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崗

調  崗

深夜，長堡平山區，城西嘉苑小區的五樓。

逼仄的客廳裏，林尹川和張繡茵一起坐在沙發上。

林尹川之前從來沒有想過，自己居然能和張繡茵一起聊到那麽晚。

他聽了張繡茵的“爆料”，有些驚訝地問：“謝雲杉和你在一起？呃，他不是gay嗎？”

張繡茵笑着搖了搖頭，說道：“他确實是，不過他實際上更偏向于雙性戀。其實，我想你也看出來了，Eason不是一個喜歡在感情上花太多時間的人，雖然他的性格和形象，讓很多人都很想親近他。但他并不喜歡在這些方面花時間，他的感情經歷很簡單，與其說是想找一個人談戀愛，其實不如說是想找一個人陪伴他罷了。”

林尹川看着面前這個容貌不出衆，卻總讓人由衷地敬佩的女人，問道：“那想必扮演這個角色的人現在就是你了，你們在一起多久了。”

張繡茵像是想到了什麽甜蜜的回憶，說道：“其實從我回來恒碩不久，我們就在一起了。現在算起來，也有好多年了。”

“所以……”她轉過頭看看林尹川，說道：“你完全不用擔心他會影響你在蔣總心目中的地位，而且我想就算Eason和我不是一對，他也完全沒辦法和你競争，因為大家都看得出來，蔣總實在是太喜歡你了。”

林尹川聽到這兒，無奈地笑了。他不知道張繡茵是不是為了求他幫忙，才故意吹捧他。然而這話捧的也太不合時宜了，畢竟就在幾個小時前，他才被蔣彥恂從家裏趕了出來。

張繡茵沒有在意他的神情，又繼續說道：“我知道蔣總對Eason的心結在哪裏。他覺得Eason動機不純，太有野心，謀劃他的總裁之位。然而其實他不知道，Eason之所以總和他唱反調，實在是因為他的心理落差太大了。”

“林部長，你可能知道，Eason家裏是做音樂的，他本來從小也是按照音樂方向去培養的。但是Eason其實并不喜歡音樂，雖然他可以做得好，但是內心卻很厭煩。後來，他選擇了一條家人完全不贊成的路，再加上他性取向和其他人不太一樣。反正因為種種原因，家裏對他意見很大，大學畢業以後，他基本就和家裏決裂了。”

“所以……”張繡茵繼續說道，“我想你能理解，為什麽他那麽想要依靠自己做出一番成就，因為他需要向家裏證明，他的選擇沒有錯。即使選擇了和家人不同的道路，依然可以走出自己的風采。”

聽到這兒，林尹川似乎也有些觸動。他原來以為謝雲杉不過是一個裝腔作勢、依仗家裏的人，沒想到在他的世界裏，他也有自己面臨的困難與追逐的理想。

林尹川想到了蔣家兄弟。

其實蔣旭陽和謝雲杉一樣，父母也給他規劃了一條完全不适合他的路。蔣旭陽也曾經無數次地告訴他，他不想要學習企業管理，想要做自己想做的事。

然而身為蔣家寄予厚望的兒子，他沒有自由選擇的權利。當然，結局也證明，他真的不适合這條路。

最後，他也終于獲得了不做企業管理的權利，可惜這個代價太大、太大。

蔣彥恂呢，則和蔣旭陽完全不一樣。他生活的意義，仿佛就是讨好蔣家上下，證明自己比蔣旭陽更适合繼承蔣家的一切。

可以說，蔣旭陽拼命逃離的，正是他孜孜以求的。

但是林尹川不知道，蔣彥恂是否也曾經對這個冰冷的蔣家感到厭倦，是否也曾經想過逃離這個不把他放在眼裏的家庭。

但無論如何，他最終沒有敢于走出那一步。

林尹川想，或許正是謝雲杉身上，那種敢于打破原生家庭束縛的勇氣，在某些時候激勵了蔣彥恂，從而讓他們的人生有了短暫的交集吧。

至于他自己，他本來就一無所有。

對他來說，原生家庭不是束縛的問題，而是根本就是拖累。

但是換個思路來想，也許正是因為沒有原生家庭的支持，他也從來沒有被任何人以愛為名綁架。

他一無所有，但是也無比自由。

想到這兒，他轉過頭再次拿起桌上的水杯，遞給張繡茵：“我們聊了這麽多，你喝口水休息一下吧。”

看着張繡茵接過水杯，林尹川平和地開口道：“張部長，你今天和我講了很多。我知道你一定是希望我能夠理解謝雲杉，幫他在蔣總面前說兩句好話。說句實話，其實我本來就不贊同對你們趕盡殺絕。因為如果真的那樣做，集團的人心就散了。”

“但是……”他長嘆了一口氣，“我還是不得不實話告訴你，我要幫你們，恐怕是有心無力了。因為就在幾個小時前，我和蔣總已經分手了。未來會怎麽樣，我其實也拿不準，所以你讓我幫你們說情，請原諒我确實已經沒有這個實力了。”

