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萬惡的楔子

萬惡的楔子

丸瀾山的南坡在今年夏季開出了花海，旖旎天地，風展雲平。

兩個身影正劈開漫山春花，往山頭上走，将腳下的花踩的七零八落。

前行者着一身寬大的藍底黃花長袍，他似走的乏了，站住了，擡首望向四野，将玉扇在手心有節奏的敲打。

“此處花比人嬌，我想起一句話，窈窕君子，君子好逑。”

身後的随從搔了搔頭“雖然我沒讀過什麽書，但應該是窈窕君子，淑女好逑吧？”

“哦？有這句話嗎？我可不曾聽聞。”

二人繼續登山，卻在此時男子停住腳步，擡手推開面前半身高的花枝。

前行的路上蜷縮着一個姑娘，她蜷縮在花間，将臉埋在雙膝之間，頭發淩亂，骨瘦嶙峋，脊背像是一副山巒，十分可憐。

男子走上去，用溫潤的扇骨輕輕觸了一下她的腦袋，“煩請，讓讓路。”

那她好像受了驚吓，猛然擡起頭，眼睑上挂着的銀色淚珠反耀着天光，刺眼的很，就那麽滾落下去，砸在花瓣上。

“我吓到你了？”

她愣住，嘴巴張合了兩下，迅速撐地爬起身，飛奔着跑遠了，很快消失在花叢深處。

“是個啞巴吧？”随從湊上前。

“大概。”男子淡淡一笑，“對了，你剛才說什麽來着？”

“我說什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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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來了。”男子望向花海遠處，繼續前行，“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

當客人趕到山頭時，暮色閉合，山野寂靜。

每年初春，北潇一族會在丸瀾山的祭壇上為新的命女洗禮，客人遠道而來，不過是為享一杯典禮上的美酒。

此時三大族長正手持神杖，聲嘶力竭的誦唱着祝天的咒語，客人顯然毫無興趣，背靠在祭壇下靜靜等待儀式結束。

不多時後，族長從祭壇上下來，與客人寒暄片刻，便領着他登上祭壇，二人一陣唏噓後，便落坐一旁。

巨大的圓形祭臺上早已圍坐滿三千名族人，命女也已在感到，按照族氏傳統，命女将手持銀壺，為三千族人一一斟祝酒，她流發微擺，且行且停，緩緩從遠處來，當酒壺停在客人面前時，客人将手中酒杯舉起。

二人對視的額一刻，均愣了一愣。

見命女盯着客人看，一旁的族長不悅的催道，“還不快快叫一聲大人。”

“大、大人。”她幹瘦的臉上本沒什麽光彩，被族長一催，心裏慌的很，嘴唇嚅嗫了一下，“還請、請将酒杯給我。”

客人送上空杯，等她将滿杯遞來卻不接，反一把握住她的手腕，低聲道：“剛才是你吧？為什麽躲在花叢裏哭？”

這一聲問的極柔極輕。酒杯蕩了兩下，她垂着頭，耳後已經紅成一片。

“不是，只是因為我想去一趟北坡，聽族人說北坡的山花已經開了，那裏的山花很漂亮，可惜我已經沒有時間了，”她神情落寞，大概覺得這樣的表情在這樣的節日裏并不适宜，立刻勉強的笑了笑，“大人有時間的話，去看看吧。”

客人接過酒杯，鳳眸低垂，望向她裙下露出的方趾圓甲的小腳，沒有說話。

待到族人一同舉杯祭祀天神之後，浩瀚碧宇中的星宿八星早已連作一線。

命女在族人震天的祈福聲中邁入通天的聖火，大火飛揚，撩起她的長發，她整個人如同火中的紅鳳，客人還未來得及再多看一眼，她已經沒入烈火，徹底消失了。

這一次，客人問了往年未曾問過的問題，“請問族長，不知每一界命女去了何方佳境？”

族長回道：“她們借着聖火的力量去了巫女笙的高堡。”

北潇一族的女子，一旦被選作命女，就要被巫女打開天目，随後在與世隔絕的黑塔中以幾百年的壽命為契約，向上天求得預知族人命運的能力。

那将會是極其苦短的一生，韶華而入，遲暮而出。

客人聽聞後杯酒劃喉，竟沒嘗出其中味道。

這小小的插曲在客人的生命中仿佛就要過去了。

一月後，大京洲傳來一個消息，北潇一族被滅頂，族人的鮮血染紅了丸瀾山。

彼時，得知消息的客人正與府中一衆家奴對月飲酒，他忽而想起祭壇上那杯冷酒的滋味，他放下手中的酒站起了身。

“明日我要出海，去一趟南方。”

“大人去做什麽？”

他望着青空朗月，淡淡一道：“君子好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