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站:奪心
21站:奪心
明儀陽知道自己正陷入一場假眠。
但現在的他無力掙脫幻象,只能孤獨地在渾噩荒原中行走。
他隐約記得自己要摘下這片黑暗中最鮮明的心髒,如今那光芒觸手可及。
那顆心髒——懸挂在踮腳可得的枝頭上。
他将手伸過頭頂去夠。
骨血從指尖開始融化,露出森白手骨,最後連手骨都在空氣中汽化。
他聽到愉悅的啧啧聲,像自己的某個部分正在被什麽東西咀嚼。
那是一種利器厮磨皮肉的實感。
疼痛卻似乎被切斷,這使他無法提起任何應激情緒,所有的想法都在這詭異的環境裏變得沉重不已。
他皺眉,伸出僅剩的左手。
被壓抑的疼痛在他觸及心髒的那刻驟發,又快速消隐。
左手也在越過頭頂後逐漸剝離,沉澱成肩膀上的豔色浮沫。
他在幻象中失去了雙臂,已經沒有什麽能讓他奪下那枚心髒。
帶着惡意的霧氣悄無聲息地靠近,它貪婪地吮吸這個靈魂的絕望,卻吸了個空。
青年似乎并不受影響,他甚至微微踮腳,張開了嘴,仰頭要咬下那顆心髒,即使變成泡沫也在所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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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兀飛來的縛靈索将他死死捆在原地,令他動彈不得!
銀索的冰冷觸感仿佛開啓情緒的閘門,讓他被切斷的五感瘋狂湧入!
劇痛從右手傳遞出來,接着是四肢百骸。
他于放空的思緒中張開深紫的瞳。
無數長着複齒的圓嘴吸在他身上,咬破皮膚,吮吸血肉,如水蛭般鑽入,抽動着陷入活人體溫之中。
而他頭頂僅存的呼吸空間裏,就懸挂着那顆發光的心髒。
他忘記自己在那一刻想了什麽。
只知道當他反應過來的時候,那根眼熟的銀索已經繞上那顆心髒細細的血管,勒緊,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勢,将它狠狠地往下扯!
心髒發出不堪重負的吱呀聲,卻沒有被揪掉。
鑽進皮肉裏的“水蛭”瘋了般扭動起來,然後在青年的抽氣聲中燒成白色焰火。
手臂越過這些火焰,這次,他握到了那顆邪惡又生機勃勃的心髒。
五指狠狠擠壓下去,他與銀索一起,将它合力扯下!
黑色變成沼澤洪流,灌滿整個屋子。
它嘔吐出無數尚未消化的骨骼,衣服,手表,手機,項鏈,鞋子……
還有一只淩空跌下的銀累絲同心镯。
叮當墜響後,噠噠滾到不知名的角落。
高大的青年赤/裸着站在洪流中,任由它們沖刷而過。
精壯的年輕軀體上遍布新鮮傷口,淌下連串的鮮紅血珠。
它們滴落時依然能點燃那些未散的黑痕。
于是他腳下沁出一片幹淨的白色火焰。
遠看像燈光織就的幾從月光草,親昵地依偎着他,直到血和污泥悉數燒幹,才碎裂成無數螢蟲粉塵,消失不見。
銀色長睫微微顫動。
捏着手中跳躍的心髒,他驀然回頭。
那個擁有鴛鴦瞳的男人倚靠在燒焦的門口,滿身新鮮血污,唯獨手和臉是幹淨的,看上去沒比他好到哪裏去。
他們對視片刻,言祈靈向他抛來整齊衣褲,用手中煙杆敲敲門框,語氣很淡:
“穿好再出來,該上課了。”
抱住帶着消毒水氣味的衣服,明儀陽穿上不合适的衣褲,從泥潭裏找出自己的手機,赤腳出門。
走廊裏早被烏流遍染,呈現出鏡面一樣的反光效果。
立在這幅鏡面上的男人輕巧睨來。
不長不短的黑發用煙青色發帶随意束起,銀色竹葉在光線中發亮。
像朵傳說中出淤泥不染的蓮。
把卷起來的縛靈索丢給這人,明儀陽看着他:
“謝了。”
這是青年第一次向這人道謝。
繩索蛇般鑽入袖口,言祈靈像無事發生:
“不用,你也幫過我。”
随即,他從袖中拿出那枚撿到的同心镯:
“你的東西。”
接過镯子,青年沒來由地說:
“這是跟雇主聯系用的法器,可以感知到對方的位置和安危,方便保護。”
“……嗯。”
一時無話。
他們走在燦爛陽光裏,跨過無數碎裂血肉,看着褐色液體從倒地的黑色塑料袋中流出,形成小小的水泊,被光線照成一片雪白。
明儀陽跨過它們,問:
“你做的?”
“不是。”
言祈靈沒什麽表情:
“我不會把血濺到身上。”
這個解釋聽起來很裝逼,但如果是從這個人嘴裏說出來,就顯得很有說服力。
“那是怎麽回事,別告訴我他們是自相殘殺。”
“這個空間的輪回是三天循環一次。”
言祈靈穩步向前走去:
“從我們進入校園開始,兩個無間主就為外來者的血肉展開争奪,越往後,它們所擁有的力量就越強,争奪的烈度也會變大。”
“但就在剛才,你拿走了校醫的核心。力量的天平已經傾斜,你看到的這些‘人’,是校醫可以調動的耗材。”
“既然校醫不在了,金淑恩當然要對敵方的‘人’趕盡殺絕……并且盡快讓我們回到她的地盤,所以這期間,我們不會受到任何阻攔。”
明儀陽攥住手心裏仍在跳動的心髒,問:
“那這東西還有什麽用,我把它裝回去,讓那兩只怪物自相殘殺?”
