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現實:面具
現實:面具
老賓館花白的牆壁上挂着垂懸的灰色雜網,深紅窗簾的夾縫裏流淌進一縷極亮的光。
恰好打在青年人肌肉交錯的臂膀上。
肌理分明的筋肉有力卻不誇張,每一塊都蘊含着不動聲色的力量,随時可以憑借主人的意志在瞬間鼓起,給敵人致命一擊。
赤着上半身的青年坐在紅木大床上翻看手機。
煙草的焦油味揮之不去。
床頭櫃上的煙灰缸幾乎被煙蒂塞滿,旁邊還随意地擺着枚銀累絲同心镯。
手機裏顯示出斑駁閃爍的校園地圖。
地圖已經無法以完整的狀态留存在手機裏,不斷閃爍的錯亂碎塊,讓手機屏幕看上去壞了一樣。
還是和以前一樣。
無間世界裏留存的任何東西,即使是影像,也沒有辦法帶出來。
明天之後,這些照片估計會完全損壞。
仰頭倒進被子裏躺了會兒,明儀陽起身抓住袒在椅背上的毛巾搭在肩膀。
年輕高大的身體讓原本就窄小的賓館顯得更加逼仄,甚至有點挪不開身。
叼着廉價的酒店牙刷,他單手撐在盥洗室對着鏽跡斑斑的鏡子刷牙。
右手腕上的傷口已經不再滲血,繃帶拆下來之後,只露出嫩粉色的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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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折騰一段時間,這道傷疤就會逐漸隐去,曬成跟他膚色一致的小麥色。
視線垂落在上面,明儀陽不自覺地想起那個叫言祈靈的男人。
對方令人厭煩的勸誡和獨斷專行的姿态仍然時不時會在腦海裏浮現。
但往往又在幾秒內淡去,被這人常挂在臉上的假笑替代。
最後化作天文臺沙發上,那張仰躺的閃耀面龐。
即使過去好幾天,他還是能清晰地回憶起對方被天文臺的大燈照得極為明亮的,眼睛。
那是一種仿佛熔煉着鑽石,要滴落出寶石淚水般的靈動。
世所罕見。
僅僅是回憶也會讓人有一種怪異的悸動。
他還能記起那個人用手扣住他腳腕的感覺。
像被冷藏室裏的凍肉拿住了,指尖都散發着異于常人的寒意。
那絕不是活人能有的溫度。
可是,呼出來的氣息,哪怕是涼的,沒有一點暖意,但那些沁在皮膚上的藥水,卻被他自己的體溫熨得灼燙起來。
以至于再回想的時候……身體似乎還殘留着混亂的暖意,如錯覺般淡淡地覆蓋住腳底。
因為想着事情,青年機械地重複着刷牙的動作。
等他反應過來,過多的泡沫已經從毛刷中溢出,直淌到下巴。
他猛地清醒,低頭把泡沫吐在臺盆裏。
伸手抹了把濕潤的下巴,明儀陽擰開水龍頭洗手,讓自己不要去想與這個人相關的任何事。
可能是太久沒有搭檔了,而言祈靈确實是個熟手,跟他配合得相對默契,所以偶爾會回想一下。
咕嚕咕嚕漱了口,用毛巾擦幹淨嘴,放在旁邊的手機突然嗡嗡震響。
他的手機跟一般的觸屏手機不太一樣,與其說是手機,不如說是板磚。
這只手機整體漆黑,厚度相當于三個智能機疊在一起,也就他能拿起來面不改色地玩幾個小時。
換個人來用,估計舉個十分鐘就已經手酸了。
大概是因為體積太大,這手機哪怕是震動,動靜也夠大的。
拿起來一看,屏幕顯示兩個字:老板。
雖然備注看上去還算尊敬,但他接通電話之後的态度,跟尊敬半毛錢都挨不上:
“有話快說。”
“年輕人一大早火氣這麽大……在看片?”
“挂了。”
“诶诶,別着急啊,不就随便問一句?姒姝好那邊已經出院了,恢複得還算不錯,姒總很滿意,打算找你做上門女婿,怎麽樣,考慮一下?”
“你真的很無聊,錢打我卡上,沒事我挂了。”
“不是,我好歹算你老板,聊了一分鐘不到你就威脅我兩次挂電話?小夥子态度端正點啊,你的錢現在可捏在我手裏。”
聽着電話那頭帶笑的聲音,明儀陽煩躁地薅了把頭發:
“沒時間跟你開玩笑,我午飯還沒點,現在很餓。”
“你剛醒啊?那我長話短說,姒總很滿意,決定跟我們長期合作,定金已經打你賬戶上了,現在開心了吧?待會兒見面記得請客。”
“見面?我們有什麽好見的。”
“來嘛,我給你提升一下居住環境,那個小賓館退了,給你換個三星酒店。”
明儀陽冷哼:
“你要真有那麽好心,就把分成改成五五開算了。我不用換,現在這個賓館住得還行。”
“這就還行啦?前天誰淩晨兩點給我抱怨說隔音不好的,虧我挂念到現在……出來吧,有正事跟你聊,姒姝好下一站就是3站了。你知道3站會發生什麽,真不是開玩笑。”
見對方态度認真了點,明儀陽頭抵鏡子,不爽地問:
“哪裏見?”
