觀的雞湯。大家想要通過自己的努力，升職加薪，這沒有什麽可以指摘的。但是，這次宋部長的事情，我想會為大家敲響警鐘。大家一定會發現，現在集團的風氣已經不一樣了，蔣總也不是一個會被輕易糊弄的人。如果還有人想要打犧牲集團利益，來獲取個人提升，或者是陷害他人的主意，那我想就大錯特錯了。”

林尹川臉色嚴肅地環顧市場部衆人，又看到了圈桌末尾坐着的一個短發女性，他笑了笑，說道：“不過，在這次成田項目的風波中，我們也有一位同事做出了非常正确的選擇。我們市場部的同事王婷婷，在頂頭上司宋芸要求她一再拖延進度，明顯有問題的情況下，敢于冒着風險将材料報出，從而為集團避免了損失。我想，這一點是非常值得肯定的。因此經蔣總提名，人事會議讨論決定，王婷婷拟接替宋芸，任市場部副部長，公示期從下周開始。”

林尹川看向人群中的王婷婷，微笑着說道：“恭喜你，婷婷。”

王婷婷沒有擡頭，只是羞澀地笑了一下，微微點點頭。

人群中卻響起一陣議論聲，多數人都是第一次聽到這個消息。林尹川猜得到他們在議論什麽，王婷婷入職時間不算太長，擔任副部長有些過于年輕。

果然，人群中突然冒出一個聲音，一位副部長開口問道：“林部長，抱歉打斷一下，但我有個問題想問。王婷婷這種行為，難道不是違抗直屬領導命令嗎？為什麽這樣的行為還能得到褒獎？她的升職是否會鼓勵人人都不再聽從上級的命令？”

面對這樣尖銳的問題，林尹川卻沒有半分生氣的意思，反而笑了起來，他回答道：“好問題！我想其實在座各位心裏都有這樣的疑惑，不過只有我們韓部長敢于問出來。事實上，我并不希望市場部是我個人的一言堂，因為我在這方面的工作經驗并不豐富，也需要各位資深同事的支持。因此，有問題就問，在會上積極讨論，我希望這能成為我們市場部的文化和風格。”

“至于韓部長問的那個問題，我想，是不是可以請王婷婷先來給大家說一說，當時你在做出這個大膽的決定的時候，心裏是怎麽想的呢？”林尹川問道，衆人也跟着他的目光看向人群中的王婷婷。

王婷婷被突然一問，也是一愣，她有點驚訝地擡頭看了一眼林尹川，看到他向着自己肯定的點點頭，于是思索了一下，才緩緩開口道：“其實我當時也非常猶豫，畢竟按照集團的規則，我只要聽從宋部長的要求，即使出了問題，也只需要負一個連帶責任。但是如果不聽宋部長的，出了問題無論如何都肯定會有更大的責任的。”

她嘆了口氣，仿佛回到了當時的情境下，繼續說道：“但我想了很久，其實宋部長拖延項目的目的已經比較清晰了，如果我真的聽從她的，那麽無論最後自己會不會受到牽連，集團受到損失都是板上釘釘了。我覺得這個損失太大了，我不能容許這樣的失誤出現在我負責的業務裏面。”

林尹川聽完她的話，臉上浮現出一個欣慰的笑，他對參會的衆人說：“我想大家都聽明白了，她之所以做出這樣的選擇，說到底是對自己的職業生涯負責。”

他頓了頓又說道：“其實我個人也有過這樣的經歷，在我們的生活中，有時候放棄自己的獨立思考，選擇聽從那些權威者的意見，是一個非常輕松的選擇。比如選擇專業、選擇伴侶、選擇人生道路，當我們選擇了聽從別人的意見，其實就是為自己找到了一個完美的免責借口。因為如果失敗了，那一定是別人的責任。”

林尹川看着衆人望向他的眼神，又繼續說道：“但是事實不是這樣的，其實只有我們自己，是我們人生的主體，才能對我們的選擇負責。如果王婷婷選擇了聽從宋芸的要求，以為自己的職責不是對集團和自己的職業生涯負責，只是對宋芸負責的話，那麽我可以負責任地告訴大家，這次造成了那麽大的損失，集團一定不會允許王婷婷繼續在這裏工作下去了。”