“當然不是。”
言祈靈終于停下腳步,半側過來的臉恰好迎上日光的照射。
光線穿透赤紅虹膜,折出橙紅的高亮反光,使他的整顆眼球看上去飽滿而透明,猶如上好的紅水晶。
“它會有用的。”
“當務之急是回教室,否則,你的雇主很快就會面臨一場單方面的屠殺。”
-
率先踏入教學樓的虎志誠隐隐感覺到不對。
無端的惡意從窗戶邊緣攀爬而上,以濃霧的方式将外界景色隔絕。
牆壁質地從刷白的堅硬水泥,變作仿佛在呼吸的,紅通通的肉。
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不祥的腥氣從四面八方覆蓋翻湧。
暗紅光芒從霧裏透出來,把單調重複的窗框投在深色的麻石地板上。
他們仿佛被泡在血池底部,囚于紅色深海之中。
想出去已經不可能。
來路也被攀爬的血肉封死。
而他們攜帶的校卡也發生了變化,原本寫着1130的部分變成了1330。
原本的1130和入口一樣,爬滿着某種血肉構成的活物,變成了不可進入的所在。
他們意識到之前在寝室裏的部分推測變成了現實。
真正的教室,果然在1330。
森寒冷風從走廊上刮過,每次的風向都不同,讓人找不到來源。
虎志誠小心地走在前面,盡量不發出任何腳步聲。
失去庇護的他們愈發感覺到這個世界的可怕,被未知之物窺探的恐懼始終缭繞心頭。
1330裏已經有人了。
正是早上失蹤的堯昆銳。
此刻他坐在滿目紅光中,手裏握着本書,仿佛無事發生般翻着。
看到有人來了,他也沒給半片眼風。
虎志誠在此刻竟然有些意外的安心,他走了進去,轉頭招手:
“快進來。”
姒姝好心中覺察到一點怪異,但還是跨步上前。
下一秒,幻象破滅!
堯昆銳被黑色的細繩吊在自己座位上!
為了不被勒死,他用腳尖踮着自己的凳子,右手以不自然的形态扭曲着,臉已經因窒息而紅紫相交!
而剛進去的虎志誠也在眨眼間被挂在了橫梁上!此刻正捂住脖子奮力掙紮!
來不及尖叫,頭頂垂下的黑色觸須就把她也吊了上去!
窒息感迎面撲來,她蹬着腿,感受到那種瀕死的絕望,生理性淚水夾雜着恐懼奔湧而出。
她伸着舌頭試圖汲取更多氧氣,得到的卻是越勒越緊的繩索!
明儀陽!
她想呼喊,但什麽都說不出來,全身的力量随着窒息快速流逝。
手腕上戴着的銀累絲同心環在此刻燙得驚人。
就在她叫天天不靈,叫地地不應的時候,嗡嗡中恍惚聽到熟悉的聲音:
“明哥!他們在這裏!”
希望重新燃起,她掰着脖頸上的勒索,努力地汲取任何能吸到的空氣。
她聽到男人清泠低念什麽的嗓音。
随着書頁嘩啦翻開,脖頸上的繩索一空,他們立時跌進桌椅之間。
“叔!”
虎高明箭步沖過去将自己叔叔扶起,心中一陣後怕。
跟言祈靈打過照面後,他就聽話地來了教學樓。
奇怪的是,明明醫務室外游蕩着那麽多怪物,教學樓附近卻空無一物,還是空蕩蕩的樣子。
他很快就發現1130教室進不去,但是他也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裏,更不想一個人在這個地方呆着,就在這時,一行血跡引導他前往1330教室。
他跟着血跡上去,看到坐在裏面的堯昆銳。
從來這個世界他就跟此人不對付,況且,剛直面過生死的他也沒那麽傻。
這血跡分明就有問題,很明顯,這個教室隐藏着什麽陷阱,他還是等明哥和言哥看過再進去。
于是他假裝沒看到。
原本打算離開,但進來的門已經被困死,他索性就往旁邊的走廊裏躲,無論血跡多少次指引他往1330走,他都當作看不到。
爾後,他終于碰到了進來的虎志誠一行人。
他在後面喊,但他們就跟沒聽到似的,直奔1330。
等他追到時,剛好看到粟薄的身影消失在門口。
他追了過去。
教室裏一派歲月靜好,但他的叔叔虎志誠并沒有看他,而是專心地跟兩個小姑娘閑聊。
虎高明心中騰起一股怪異的寒意,他沒有進去,而是轉身就朝入口跑。
幸運的是,他撞見了還活着的言祈靈和明儀陽!
明儀陽掏出銀累絲同心镯,說姒姝好有生命危險,他們于是直奔1330,進來就看到了這駭人一幕——
從外面看歲月靜好的幾人,竟然都被吊在教室裏,屍體般垂下,只剩微弱的掙紮!
明儀陽當即甩刀,那黑色繩索卻沒有被切斷,而是像水一樣快速恢複如初!
就在這時,言祈靈從袖中抽出花皮筆記本,虛空對封皮畫出個玄妙的圖形。
他低喃幾句,筆記本自動翻開,散發出微弱光芒。
四周的異常逐步退卻,窗外的陽光重歸明亮,就像正常的晴日課堂早晨一樣,但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純淨。
上課鈴突然炸響。
走廊裏傳來新的動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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