“怎麽會？”張繡茵似乎是無比驚訝，“不可能啊，蔣總這樣的喜歡你，這樣的挺你，怎麽會一夜之間就分手了呢？”

林尹川苦笑一聲，說道：“我也不知道是什麽原因，但是我沒有說謊騙你們，否則我不會再深夜帶着我妹從蔣家離開的。”

張繡茵設想過林尹川不願意幫他們的情況，但沒想到事情會往這個方向發展。她一時也慌了神，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麽辦。

林尹川看她難得一見的驚慌的樣子，也有點于心不忍，于是開口勸道：“我雖然已經不能幫你們直接去求情了，但是還是有一些建議可以提供的。”

看着張繡茵又流露出希望的眼神，林尹川回應道：“蔣總雖然有些時候有點不太理智，但是絕大多數時候還是很清醒的。他太知道什麽叫做沒有永遠的朋友，只有永遠的利益了。如果你們願意歸順他，在他後續的管理和改革中全力支持他，必要時成為他的一柄劍刺向新的敵人，那我想，他也不是不可能網開一面的。畢竟你看看毛遠德，對吧？”

張繡茵如此聰明，當然不需要林尹川把話說的太直白，就已經了然于胸。

她低頭沉吟了片刻，說道：“我知道了，這确實是個辦法。謝謝林部長，真的，謝謝你。”

林尹川笑了一下，說道：“不用謝我，畢竟我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成為下一個被對付的人，都能幫盡量幫吧。”

兩人說完，林尹川起身，把張繡茵送到樓下，等她上了網約車，才轉頭回到樓上。

他收洗了張繡茵用過的杯盤，站在窗邊，看着遠處天空露出的魚肚白。

今天發生了太多事，他先是被蔣彥恂甩了，又離奇地安慰了自己的“敵人”。不過，在剛剛勸告張繡茵的過程中，他也不是毫無收獲。

他突然意識到，雖然蔣彥恂可能因為某種原因，對他失去了私人關系上的興趣。但是沒有關系，他還有別的價值，還可以和蔣彥恂作為合作夥伴和上下級相處。

畢竟在蔣彥恂成為蔣總前的好幾年，他們一直是這樣相處的。

他又嘗試換位到蔣彥恂身上思考，如果他是蔣總，在集團裏有這麽多人都是敵對勢力的情況下，他當然需要更多的自己人來占據那些關鍵崗位。

自己可以成為他的最佳選擇，因為自己畢竟當過他的情人，有天生的信任度。而且在這個情人崗位存續期間，他也沒有犯下什麽原則性的錯誤，無非就是對蔣彥恂的吸引力不足罷了。

這頂多算是崗位勝任力有問題，崗位匹配度不夠高，還上升不到工作态度問題。

按照恒碩的規定，如果一個正式員工不勝任崗位，應該給他調崗，除非2次調崗依然不能勝任才會辭退。

因此，他還有機會，無非是換個身份、換個崗位，出現在蔣彥恂身邊罷了。

如今，蔣彥恂搞倒了謝雲杉，以他的性格下一步要動的必然是在幕後翻雲覆雨的王董。

這時候，他一定也希望找個人替他沖鋒陷陣。與此同時，王董在集團裏盤根錯節，這些保守勢力通過裙帶關系滲透到了集團的方方面面。蔣彥恂也需要找件事作為抓手，幫助他推動改革。

因此，他必須要去競選這個關鍵崗位。主動抓住這個機會，他才有翻盤的可能。

林尹川甩幹手裏的杯子，将其恢複原位。他看着遠處越來越亮的天空，今天第一次流露出發自內心的笑容。

他心想，沒關系嘛，重來一次而已，反正自己已經重來了無數次了，也不差這一次。

城西嘉苑這邊，林尹川已經為蔣彥恂想好後面十步的操作了。

岚山青沁莊園這邊，蔣彥恂卻已經完全沒法考慮第二天的工作了。

明明是他先提到的分手，明明是他先下的逐客令，但是為什麽此刻如此痛苦的人也是他呢？

蔣彥恂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這麽做，他只覺得那一刻醋意掩蓋了一切理智。

當聽林尹川說想去看蔣旭陽時，他生氣極了，心想如果不能得到全部，那就連手上這點都不要了。

可是等到林尹川帶着林佳岚離開，等到那張黑色SUV紅色的尾燈消失在視野裏，等到他環顧了一周卧室和林佳岚的房間，發現林家兄妹存在的一切痕跡似乎都消失了以後，他才後知後覺自己做了什麽。

他突然有一種發生了極端可怕的事情，但是心裏依然不敢相信的麻木感，站在窗邊發了半天的呆。

但他想不到的是，讓他痛苦的那個源頭，明天早上就會若無其事地出現在他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