“那麽王婷婷，就會帶着一份被辭退的簡歷，繼續去找新工作。當新的公司對她進行背調時，一定會了解到她造成集團重大損失的事情，這對她的職業生涯必然會造成很大影響。至于宋芸，大家覺得，宋芸能為她的人生負責嗎？宋芸如果能不把責任都推到她身上，這就很不錯了。”林尹川繼續說道：“這就好像大家生活中曾經遇到的那些權威者，如果大家不加思考地聽從了他們的意見，那麽他們會為你的生活負責嗎？”

林尹川說完這些，會議室裏陷入了一片寂靜。

其實林尹川這次說的的确有些多了，因為這也是他心中的真實體會。在他的生命中，其實有太多人提出過各式各樣的意見，有人建議他抛下妹妹，像他父親一樣去躲債，從此消失人間；有人建議他離職，放棄他奮鬥了那麽多年的積累，去過上一種更輕松的生活。

然而林尹川知道，他們不過是說說而已，沒有人會為他的人生負責，除了他自己。因此，那麽多年，他始終走在自己選擇的道路上，即使這條路在很多人看來，不是那麽輕松，也不是那麽“正常”。

林尹川打破了會議室裏的沉默，繼續說道：“我當然知道，堅持自我，是有代價和風險的。如果大家都毫不思考地聽從上級的指令，對于集團來說當然也是更便于管理的。但是長遠來看，如果集團裏人人都只是盲目的服從，那麽誰會主動地為集團的未來考慮呢？我想，如果真的這樣，那麽在我們這個集團裏，只有蔣總沒有上級，看來只有他一個人去考慮了。”

他說完這話，會議室裏響起一陣笑聲。蔣彥恂上任以後，集團裏就到處流傳他要求嚴苛、眼睛裏不揉沙子的傳言，因此幾乎沒有人敢和他開玩笑。然而，林尹川就敢在例會上公然拿他打趣。消息靈通的人心裏都暗自嘀咕，難道這就是身為家屬的底氣嗎？

林尹川等大家笑完，繼續說道：“這當然是開玩笑哈，如果真是這樣，估計蔣總就活活累死了。一個好的集團，當然希望下屬有服從性，但是有時候，服從并不是最重要的。因為為集團未來考慮的重擔，不可能只放在一個人身上。”

他又看了一圈參會的衆人，說道：“我想，作為集團最重要的部門之一，我們市場部的大家應該都有這種勇氣。于私，敢于為自己的職業生涯負責；于公，敢于為集團的未來負責。”

林尹川這一番話說完，連一貫反叛心理重的韓副部長都有些感慨，他确實是能言善辯，這一番話把市場部衆人這周來的頹喪和慌張都緩解了大半。但他依然不不放棄挑刺，繼續出言問道：“林部長，您說的理論上當然很對，但是如果我們遇到王婷婷的這種事應該怎麽應對呢？要知道，如果不聽從上級的，很可能當下就被開了。”

林尹川依然非常和藹地看着他，絲毫不因為他三番兩次的公然挑戰而生氣，回應道：“是存在這樣的風險，不過也只不過是第一次而已。一旦你樹立了自己的邊界和人設，又有誰還會反複來挑戰呢？比如王婷婷，經過這件事後，難道還會有人試圖像宋芸那樣，讓她做傷害集團利益的事情嗎？我想應該不會有人那麽蠢吧。”

會場裏又是一片笑聲，一向內斂的王婷婷也忍不住笑出聲來。

林尹川等大家安靜下來，又繼續說道：“所以，如果我們樹立了自己的人設，形成了自己的做事風格，即使一開始有人試探，時間長了大家也會适應你的風格。我想，這也許就是堅持自我的意義吧。”

看着市場部衆人的氛圍不再像是剛開始開會時那麽的壓抑與沉悶，林尹川也發自內心地舒出一口氣。他當然理解，為了穩定高層的領導權，一些集團的內鬥難以避免。

但他更擔心這種鬥争的氛圍，攪散了人心，破壞了凝聚力，人人自危，不再敢于為集團的未來而共同努力。

他繼續說道：“我知道，最近這一周，大家經歷了很多，都不容易。我想，我們都需要适當地放松一下。因此，我向行政部申請了我們部門的額外團建，預計在本周五，大家可以帶上1-2名家屬，一起去新開的主題樂園。當然如果不願意參與的同事，也可以有一個寶貴的休息時間。”

市場部本來年輕人就多，自然對主題樂園興趣濃厚。年齡大一些的職員，聽到可以帶上家裏的小朋友，自然也很高興。

一時間，會場裏都是興奮的讨論聲。

然而，讓林尹川想象不到的是，這次團建卻迎來了一位不速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