“我發地址,三小時之後見。年輕人,不要老睡,要學會享受夜生活知道嗎……哦我忘了,你還沒女朋友。哎,要不給你介紹幾個吧,豐富一下你的夜生活?”
明儀陽輕笑:
“不用了,我不跟大我十歲的人讨論這種問題。”
他如願聽到電話那頭的人咬牙切齒,陰恻恻地說:
“話別說太早,再過幾年你也一樣,到時候你就懂了。”
“不懂,反正我夜生活不用吃藥。”
電話被人悲憤挂斷。
青年露出惡劣的笑容,輕輕推開手機側邊的誤觸鎖,手指往手機後背一滑,就撥下來一個蒙着防水薄膜的機械鍵盤。
鍵盤雖小,五髒俱全。
它的出現,讓整只手機看上去特別像上個時代的滑蓋機。
明儀陽打開聊天軟件,手速如飛地往裏面輸入了一堆垃圾話,然後啪地把鍵盤合上,重新把誤觸鎖推回去。
手機又看上去跟一般的智能機沒什麽區別了。
從床頭拆下充電器裏扣着的電池板,他直接把手機後背拆開,把新的電池板按上去,換下來的繼續充電。
為了方便,他直接把手機一起帶去浴室。
霧氣氤氲間,青年勻稱的身體被玻璃板上洶湧的水霧隐沒。
-
破舊的時鐘在屠宰間緩慢行走。
秒針緩慢地走了一圈,分針無動于衷,時針卻走了一格。
挂在屠宰間的肉瞬間散發出腐敗的氣味。
戴着橡膠手套的指輕輕把秒針回撥,時針也跟着倒退。
腐敗的肉重新煥發出新鮮的活力,宰殺時還未放幹的血緩慢地順着肉片淌下,在屠宰臺上凝結成紅色的結塊。
猶如草莓布丁一般。
飄飛的羽毛中,出現一道灰白的影。
它向屠宰場的陰影處跪拜,用怪異的音調,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
“拜蒙大人,主上吩咐拙者回禀您,已經找到那位的蹤跡了。”
背對着他高高舉起屠刀的男人緩慢地将刀放下,松開了摁住犧牲者咽喉的手。
然後,以一百八十度的方式,轉過頭來。
那是一張戴着面具的頭。
面具似乎是鐵皮焊接而成,剝落的白漆下,裸露的鐵皮部分鏽跡斑斑,還有因焊接而凹凸不平的斑點突出,也生了泛黃的鏽。
它看上去備受□□,上面有刀砍刻出的深深凹痕,似乎曾經被無數次砍爛過,卻又無數次被拼接上。
此刻它已經被犧牲者脖子裏飚射出來的鮮血浸透,液體像番茄汁一樣順着面具的輪廓滑落。
最後沿着男人色澤斑駁的脖子,直接流進圍着肮髒圍巾的領口。
面具男不在意地摸了把不斷滴落的血,又咔咔扭頭,反手摁住犧牲者的咽喉,制止了鮮血的噴射。
“說了多少次,不要在我做飯的時候說重要的事,廚房完全被弄髒了。”
他的嗓音粗粝沙啞,完全算不上好聽:
“不過,這次算你幹的對。”
灰白的影雖然已經沒有心靈,但上位者帶來的恐懼仍然讓它戰栗不已。
它本能地低下頭,更加恭敬地聆聽對方囑咐。
面具男舉起能将人攔腰斬斷的大刀,誇嚓一聲徹底砍斷了犧牲者的脖子:
“那麽,他在哪裏?”
灰白的影如實回答:
“拜蒙大人,拙者只是找到了蹤跡。您知道,凡是那位經過的世界都會崩塌。但這次,那位留下了唯一沒有崩塌的世界。”
“可是,如果不立刻趕去的話,那個世界似乎也支持不了多久。”
鋒利的大刀高高揚起,哆地插進厚實的木釘板,牢牢地固定在上面。
面具男發出嗬嗬的怪笑,像喉嚨破了個大洞,連帶着發出的聲音都會漏風:
“你的主上不去,要我去?”
灰白的影幾乎要匍匐在地上:
“主上,主上已經去過了,但是主上無法捕捉到那位的氣息,所以……”
“嗬嗬,這也不怪他。”
短暫的沉默過後,面具男摘下蘸血的橡膠手套,露出蒼白且修長的手:
“那是個什麽世界?”
“是一間學校。”灰白的影完全貼在地面,“那裏異象叢生,主上讓拙者務必提醒您,千萬要小心。”
“你主上的廢話不少。”
面具男踩上他的脊背,牛皮面的靴在稀疏的光裏泛着啞光暗芒:
“要是他辦事能花組織措辭的一半心思,就不會到現在才有線索。”
灰白的影瑟瑟發抖,幾近潰散。
“好了。”
他周身情緒在幾秒內平息,不緊不慢地移開皮靴:
“帶我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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